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和親7

  翌日，晚霞鋪滿天際。

  鼓樂喧天，迎親的隊伍從別苑迎了新娘子陳瀅，繞著御街轉了整整一圈，滿足了圍觀百姓的好奇心。

  著重向百姓強調聖上對於寧越兩國結盟的看重，也是為了向越國的和親使者證明，哪怕他們送個不受寵的公主過來，一應禮儀決不怠慢。

  最後從宮門正門入宮，浩浩蕩蕩地進了宣政殿。

  宣政殿是趙策和群臣早朝議事之殿，莊重威嚴。

  此刻，五品以上的官員整齊的站在自己所處的位置上。

  由柳茂行柳尚書唱喝:「迎新人！」

  

  趙衍牽著陳瀅緩步走到台下，朝趙策和冷菱三叩九拜之後，柳茂行接著唱詞，「茲有襄王趙衍，越國公主陳瀅，嘉禮初成，良緣遂締。情敦鶼鰈，願相敬之如賓，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永結鸞儔，共盟鴛蝶。」

  接著一應儀式，直至禮成，最後新人回到襄王府。

  在襄王府外，有一個人遠遠駐足觀看，神情里說不上是恨是悔，也許都有吧。

  這是她曾經的家。

  只是被她親手毀了......

  若是沒有迷戀當今聖上，從與趙衍成婚之日起便老實守著本分，憑趙衍對自己那份痴情，現在也許……

  但這世上最缺的一味藥便是後悔藥。

  恰在此時，騎在馬上的趙衍偏過頭來看到了人群中顯眼的她。

  她一身青藍襖裙，頭上珠翠繚亂，那張臉足夠風情妖艷，長得和柳絮不像，但眼睛卻像了個十成十。

  有風吹過，沙子突然迷了眼，他眨了一下再要細看時，卻不見了那個青藍色的身影。

  他知道柳絮是沒死的。

  但派人查遍了整個上京，都沒有一點消息。他使出內力對侍從高盛道，「你去查查，剛剛站在那個角落女子是誰？」

  高勝頷首離去。

  柳絮一邊跑，一邊落淚。

  有個身影緊隨其後。

  柳絮冷冷一笑，打著手語道：「龍羽衛統領，見到我這副樣子，很稱心是吧？」

  柳葉刀黑衣黑布遮了臉，極輕地「哼」了一聲，似乎對她的生氣怪罪不以為意，「這件事好像怪不到我頭上吧？不是你腳踏兩隻船，本事又不夠，船才翻了麼？」

  柳絮干瞪著他，如果眼神能燙出個洞來，她一定將他燙得千瘡百孔！

  「我兒子呢？」她繼續比劃。

  「你兒子死了。」柳葉刀涼涼道。

  前段時間，趙碩將這小孩帶入宮裡，交給一個信得過的嬤嬤撫養，想著等過段時間冷菱願意接受了，就再把孩子抱到她跟前，可這嬤嬤還沒養幾天，就死了。

  他偷偷查過，是馮太后知道了孩子的身世，暗中命人下的毒。

  真是個狠人！就為了穩固馮家的地位，連親生的孫子都願意害死。

  趙策最後將孩子抱給他，讓他偷偷處理時，他的心不知道怎麼就疼了一下。

  也許是因為有點兒血緣關係吧，他畢竟是這孩子的親舅伯。

  看著孩子烏青的臉，發紫的唇，他捨不得隨意丟棄在荒山亂葬崗。

  一路抱著走下山時，他感覺懷裡的孩子哆嗦了一下，隨即心中大喜，在山下找到郎中，經過救治後，居然活了。

  郎中說，幸而是路途顛簸，幸而是這孩子還不會吞咽，才將嘴裡的毒丸顛了出來了。再晚半個時辰，這毒丸在喉間盡數融化，便是神醫在世也是無能為力。

  這是個奇蹟！

  郎中嘆，這孩子命不該絕，日後當有大福報。

  柳葉刀望著小小的孩子，眼裡忽然湧上了水霧，當日便為孩子取了名字：柳福來。

  聽到他冰冷的語氣講，「你兒子死了。」柳絮一顆心就像是被揪住，扔在地上反覆碾壓，痛得她無法呼吸。

  淚水無聲地湧出眼眶，像斷了線的珠子，怎麼也收不住。

  這是她曾寄予了深切厚望的孩子。

  雖然有想利用他抓住那高高在上的權利，但是，她對這孩子的愛，是毋庸置疑的。

  柳葉刀輕功了得，她被他送回暖閣時無聲無息，沒有驚動任何人。

  「好好做你舞姬，你僅剩的價值，也只剩下保佑你爹娘平安，你聽話，他們便無事。」

  柳葉刀在她耳邊留下這句話後，黑色身影從窗外一躍而出沒了蹤跡。

  ......

  出了驪歌這事，公主去國子監讀書的事情被下了禁令。

  連著十多天，琳琅都窩在屋子裡看書，這天，她看得累了，便靠在窗子處望著天上璀璨的星子出神。

  香紜取來乳白色大氅給她披上，「殿下，已經有些冷了呢，您別吹得著了涼。」

  窗外種著的山茶樹上，大朵大朵花苞次第開放，潔白似雪，琳琅伸手摘了一朵下來，有些懶洋洋道：「就要入冬了呢！」

  香紜沒聽出她的惆悵，只愉快附和道，「是呀，入了冬季，便能賞雪玩雪了，到時候香紜陪殿下打雪仗堆雪人，可好？」

  琳琅一哂：「好。」

  又過幾日，便是驪歌與蘇棠的婚禮。這場婚禮辦得盛大而奢華，馮昕睿幾乎將所能想到的，所能給的，全都安置上了。

  婚禮結束後，不出冷菱所料，越國使者知道真相後找上了門，在宣政殿的朝會上厲聲質問。

  趙策在朝堂上可以說是灰頭土臉，滿朝大臣也都羞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最後還是趙碩坐著輪椅來了朝堂，承諾一定送個德藝雙馨的女子去越國，又講了一堆類似於天下子民皆是吾國國主子民這樣的話，恩威並施喝退了越國使者。

  壓力落到冷菱這邊，要選出個德藝雙馨的女子，屬實困難。

  幾天後，她想出個辦法，以招公主伴讀的名義招世家之女進宮來近身考察。

  琳琅得知自己可以在宮裡讀書，心情越發沉重起來。

  香紜不解，問道：「殿下，您最近因為不能去上學，一直鬱鬱寡歡，如今皇后娘娘讓先生入宮親自教您，還給您找了好些個年齡相當的女同學作伴，您怎麼更消沉了呢？」

  「你知道入宮伴讀是為了什麼嗎？」

  「奴婢猜到些，是為了選出一位和親公主。」香紜見她沉默，就知自己是猜對了，她接著道：「驪歌殿下出嫁了，宮裡的公主就只剩下您了，好在您年紀小，不用扛這樣的責。」

  香紜先前是替琳琅害怕過的，沒有人不知和親公主的命運悲慘，若是有強大的後台，日子或許能好過一點，像她主子這樣的，沒有厲害的娘家，聖上也不罩她，過去後只能說是進了狼窟，不死也會丟掉半條命，一輩子算是毀了。

  皇后娘娘能想出這樣的辦法來，她是替琳琅高興的。

  琳琅垂下眸子，有些悽然，「這本該是我和驪歌的責，落到其他女子身上，對她們來說到底不公平。」

  「可要是落到殿下您身上，就公平嗎？」香紜癟著嘴，心有不忿。

  此時有敲門聲響起。

  香紜開了門，發現是冷菱，忙行了個禮，「奴婢參見皇后娘娘。」

  冷菱微微笑著，「嗯，你先下去，本宮與殿下有事相商。」

  香紜應了聲，連忙退下。

  冷菱走近了，瞧著她有些蠟黃的臉，有絲心疼。她猜她應是為了和親一事愁的，於是安慰道，「琳琅，我不會讓你去和親的，我一定會保住你的。」

  「皇嫂，你對我太好了，我......無以為報。」

  冷菱笑，「我們之間還用說這個嗎？」

  接著她從袖口裡摸出一包藥來，將許智告訴她的話整個說了一遍，琳琅萬沒想到她會為她做到這個地步，臉色變了幾變。

  冷菱以為她是害怕，耐心保證道：「這藥並不是讓你真的生病，到時候身上起些疹子雖然難看嘛，但它只是糊弄人的表象，讓別人害怕這個會傳染。」

  「停藥後，一切都會恢復如常。到時候就算是別的太醫給你診治，也是查不出什麼的。」

  「你不用怕。」

  聽著這些暖心窩子的話，琳琅泫然欲滴。

  冷菱這麼誆騙聖上，誆騙越國，誆騙天下，是個掉腦袋的事。她倒是不怕掉腦袋，只覺得她何德何能值得冷菱作出這樣的犧牲，更何況冷菱身後還有冷家。

  事發後，代價太大。

  她謹慎了一輩子，實在賭不起。

  這幾個月在國子監上學，她是有收穫的，最起碼她明白了一些事，她激動道：「先生說過，在其位就要謀其事，行其道，當其責，天下百姓將我們供奉，雖然我拿得不多，但總歸是他們養活了我，輪到我當責時，我怎麼能逃避？」

  「驪歌姐姐做得不對，但我......不想成為她。」

  冷菱瞳孔地震，不可置信道：「那你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想，親自去和親？」

  冷菱的關心和愛護在這一瞬間給與了琳琅很大的勇氣，她抿了抿唇，眼眸中有些釋然與堅定，「嗯，別人家的女兒也是別人父母兄弟手心中的寶，琳琅有皇嫂愛護，琳琅便什麼也不怕了。」

  「不！」冷菱搖頭，大喊出聲：「你會死的！你嫁過去會死的！」

  琳琅皺了皺眉，半晌後，沉吟道：「就算會死，我也......不後悔。」

  冷菱掰開她的手，將腰包塞到她手裡，搖頭道：「不行，我不允許，你，再好好想想，我求求你，再好好想想，千萬別因為什麼大義這麼衝動的置自己性命不顧，好嗎？」

  「若是換作是其他女子去和親，會死嗎？」琳琅突然問。

  這，冷菱倒是沒想過。

  也許會死吧，也許會因為有母家的勢力好好活著。

  因為她一開始就打算找一個勢力大的家族之女送過去和親，最大程度上讓越國對她身後的家族有所忌憚。

  琳琅的話讓她忽然沉默下來。

  重生這一世，為了救琳琅，她應該去欠別人的債嗎？

  她不知道......

  「我先回去了，你好好想想，我也好好想想。」

  琳琅目送著她落寞離去的背影，心中雖酸澀，卻是感激更甚，越是這樣，她越不能讓冷菱為了她冒險。

  不值得！

  又過了幾日。

  宮裡傳來消息，趙策封琳琅為明義公主，又請國師定了良辰吉日，半個月後出使越國和親。

  明義，意在說她識大體，明事理。

  冷菱知道消息時，知道已無力更改結局，嘴角扯出一絲苦笑。

  但好在這一世的琳琅有了封號，要知道驪歌到現在都沒有封號呢，在世人眼中，只有得了封號的公主才算是被聖上所器重的，是需要高看一眼的。

  越國使者得了這個消息，便也不在寧國朝堂上胡攪蠻纏了，回了別館安心等著迎這位明義公主回越國成為他們的一國之後。

  初雪紛紛揚揚落下的時候，琳琅一身紅嫁衣，立在梅樹下，像一朵盛放的紅梅。

  她嬌小單薄的身子，嘴角上掛著淺淺笑容，平靜的看著大家。

  眾人都知曉她的大義，越發可憐起還未及笄小小的她，紛紛趕來相送，從未央宮一直送到御花園，再到梅園。

  琳琅頓住腳步，說道：「風寒雪冷，你們......別送了，你們的情義我都收到了，到了那邊，我會想念大家的。」

  冷菱和季婉蓉拉著她不捨得放開，「我們送你到宮門口。」

  琳琅點了點頭，和一眾人揮手後告別。

  剛往前走出兩步，一個挎著包袱的女子匆匆趕到，「殿下，殿下，您等等我。」

  琳琅見她穿著常服，挎著包裹，驚道，「香紜，你這是要做什麼？」

  香紜嘿嘿笑道，「殿下，皇后娘娘允了奴婢跟著您去越國，奴婢之前答應過您，等下雪了，要陪您打雪仗，堆雪人玩呢，您不帶著奴婢，一個人在越國該多無趣呀！」

  琳琅哽咽，鼻音重重道：「可你，你還有一年，就能出宮嫁人呢！」

  香紜撒嬌道：「奴婢不想嫁人，奴婢就想跟著殿下。」香紜說罷，挽上琳琅的胳膊，「殿下，咱們快走吧，誤了吉時可就不好了。」

  冷菱有些心虛地垂了垂眸，琳琅前一日來拜託過她，說等香紜滿了出宮年齡讓自己放她出宮並有可能的話給香紜指一個好男人嫁了。可是，她給了香紜兩個選擇，一個是出宮嫁人過平凡生活；一個是照顧好琳琅，作為報答，她會給與一大筆銀子給她的母家改善她們全家的生活。

  可香紜只是笑了笑，並沒有要什麼銀子，只說她來就是要求個去越國照顧琳琅的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