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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落魄的「鳳凰」

2024-10-05 15:11:03 作者: 蔣世傑

  彭大鵬再次揭開蒙在那人頭上的大衣,當他確知這就是程少青時,他激他道:「這是何苦呢,有多大的冤屈不能伸,非得在大庭廣眾之下耍『英雄』?」

  

  人圍得越來越多,其中不泛外地客商。這有損公司形象。

  彭大鵬掃一眼圍觀的人,見裡面有經理辦的司機,他叫了一聲小李,對他說:「去,你把車開到門口!」小李說車就在門口。彭大鵬隨便點了幾個人說,「來,幫把手!」說著他俯下身抱住程少青的頭,他點了的幾個人一擁而上,抬起程少青,就往外走。小李快步跑出大廳拉開車門,大家七手八腳地把程少青抬上車,彭大鵬扶著他坐上去,給小李說了個地方,小李發動車輛迅速離開公司辦公大樓。

  程少青篷頭垢面,面色蒼白,有氣無力地坐在沙發上。彭大鵬給他倒杯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他無力地抬起頭看一眼彭大鵬,咕噥道:「看我這狼狽相,你是不是特得意啊!」

  「屁話!」彭大鵬沖他吼了一聲,「堂堂七尺男兒,你看你這個德行,讓我說你什麼好!」

  「落魄的鳳凰不如雞,你說什麼我都認了。」程少青說著身子一彎,斜靠在沙發扶手上,閉了眼,一副不可理喻的樣子。

  彭大鵬把滑落在旁邊的大衣拾起來蓋在他身上,把水杯遞到程少青的手上,心平氣和地對他說:「先喝口水,我給你買點吃的,有什麼過不去的火焰山,咱們慢慢說,好不好。」

  彭大鵬在樓下的小賣店裡買了些方便麵、火腿腸、午餐肉和榨菜什麼的。回到屋裡,燒了一壺水,泡了一碗方便麵,打開午餐肉什麼的,擺到茶几上。

  「吃吧,人是鐵飯是鋼。先吃飽肚子,有什麼怨氣你儘管沖我發,好不?」

  人說伸手不打笑臉人,見彭大鵬這樣,飢餓的程少青經不住香噴噴的食物的誘惑,也顧不得面子不面子,直起身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洗個澡,換身衣服,好好地睡上一覺,咱倆好好聊聊!」彭大鵬去衛生間燒好水,把他零亂的屋子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扶起他,送到衛生間。

  洗完澡的程少青頓覺一陣睏乏,躺到在沙發上,閉了眼,片刻就打起了濃重的鼾聲。他疲乏之極,因為他在大廳里躺了整整三個白天。

  彭大鵬看看表,已到上班時間。

  進了辦公大樓,他先去了人力資源部,去了解程少青的情況。程少青大概在外面混不下去,而且欠了一屁股債,回公司要求上班。

  「你說我怎麼辦,他走的時候沒有辦理任何手續,哪怕給我寫下二手寬的個條條,我也在領導面里說得上話。」宋經理說,「何況,公司這種情況非常普遍,包括那些分流到三產的職工。這個口子一旦打開,誰都到公司來要求回復工作,你搞得這些個改革,不是付諸東流了嘛!」

  「沒有一點通融的空間?」彭大鵬問。

  宋經理搖搖頭:「我是一點辦法都沒有。要不你去問問佟總,如果他同意,我立馬就辦。」

  彭大鵬自知到佟總那裡也是碰釘子,宋經理已經把話說到位了,這確實不是能夠通融得了的一個問題。但他還是去了,佟子龍給他的回答與宋經理如出一轍。這是可以理解的,因為問題的性質擺在那兒,他這是自動離職,沒有回覆工作的一點兒理由。

  晚飯後,彭大鵬帶了一盒飯來到程少青家裡。程少青的臉面上活泛了一些。但從精神上看,他處在絕望的邊緣。是呀,曾經那麼高傲的一個人,落魄到睡在公司大廳里耍賴的地步,但凡有一點辦法,誰能拉得下這個臉!可見,他是真的走到絕路上了。

  「好點了?」彭大鵬把飯盒放到茶几上,打開盒蓋,「是子然做的,你別嫌棄!」

  「謝謝你了。」程少青不冷不熱地說,但他至少已經沒有了敵意,這樣就可以打開他的心門,和他談談了。

  「誰都保不齊這一輩子都走紅運,」彭大鵬開導道,「走背運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走了背運一蹶不振。精神如果垮掉了,人這一生就算是完了。你這麼聰明的人,社會又這麼活,干點什麼不成,非得在金谷公司這棵樹上吊死不成?」

  程少青默默地吃著飯,也在默默地聽彭大鵬嘮叨。彭大鵬受到鼓舞似的:「那個小有名氣的『倒賣軍火』的胡尚德你聽說過吧?」程少青點點頭。彭大鵬接著說,「當時差點凍死餓死在機修廠門口,可人家現在呢?他沒有多少文化,又是個殘疾人。你程少青不缺胳膊不缺腿的,頭腦又靈活,哪一點比不上他!不怕你生氣,以後把心放寬點,氣量大點,再不要小肚雞腸的了。」

  程少青點點頭。他的飯吃完了,收拾過飯盒,他望著彭大鵬說:「我真心地謝謝你。我在大廳里睡了三天,有人勸過,有人看我的笑話,可這樣真誠對待我的,只有你呀,大鵬!我對不起你,我向你道歉。」

  「不說這些了,先冷靜一下,想想下一步咱干點什麼。」

  程少青點著頭說:「俗話說,日久見人心呢,我是切實體會到了。」他抬頭望著前方,仿佛前面有一本書,書上寫的就是他闖蕩江湖的履歷:

  我摔了袖頭子走出金谷公司去外面闖蕩江湖,認為外面的世界精彩無限,遍地黃金。沒見過大海的人,無法想像大海的性格多麼變幻莫測。風平浪靜時,一帆風順。海嘯到來時,狂潮洶湧。離開熟悉的環境,熟悉的人,才知道,茫茫人海,全是匆匆過客,誰都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他們。沒有落腳的地方,自己就像無頭的蒼蠅到處亂闖。當隨身攜帶的錢花光後,衣食無著,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回來吧,又怕看見同事、朋友、家人鄙夷的目光,丟不起那個人呀!所以咬咬牙,硬挻著。那段日子裡,我在火車站扛過麻袋,在建築工地上搬過磚頭,在餐館裡刷過盤子。我睡過橋洞,吃過別人剩下的饅頭,鋪過地磚。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隨幾個工友去為一個計生協會搬倉庫,倉庫里有一樣過期作廢的東西,你知道那是什麼嗎?我就是靠這樣東西掏得所謂的第一桶金,改變了我睡橋洞,扛麻袋的艱難處境。

  你當然不知道,那是幾十箱過期的保險套。也許正如你曾經說過我的那樣,我有點小聰明,也許是艱難的處境激發了我的靈感,我打上了這些保險套的主意。你能猜測到我拿這東西做什麼嗎?是的,當我提出接收這些東西,免費給計生協會處理掉的時候,在場的人都說,我拿著這個東西無非當氣球買給頑皮的小孩,賺兩個飯錢。

  人不都說,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嗎?我想到了。我先不說這個,我要說,我和負責消毀這些東西的計生協會的秘書長說了我要這些東西的話,他想了想說:「那好,你先看著它們,我有點急事,過一會兒來和你商量。」

  我欣喜若狂,就像守著一個寶藏一樣守著這些東西。可我沒有想到,不知什麼原因,那個秘書長到天黑也沒有回來,我捨不得離開這裡,生怕這些寶藏長出翅膀飛了。看守倉庫的那個老頭兒並不知道倉庫里有人,就鎖了倉庫的門,回家去。我忘了告訴你,這是個星期五,此後兩天是雙休日。你可能猜到了,我在這個陰冷的、黑暗的、散發著霉味的倉庫里整整呆了兩天三夜,直到星期一的上午,那個秘書長打開倉庫才記起和我有個約定的事——原來他忙昏了頭,把我給忘了,就是記得,他也不會想到,我會被鎖在倉庫里遭受兩天三夜的饑寒交迫。

  看在我所受這些苦難的面子上,他免費用車把整整一客貨車的保險套拉到我住的一個棚戶區。

  我計劃了一下,向一個賣毛線的好心的商鋪賒了我需要的毛線,去火車站雇了十幾個找工作的姑娘小媳婦。打開一箱箱保險套,把那個口口剪下來,纏上五顏六色的毛線,保險套就成了一件商品。哼哼,你問它能做成什麼,我告訴你,我做成了女人扎頭髮的發圈。

  你知道,那個地方每天湧進成千上萬的打工妹、打工婦,她們買不起昂貴的頭飾,但不意味著她們可以披頭散髮。我五毛錢一個,擺上地灘賣。沒多久,幾十箱應該消毀的保險套變成了人民幣——你想想,一個五毛錢,那可是幾十萬哪!

  這件事,不僅讓我掏到了第一桶金,而且讓我「悟」到,我這輩子可能就要賺女人的錢了。我開始做婦女頭飾的批發生意。這段時間很順當,賺得缽滿盆滿。這段時間回了一趟永金,你知道我來幹什麼了嗎?我來給你找不自在來了,我和另一個人——恕我不能直言相告他是誰——給你導演了一場戲,沒等這齣戲結束,我回了南方。就在我回去的當天,過去一塊兒睡過橋墩的一位朋友給我說了一單生意,要是做成了,它可以讓我身價倍增,我可能就要擠入那些富翁的圈子裡了。

  我看不上頭飾批發生意了,我處理掉從一級市場上批發來的頭飾,把全部資金投到投機生意上——我什麼都倒,大到雷管、電腦、摩托車,小到電子手錶、小商販用的計算器。可命運和我開起了玩笑,倒一筆賠一筆,不是要不上貨款,就是明明看著漲價的東西,我一進貨,第二天就狂跌——可以想見,我不但成了窮光蛋,還欠人家一屁股債。東躲西藏,生計無著。只有最後一著,那就是回公司要求回復工作。可你知道,我走的時候沒有辦理任何手續,不可能回復。可我已經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就厚著臉皮睡到大廳里向公司「示威」。

  「唉,沒想到呀!」講到這裡,程少青長嘆一聲,「我做過那麼多對不起你的事,心想再大度的人也會記仇的。沒想到我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真的冤枉你了。」

  「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我想就退而求其次了。」彭大鵬說,「你若願意,我先給你找個吃飯的去處,等有機會,再圖發展,行不?」

  「怎麼不行,我都到了要飯吃的地步了,哪有挑肥揀瘦的資格呀!」

  「話不能這麼說,」彭大鵬說,「有了你這段經歷,這是你的財富,你可要好好利用它,我想有你東山再起的時候的。」

  「謝謝你了,大鵬。如果程某還有哪一天,我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的。」

  「不要這麼客氣。」彭大鵬說著,手機響了。接起來,他說,「嗨,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正想著你呢,你找上門來了。明天?嗯,看看明天能不能抽出空來。哦,明天星期六,我都忘這茬了。好,明天見,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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