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暗涌6
2024-10-04 21:54:14
作者: 山山來遲
當然這封罪己詔是冷菱事先就讓香草擬好的,一刻鐘前她不僅給雲意戴上一隻刻著雲的耳環,也讓雲意在這罪己詔上按下了手印。
趙策看完罪己詔的內容後,望向雲意,「你所說的,當真?」
冷菱朝如風點了個頭,如風便取出了塞在雲意口中的帕子。
雲意大口呼吸過後,視線定定著盯著冷菱,完全忽視一旁馮詩嬌在朝她擠眉弄眼,良久,她伏地磕了個頭,認輸般道,「回陛下,奴婢所說,一言不假,所做之事,全因貴妃指使,奴婢自知死罪難逃,只希望陛下能饒恕奴婢的家人。」
自古這種謀害皇室的罪,按輕重或滅三族,或滅九族。
雲意所為,沒有造成任何一個孩子死亡,又因為是受主子的威逼,滅掉一族已是最輕的懲罰。
半個時辰前的竹林里,冷菱問她,要不要賭一賭馮貴妃拋棄你有多迅速?
雲意倔強著不肯相信,可現實狠狠打了她的臉。
所以雲意的倒戈在她意料之中。
冷菱滿意勾唇:「既然主謀是貴妃,你認錯態度又這麼良好,本宮想陛下仁德之心必不會讓你家人同你連坐。」
但淪為賤籍流放蠻荒是免不了的。
這也是為了威懾所有在宮裡當僕從的,不要因為主子叫做什麼惡事便去做什麼惡事,人要有是非之分,要有在主子犯錯時及時規勸的能力。
無規矩不成方圓,對於這個宮規,冷菱是沒有異議的。
怪只怪眼前的雲意,選了一條不歸路。
雲意唇角漾出一絲苦笑,既然皇后承諾不會殺她的家人,那便已是最好的結果了。
但她清楚明白,家人還尚安定的生活此刻起會因為她跌入貧荒,她再沒有臉面對家人,心下頓時覺得空空茫茫。像頭頂那片黑沉得看不到天際的蒼穹。
雪依舊細細地下著,她緩緩伸出手,看著雪落入掌心又融化,那麼美那麼純潔。而她,已沾滿了洗不掉的污泥,前方等待她的必定是一場死亡。
唯恐還有家人對她喋喋不休的怨恨。
她側目看到一旁的如風手裡還握著她的那柄短刀,細雪飄過,一抹寒光微閃,她笑了笑,決絕般撞了上去。
刀口不偏不倚刺入心臟。
血很快染紅衣裙,染紅膝下白得發亮的積雪。
嘴角有血汩汩流出。
解脫的感覺,真好。
她想,若有來世,一定要擦亮了眼,跟一個有情有義的主子。或者是,再不要踏入這深宮......
事情的發生幾乎是電光火石間。
眾人反應過來時,雲意已經咽了氣,倒在了雪地上。如一片枯葉飄落,無聲無息。
沒有人上前去扶。
也不敢扶。
冷菱是駭住了,身子像被凍住般繃得直直的,她料到了她會倒戈,但沒料到她的性子是這麼烈。
季婉蓉則是瞬間將頭埋在冷菱的肩頸窩,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見到人赴死,心裡難受,空氣中的血腥味令她胃裡翻江倒海,直想作嘔。
馮詩嬌只膝行幾步挪了挪地方,離那個晦氣遠一點。
趙策似乎也覺得晦氣,眉頭皺得都快擰出水來,半晌,冷然道,「馮貴妃從今日起,貶為答應,關入冷宮,非詔不得出!」
趙策十分厭惡的瞥了一眼雲意,「這個女人,就丟入亂葬崗罷!」
拂袖進了雲嬋的屋內。
馮詩嬌被侍衛帶走時,一雙眸子淬了毒般死死盯著冷菱。
世間又重歸寂靜,只有雪落下的聲音。
冷菱好似才靈魂歸身般,喃喃道,「婉蓉,我是不是做錯了?」
季婉蓉望著地上那灘染紅的白雪,又望了望一旁靜默佇立的頌芝,沙啞道,「你沒錯,錯的是她們,若是今日放過了她們,頌芝就該無辜枉死了。」
......
冷宮,如同它的名字一樣,冷涼寂靜。
先不說這裡曾經關了多少人,瘋了多少人,又死了多少人。總之,馮詩嬌是大寧立國以來,第一個罰入這裡的人。
押送她的內侍將她推入這院中,轉身就離開了。
冷宮常年失修,灰絲蛛網遍布,就連這細雪也洗不淨空氣里的灰塵味。
她頹喪地癱坐在門梁邊上,求生意志全無。
前一刻,她還躺在精緻柔軟暖意烘烘的拔步床上。
轉眼間就從二品的貴妃淪落成九品的答應,被棄如敝履,丟在這冰天雪地陰森寒冷的地方,任她自生自滅。
就在她凍得無知無覺,昏昏欲睡之際,馮昕睿帶著貼身伺候的嬤嬤並兩個侍女推了門進來,侍女們手上抱著棉被衣服等一應物品。
聽到動靜的馮詩嬌睜了睜眼,看清來人後,一張臉似笑似哭,「我的好姑姑,你害得我可真慘啊!」
「這是你自作自受!」馮昕睿冷冷斥道,「要不是我的人早發現端倪,恐怕大殿下和二殿下此刻已躺在地下了吧!」
「你原本要下的毒藥是鶴頂紅,對吧?」
馮詩嬌咬著唇不說話。
馮昕睿因為憤怒過度,胸腔處跳動的厲害,「我明里暗裡提醒過你多少次,不要將主意打到我的孫兒身上!」
「這就是你不聽我的話要付出的代價!」
在宴華殿上,親眼見到鶴頂紅變成瀉藥時,馮詩嬌心裡就蓄滿了對這個姑姑的怨恨,此時,她猛地起身,幾乎是扯著嗓子低吼:「如果不是你逼得那麼緊,想叫我妹妹進宮取代我,我會想到這個法子嗎?」
馮昕睿揚起手,一巴掌乎在她臉上。
「我怎麼有你個這麼蠢笨的侄女!要是你能生育,我何至於此?若你妹妹進宮能給聖上生個兒子,馮家就會好,馮家好,你也能好啊!」
馮昕睿根本就不知道,她與二妹妹的感情很不好,甚至是到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地步,只是二妹妹太能裝,逢人面前便裝出一番姐妹情深的模樣來。
若二妹妹真進宮了,這宮裡不僅不會有她的一席之地,還會日日承受她的奚落。
生不了孩子,是生為女子最大的恥辱,她才不要給二妹妹奚落她的機會。
馮詩嬌捂著臉流出兩行淚來。
兩名侍女手腳很麻利,在她們說話的這個時間裡,已經利落的將屋內蛛絲網打掃乾淨,並清出一張床來。
「你先在這裡將就著住吧,等我找到時機,再想辦法救你出去。」馮昕睿想起她伺候自己的種種,心還是軟了下來。
說完便帶著自己的奴僕離開了。
冷宮屋檐上一道黑影,此刻如鷹隼般展翅迅疾離去,來時無影去時無聲。
未央宮內,冷菱洗漱完,卻沒躺在床上,而是和衣坐在桌前小口小口淺抿著霧茶。
窗戶沒有關嚴實,留了一條細小的縫隙,細細白雪被風吹了進來。
這是她留給如風的縫隙。
她還是相信自己的直覺,瀉藥這事,絕對和馮太后有關。
如果她是馮詩嬌,絕對不會下這什麼個不痛不癢的瀉藥,別人是一丁點事都沒有,而她卻落到這樣一個悽慘的境地。
這就跟做生意一樣,賺一點賠一點很正常,但若是賠的底褲都掉了,就絕對是有人在暗中搞鬼。
風勢乍然變大,細雪都飄進來了許多。
冷菱立時起身走到窗前,她知道,是如風帶著消息過來了。
還以為如風會守上一整夜或是好幾天,沒想到竟然這樣快。
看來馮昕睿的消息不僅靈通而且很快,重要的是她還是心疼自己這個侄女的。
隔著一扇窗子,如風用內力將聲音傳進冷菱的耳朵。
聽完如風的話,冷菱大概捋出了事情的全貌,禁不住冷笑連連。
想必這馮詩嬌是想害兩位殿下來著,沒想到被馮昕睿知道了,馮昕睿暗中派人撤掉了那兩碗下了鶴頂紅的豬蹄湯,換上了下有瀉藥的豬蹄湯,並將其他碗中的豬蹄湯也全部下了瀉藥。
為了不引起懷疑,她應該是讓人連同食鹽都換成了瀉藥粉。
這也就是為什麼,所有的乳母同時中了瀉藥,下泄不止?
也是為什麼,席間的馮昕睿沒有絲毫震驚的神色?
也是為什麼,她查到最後,是侍女誤將瀉藥當成食鹽下到湯里?
這麼說來,被趙策下令杖斃的這個侍女死得真冤!
再說回雲意,為什麼她對下瀉藥的事沒有任何驚疑,冷菱覺得,應該是馮詩嬌給她藥粉時,根本就沒告訴她,那毒藥是鶴頂紅,只要沾上一點,人就會立刻斃亡。
翌日,未央宮恢復了每日辰時請安的規矩。
沒了馮詩嬌橫眉豎眼找眾人的茬,眾嬪妃請過安後,大堂內很安靜。
冷菱將宮內事務再次全部分發了下去,每人各領一職。
就快要結束時,趙策派桂榮來通報,雲嬋由七品美人晉封為四品貴人,遷入倚蘭殿。
倚蘭殿是從前梁美人居住的地方。
桂榮來通報的這個時間,離趙策剛下朝不久,冷菱想,這趙策怕是整個早朝都惦記著雲嬋。
想到昨日雲嬋屋外,動靜那麼大,她都沒有出來替她主子說上一兩句話,冷菱就知道她是個有能耐的。在宮裡能審時度勢,能耐得住性子的女人,只要安分守己不事害人之事,往後的路都不會難走。
當眾給雲嬋行了冊封禮後,底下一眾嬪妃或真心或假意的恭祝起雲嬋,她只靜靜看著,心中掀不起一絲漣漪。
細雪停了,暖陽高照。
積雪慢慢融化了些,未央宮裡的桃樹冒出嫩芽來,讓人感受到了一絲春的氣息。
這日,冷菱收到了琳琅的信和一個妝柩。
信中說,陳軹給了她一個盛大的婚禮,那場面珠光寶氣,富貴逼人。黃金翡翠碧玉戴了她滿身,活像一個行走的錢袋子。
冷菱被逗笑了。
琳琅能開玩笑,說明小陳對她真的很好。
她打開妝柩,一道溫潤如水的光耀了出來。她定睛看了看,不禁張著嘴做驚訝狀。
這竟然是千金難求的夜明珠,有拳頭這麼大顆。宮裡保管的兩顆夜明珠加起來都才只有這個這麼大。
季婉蓉哇嗚一聲,直道,「皇后,你賺了哦!」
令她們更驚嘆的是,夜明珠底下還放了一張小紙條,並四隻玉手鐲。
玉手鐲顏色各異,白色的冰清瑩潤,翡翠色的如碧波潭般透著玲瓏華彩,無一不是質地上乘,這在寧國是極少見的。
冷菱打開紙條看了看。
上面寫著,「為免兩位姐姐爭風吃醋,兩隻玉鐲子送給婉蓉姐姐。」
季婉蓉嘁了聲,「小氣,真小氣!也不知道給我也送一個夜明珠!」
冷菱拍了一下她的手,揶揄道,「有本事,你也救一個皇帝回來啊!」
「這個本事的確沒有,」季婉蓉從裡頭挑出一白一翡翠的玉,兀自戴了上去,滿意的欣賞著,嘴角噙著笑,「跟著你,你吃肉,我喝湯,我挺滿足的,哈哈......」
......
蘇府。
碧蓮苑。
柳絮等十個被納進來的美妓就被安排在這裡住著,一眾人以為進了蘇府,便有榮華富貴可享。若是能生下一兩個孩子,有孩子傍身,安穩一世便是最好的結局了。
可一連十多天,蘇世子都沒踏進這院子。
日日來醉香樓找她們的蘇棠也沒來過一次。
她們像被人遺忘的物件一樣。
眾人除了偶爾抱怨一下,大多數時候還是很滿意目前的生活,衣食不缺,也不用違心地對著噁心的男人搔首弄姿。
只柳絮一個人例外。
她琢磨的不是蘇世子來臨幸自己,也不是蘇棠來看自己跳舞。
她在琢磨,如何能與驪歌公主搭上線?
這蘇府,論身份權勢,誰都比不過皇家的公主殿下。
也許是老天爺聽到了她虔誠的心聲,機會就這麼突然降下。
自嫁過來蘇府,蘇棠便一次都沒有在驪歌房裡留宿過,饒是驪歌使出渾身解數,蘇棠是能避則避。自醉香樓的美妓們安放在蘇府後,驪歌也沒見他去找過她們,每次都是在蜀衙忙到入夜的梆子敲響,才拖著一身疲憊回來。
回來後也是宿在書房。
驪歌注視著鏡子裡自己沒有生氣的一張臉,問侍女孟玲,「孤和那些美妓比,很醜嗎?」
孟玲搖頭,「殿下美若嬌花,是那駙馬沒有眼光。」
「不許這麼說駙馬,」驪歌斥道,她站起來扭動腰肢,舞動胳膊,好一會才道,「我明白了,我這是不夠風流多姿。」
說罷,驪歌提著裙子就要出門,孟玲忙跟上來問,「殿下要哪裡?」
「碧蓮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