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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工讀生

2024-10-05 15:00:27 作者: 巒

  海倫目送著那三抹身影往著出口處走去,當走在中間的身影有一半已經置身於門口的光源處時,從喉嚨發出的聲音來到了極盛時段。

  尖銳,嘶啞,恨不得化作利刃。

  睜大眼睛,快回過頭來,快回過頭來。

  那個膽小鬼最終還是沒回頭。

  連走在最後的身影也被走道的光吞噬。

  就差最後一步,真的就差最後一步了。

  就差最後一步就可以把許戈拉下地獄了,她曾經花很多時間去觀察那些終日在圍牆內遊蕩、穿著條紋制服、一張臉慘兮兮的、自己哭自己笑、自己和自己說話的精神病患。

  她無比希望著許戈有一天也變成其中一員。

  此時此刻,她的身體被那些忽然冒出來的人框固住。

  他們里一層外一層把她包圍住,期間,還有一位穿著機場海關制服的男人趁機偷偷摸了她的胸。

  

  大聲對他們說出「滾」,也許是她的歇斯底里嚇到那些人,框固她的手鬆開,里一層外一層所形成的包圍圈也散開了。

  在散開的那個裂口處,她看到她所朝思暮想的男人。

  第一時間去整理衣服,衣服之後自然而然的手落在頭上,手指觸到頭巾時她才想沒必要,頭髮被包裹在頭巾里,連同大半張臉。

  這也是她心裡最為遺憾的地方,本來應該是由許戈來揭開她臉上的面紗,天知道她是多麼期盼那個時候。

  到時候,天不怕地不怕的許戈臉上會出現何種表情。

  站在那裡,看著厲列儂一步一步朝著她走進,那些人在他往著她走近時,往著出口處。

  厲列儂停在她面前,出口處傳來關門聲,他抬起手,手朝她的臉。

  面紗從臉上滑落。

  隨著面紗的滑落,眼前的視野更加開闊了起來。

  眼前的男人,髮型整齊,黑色正裝,冷駿的面容讓他宛如等待加冕的國王。

  目光死死落在那張臉上,心裡想著:看吶,我看上的男人舉世無雙。

  不管從前還是現在,她總是在想著,這一輩子,恐怕她再也無法遇到像厲列儂這樣出色的男人了。

  較為遺憾的是這男人是別人的,別的女人的。

  為什麼?!更讓人氣憤的是,得到這個男人的女人和她長著一模一樣的臉。

  漸漸的,一種想法就這樣產生了,會不會那是姻緣冊上的錯帳,就像標錯地址的快遞。

  她和他有很好的默契,她和他有共同的話題,她和他走在布拉格廣場上誰都說他們是陷入熱戀的情侶。

  就這樣,很少會想及門戶觀念的她居然也開始考慮起那些,她比許戈更加配得上厲列儂。

  她是連赫的唯一繼承人,不僅繼承了連家祖上留下來的巨額資產,而且她的父親是美國執政黨幕後團隊「教父」極別的人物,有很好的名聲,那些好名聲來自於他帶出來的學生們,即使處於半隱退狀態,可從來還沒有一個人去質疑他的影響力。

  那一階段,那些想法讓她在很多很多的夜晚夜不能寐。

  當時她怎麼也想不到事情到了最後會變成現在這樣,到底出錯在哪個環節呢,到底是哪個環節出現了偏差呢?

  為什麼眼前這個男人還是許戈的,然而許戈卻被冠上連翹的身份,一切聽著就像是天荒夜談。

  呆呆看著厲列儂,比起以前,那張臉又好看了。

  她以為這個男人會對她大發雷霆,她違背了他們之前的協議。

  可沒有,輕輕一扯他把連同包裹住頭髮的黑色面紗整條扯下,順帶抽掉她的髮簪,瞬間,頭髮狂瀉而下,狂瀉而下的頭髮遮擋住她半邊臉。

  溫柔的手指一一把她臉上的髮絲撥開,微微彎下腰,瞅著她,眼神專注。

  黑色面紗充當了紙巾,從額頭往下,就仿佛她臉上有什麼髒東西似的,她才想起自己臉上用化妝品堆積出來的淺巧克力膚色。

  她問他,我對她做出那樣的事情你不生氣嗎?

  「生氣,但生氣和把你臉上這些奇怪的東西弄走是兩回事。」他淡淡回答著。

  印著若干污漬的黑色面紗往著地板,落在地上時宛如枯葉。

  厲列儂橫抱胳膊,目光上上下下在她臉上巡視著,說了一句「幹嘛把自己的臉弄得髒兮兮的,現在這樣看起來看多了。」

  細細密密的汗漬從她額頭上沁出,手掌心裡也有,下意識手往著衣服貼,想驅散那汗液,之前她想像著這件事情所引發的後果。

  以及厲列儂的各種反應。

  可在她所有想像中沒有眼前這一種。

  微小的舉動被他逮到,垂下眼帘,修長的手指握住她手腕,手腕被動往著他眼前,手掌心被動往上翻。

  可以感覺到他落在她指尖的視線,那視線冷若冰刀。

  可聲音卻是異常的溫柔。

  用一種從來未曾出現的溫柔聲線在嘆息著:糟蹋完臉之後就是手了?

  她知道厲列儂指的是什麼,她怎麼也沒有想到的是厲列儂為了防止她入境美國,對她進行了指紋追蹤。

  這個男人不知道嗎?人往往會有逆反心理,越是不讓她靠近,她就越是想方設法的想靠近。

  在厲列儂布下的那張天羅地網中,她就差一點成功了,差一點就可以把許戈送到精神病院去了。

  這些年她沒少讀過心理書籍,她知道讓許戈通往精神病院的途徑。

  這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

  想到這裡,微微揚起嘴角。

  說:「厲列儂,我當初和你說的話沒錯,我比許戈更加配得上你,無論從身份乃至智商以及手段上,我總是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麼,而許戈只會選擇逃避。」

  淡淡應答著:是嗎?

  「不是嗎?」她提高聲音:「真正膽小的人是許戈,到最後她選擇用那樣的方式躲了起來。」

  他抬起頭看了她一眼:「許戈選擇用那樣的方式躲起來那是因為她內心善良,只有真正善良的人才會因為愧疚、自責、傷感、無法釋懷等等等背負上各種各樣的心理疾病。」

  「而自私自我的人通常是一些善忘的人,他們總是能為自己找尋各種各樣的藉口,來為自己犯過的錯誤解套,從而獲得心安理得的生活,他們洋洋得意的把這種品質稱之為豁達,到底是不是真的豁達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你覺得我說得對嗎?」

  1942領導人能言善道,那是誰都知道的事情,面對這樣的時刻她只要保持沉默就可以了。

  「我忘了我們是門外漢。」他似乎想起什麼:「具體是不是只能交到心理學者們來定論,我們似乎在這個話題上浪費了不少時間。」

  「我們剛剛討論什麼來著,手?」

  隨著最後的那個發音,近在眼前的男人眸色仿佛間被鍍上一層深色,那深色往著黑夜無窮無盡擴展著,黑暗攜帶著狂風暴雨。

  魔鬼來敲打窗戶了。

  躲在那被窩裡的孩子瑟瑟發抖著。

  下意識間,手想解脫,但那也是徒勞。

  瑟瑟發抖的孩子咬著牙。

  「厲……」

  「噓——」

  示意她安靜下來的人做那個動作溫柔急了。

  就像那,約好一起去捉弄鄰居的兩個孩子一樣,得逞後比較沉不住氣的那名孩子想用大聲呼喊來表達心中的那股得意勁,善於觀察的另外一名孩子在自己夥伴發出吶喊時溫柔制止了她:我親愛的,先別高興。

  順著他的目光,她看到被捉弄後的鄰居帶來了大塊頭朋友。

  一時之間,從被窩裡探出頭的孩子停止發抖,在心裡懷疑著剛剛的恐懼其實是來自於自己的做賊心虛。

  懷疑間——

  「很疼吧?」無與倫比的柔軟聲腔讓她幾乎以為自己耳朵出現了問題。

  「什麼?」顫抖的聲音問著。

  他垂下眼眸,善解人意的把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說得特別的緩慢。

  「我說的是手,手很疼吧?不是說你的手是要用來塑造貝多芬的眼睛、蕭邦的手、梵谷的耳朵、畢卡索的鼻樑、還有牽厲列儂的手的嗎?」

  他都記得,他都記得她說過的話。

  於是,她和他說:

  「厲列儂,看清楚了,我是連翹,我不是許戈。」

  他按照她所要求的那樣,細細瞅著她的臉。

  連翹呢喃著:「那時,偶爾你會叫我『工讀生』,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你那樣叫我嗎?」

  彼時間,懷著對巴洛特利的痴迷連翹來到布拉格,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一座能像布拉格那樣,把巴洛特利風格體現得淋漓盡致的城市了。

  很快的連翹在布拉格找到落腳地,為了更加深入了解那座城市,她以半工半讀的形式成為當地一家藝術學的一名助教。

  短短一個禮拜時間,她就成為那座藝術學校最受歡迎的助教之一,她和學校的學生打成一片。

  來到布拉格半個月,連翹發現一個現象,那些女學生們喜歡把1942領導人、藍色路西法類似這樣的詞彙掛在嘴邊,女孩子們說那是這個世界上最英俊的男人。

  她聽著不以為然,心裡覺得那都是女孩子們年紀太小,接觸的人有限。

  漸漸的,連翹發現位於捷克奧地利交界處有一片特殊的土地,這片土地住著一群種葡萄的人,這群種葡萄的群體有著「1942」這樣的一個代號。

  後來,連翹才知道1942是從前蘇聯分裂出來的無政府組織,這個組織歷史悠久,1942現任領導人名字叫做厲列儂。

  1942的痕跡遍布整個布拉格,他們的成員也像生活在布拉格的人們一樣光顧酒館、餐廳,他們也把孩子們送到布拉格正規學校念書。

  連翹所任教的學校特有1942成員的孩子,這些孩子和布拉格的孩子們關係親密。

  那些事情、那些話連翹也就聽聽而已,那時的她對那群種葡萄的沒有任何好奇心。

  讓連翹和1942領導人的命運聯繫在一起的是一次校園人質事件。

  一個周五,一夥號稱對政府不滿的人挾持連翹所任教的藝術學校一百四十名學生,要求政府按照他們的要求修改憲法。

  當時連翹因為有事情到洗手間去,這也導致她能成功的逃過劫難,但較為棘手的是她被困在了那伙人圈出的區域裡。

  慶幸的是她身上帶有手機,連翹通過手機和警方取得聯繫,和現場的警方來了一個裡應外合。

  當穿著一身黑色制服的年輕男人按照連翹所指定的方位出現在時,她的眼睛都看直了。

  第一時間是:布拉格的警官可真英俊。

  英俊到讓從小就在比弗利山莊長大的她都看呆了。

  讓連翹發呆的事情還在後面,進來的警官似乎和她早就認識的樣子,皺著眉頭問她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繼續發呆,發呆間年輕警官還去觸她的頭髮,那動作可一點也不憐香惜玉,發呆間她看到那張近在咫尺的臉喃喃自語著「化妝師換了?怎麼做到的?」

  從那男人的表情看,儼然她頭上戴著的是假髮。

  被扯疼的頭髮告訴連翹現在不是在這裡磨蹭的時候,即使這位布拉格警官有著一張讓人入迷的臉蛋,可是——

  板著臉,沉著聲音提醒:「警官,現在不是和女孩子搭訕的時候。」

  她的話讓落在她頭髮上的手迅速離開,片刻之後:「抱歉,剛剛認錯人了。」

  很大眾的搭訕法則,連翹朝著那名警官的背影做了個鬼臉,繼而發現,這名布拉格警官不僅臉蛋漂亮,而且還有一副讓人流口水的身材。

  再之後,進入人質現場的警官變成了談判專家,大廳的人除了一百四十名學生之外還有十幾名綁匪,那個男人站在中央中心。

  站在中央中心的人目光一一從孩子們臉上掠過,他和孩子們微笑,若干的孩子停止了哭泣,若干的孩子擦去眼角的淚水。

  隔著玻璃,連翹知道談判有了很好的開始,安靜的環境能給雙方心平氣和的心境。

  那場校園人質事件中除了十五名孩子受到輕傷之外,無一人死亡,十幾名綁匪最終垂頭喪氣被押上警車。

  一天後,連翹才知道昨天出現在現場的年輕警官就是1942領導人,那一百四十名被綁架的孩子中有幾名孩子來自於1942。

  就是這樣的一個因素促成布拉格警方和1942的合作。

  之後每當有人再談起1942時,連翹都會不知不覺的豎起耳朵傾聽,一邊聽著一邊為當時自己的愚蠢行為而懊惱。

  什麼?

  「警官,現在不是和女孩子搭訕的時候。」

  說不定,真有和她長得像的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出於這種心態,連翹在心裡盼著和1942領導人再次遇見,她強烈的預感到他們之間會有第二次見面。

  她的預感沒有騙她。

  連翹和厲列儂第二次相遇是在校園人質事件發生的十一天之後。

  那是一個晚上,她開著一輛敞篷越野車,從郊外回到自己的公寓,因為開車時間長導致於她精神較為疲憊。

  依稀間有修長的身影從布拉格老街串出,急踩剎車。

  還沒有等連翹弄清楚發生什麼,距離她車頭就只有毫釐之間修長的身影宛如舒展的獵豹。

  再次睜開眼睛時,後駕駛座上多了一個人,一個男人,這個男人嗓音有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我沒有惡意。」

  那個聲音讓連翹的心砰砰跳著,想要回頭卻因為從老街陰影處串出來的若干人影正襟危坐著。

  那些人即使穿的是便服,可從腳步、肢體語言上看就可以判斷他們都是幹什麼的,她爸爸出席公共場合時都需要這類人。

  拿出手機,當那些人從她車前面走過時她儼然是正在接很緊急的一通電話的樣子。

  接完電話,啟動車,車緩緩和那些人拉開距離,連翹住的地方在附近,車開得很慢,一邊開著車一邊透過車鏡去看後面的男人。

  男人正在抽菸,夾著煙的手指白皙修長,半側著的臉朝著車窗外,安靜的凝望著黑夜。

  車子停在公寓門口時,男人正在點第二根煙。

  連翹轉過頭去,男人的臉處於火光中,從布拉格廣場傳來了午夜的鐘聲。

  古老的鐘聲、淌在火光上的英俊英俊面孔,一時間把她看呆。

  鐘聲散去、火光熄滅。

  那來自於對面的視線把她雙頰染紅,回過神來,慌忙解釋:「我的頭髮是真的。」

  男人微微笑了起來,環顧四周,最終目光落在他身邊的手工藤框上,藤框放著農戶們送給她的胡蘿蔔,還有若干的她從田裡採摘的野花。

  連翹又慌忙說著:「很漂亮吧?」

  男人沒有說話,垂眸看了他手上的煙一眼。

  男人手擱在車門把時。

  連翹急急忙忙說出:「你可以在這裡抽菸,車是敞篷的。」

  「謝謝。」嗓音溫和。

  在微光中一明一滅的菸草似乎是銜接著快樂的源泉,直到消失殆盡,菸蒂還在那修長的手指里,半垂眼眸。

  表情帶著隱隱約約的黯然,宛如剛剛送別一場煙火。

  那淌在在布拉格夜景的男人定額成了屬於她巴洛特利時代的詩章。

  想離開的男人似乎是覺得欠了一個解釋,又或者是覺得他的行為唐突。

  目光回到一邊的花上說了一句「我們住的地方這種花很多。」

  這個連翹知道,那是她的學生朋友們口中特殊的四百平方公里,那裡綠蔭如蓋、四季常青。

  男人再看了她一眼,片刻。

  「剛才我只是有點煩,我需要找一個比較舒服的地方抽菸。」

  連翹咧開嘴,她知道自己笑起來的模樣好看,在這樣特殊的時刻里,她想把自己的好看模樣呈現在他面前。

  她的笑容似乎迎發男人的片刻發呆。

  之後,目光從她臉上收回,沒有再看她一眼,打開車門。

  眼看著男人即將消失在她眼前,打開車門。

  腳剛一著地,那忽如其來的疼痛讓連翹下意識間驚叫了起來,因為太急,腳扭到了。

  驚叫聲在無人的布拉格老街上十分刺耳。

  即將拐過那個街口的人停下腳步,在她的期盼中轉過身來,在她的心砰砰跳中修長的手指捏住了她腳腕。

  彼時、彼景、彼時間的人和物經年後重現。

  所不同的是,心態換了而已。

  伸手,手緊緊纏住他頸部,淚流滿面的說著。

  「厲列儂,如果可以,我情願時間永遠停留在那個午夜的布拉格老街上。」

  如果時間能夠倒流的話,連翹希望時間就停留在那個時刻。

  當時,經過一個不眠之夜,連翹給自己爸爸打電話,在電話里她和他說。

  「爸爸,你也知道我從來沒有求過你什麼,爸爸,這次你要幫我。」

  不該打那個電話的。

  如果不打那通電話的話,她給厲列儂留下的是美好的吧。

  多年後,也許在厲列儂的個人傳里會提到某一個讓他有點煩的晚上「我的近衛隊偶爾也會讓我很煩惱,然後有一個晚上,我想了法子從他們眼前溜走,你們猜我遇到什麼來著?我遇到了一名痴迷於巴洛特利遠渡重洋而來的冒失姑娘。」

  「如果不打那通電話就好了。」淚流滿面的喃喃述說著,有懊惱,有緬懷,有遺憾。

  低沉的嗓音很近很近的地方。

  「不,即使時間回到那一刻,你還是會給你爸爸打電話,連家的繼承人不是沒有爭名奪利之心,而是從小到大她什麼都有,生活富足、朋友很多、追她的男孩子更是可以繞著整個洛杉磯一圈。」

  「有一天,連家繼承人好不容易遇到她想去爭取的心頭好,然而她發現,那款心頭好是別人的,她費盡心思可到了最後,那款心頭好還是別人的,這可怎麼行?我得不到也不能讓另外一個人得到。」

  「連家繼承人很會說漂亮話,也總是能把漂亮話說得很真誠,可另外一個人總是把真正的漂亮話藏在心底。」

  「連翹,你才是那個住在鏡子裡的費羅尼卡,你眼中就只有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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