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救人
2024-10-04 21:52:25
作者: 山山來遲
第二日,依舊春雨綿綿。
昨日不肯落下的那朵薔薇靜躺在水窪里。
冷菱彎腰撿起它,用帕子拭去雨水,讓它露出原本嬌嫩的容顏。
一旁撐傘的香草見狀說道,「娘娘,這朵花掉了,等到天晴,枝頭會開出新的花骨朵的,娘娘不必這麼遺憾。」
「可此花非彼花,開得再像,也終究不是它了。」
就如同她對趙策飛蛾撲火般的炙熱,連番打擊下,總歸是落入塵埃,化成泥里的一抔土。
這枝丫是幸運的,還能再開出花來。
她這顆枯寂的心,也不知道還會不會再生出新的希望?
冷菱將花放入香草手中,緊了緊身上的月白披風,說道,「走吧,香草,我們去見見頌芝。」
她的語氣淡淡的,香草卻感到了無限傷感。
香草機械式的嗯了聲,便舉著傘小跑兩步緊跟上她的步伐。
*
頌芝是伙房當值的宮女,先前冷菱讓頌芝在飲食里偷偷下助孕藥,她賞了頌芝一大筆錢,解了頌芝的燃眉之急。
冷菱覺得頌芝是個會感恩的。
只要她有需要,頌芝便義不容辭來了,且一點也不避諱她如今禁足失勢。
反觀旁的宮人,自以為很聰明很有眼力勁,如今瞧著柳倩茹管事,便都蜂擁過去拍馬屁獻殷勤。
好像她這皇后已被廢了一樣。
趙策雖然禁了她的足,但並沒有不讓外人進來宮裡。
是以叫香草早早傳了話,以後的飲食由頌芝來送。
頌芝送完膳食沒有立刻離開未央宮,而是被香草帶到了一處偏殿等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頌芝終於見到來人,立即跪下行禮。
冷菱免了她的禮,讓她抬起頭來。
頌芝聽罷,緩緩將頭抬起,眼睛卻是盯著地面。
冷菱早先向香草打聽過頌芝的家世,知道她如今也是十八,跟自己同歲,家裡卻是潦倒困苦,全家的生計都指著頌芝。
冷菱端詳起她這樣貌,老實規矩,姿容呢,只能說是標誌,但據香草這些日子的觀察來看,發覺頌芝一點也不笨拙,可以說是心眼靈活。
此時她心裡有了決斷。
她微微笑著對頌芝說,「我眼下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幫忙,若辦成了,本宮安排你到尚食局當個女使,如何?」
這頌芝目前只是膳房一個最低等的宮女,劈柴燒火,洗菜洗碗等什麼活重什麼活髒都是她在干,她今年十八,入宮的時候是十五歲,這三年裡平平靜靜,每月拿了月例就往家寄,日子倒也平淡滿足。
但今年家中連招大難,年歲漸長的父母照顧雙腿殘疾的弟弟到了心力交瘁的地步,雙雙病倒,另有一個七歲幼弟要上學堂但已拿不出多餘的束脩了。
她這才發覺月俸實在少得可憐,自從上次得皇后賞賜後,她便一直在等待機會再多賺點錢。
香草找上她時,她就知道賺錢的機會來了,直到現在親眼見到了冷菱,一顆心才堪堪落下,只要有更多的錢賺,她不怕累不怕苦。
卻是沒想到,皇后竟待她如此恩寵。
尚食局女使,雖為最低末的九品,但於頌芝這樣的人,若是遇不到好的機緣,大概率就只能一直當個普通的宮女,做到二十五歲被遣散離宮。
這女使的月俸不僅會高出三倍多,大小算是個有品級的女官。
若做得好,得了主子的青睞,還能繼續往上升,拿更多的月俸。
這於自己家裡來說,也算得上光耀門楣,往日的鄉里鄉親們也會高看自己家一眼。
她當即磕頭,激動道,「娘娘但有吩咐,頌芝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赴湯蹈火?」冷菱聽罷,笑了笑,「沒有那麼嚴重,本宮只是想勞煩你幫忙送封信給撫遠大將軍。」
半個時辰前下早朝,擢升禁衛統領冷楓為撫遠大將軍的旨意已經傳遍了整個宮裡。
頌芝自然也是聽到了,她有點不相信,只是送個信就給她升職?
想了想便道,「娘娘,您這封信,是不是密信?不能叫任何人瞧見的那種?」
冷菱欣慰地點頭,「對,除了屋子裡我們這三個,誰也不能知道,本宮的哥哥酉正時散值會從南華門離宮,你瞅準時機去他必經的路上等到他把信交給他。」
冷菱拿出一枚晶瑩剔透的雲紋玉佩和一封信叫香草遞給了她,說道:「這枚雲紋玉佩是本宮娘家獨有的標誌,我哥哥他認得。」
頌芝接過玉佩和信,再次磕頭,「娘娘,奴婢一定將信送到冷大將軍手裡,不叫任何人瞧見。」
冷菱滿意的點了點頭,允她離開。
她望著頌芝離開的背影,喃喃道,「希望自己沒有看錯人。」
*
冷楓一席銀白甲冑,佇立在十米高的望亭頂層,憑欄向遠方眺望。
這裡可以很清晰的看到宮裡宮外的動靜。
從昨日下起的雨,現在似乎有停歇的跡象。
他望著未央宮方向,劍眉蹙起,一雙桃花眼裡盛滿濃濃的擔憂。
今日他被擢升,許多僚屬都送來恭賀聲。
可前日,冷菱出事被禁足,他們卻是一陣唏噓聲,也不是沒有人說冷家完了。
對這不摻和真心的恭賀,他心裡是渾不在意。
一顆心現在裝的全是冷菱。
這個冷菱,一向嬌蠻,從前還是六王妃時,他並不曾憂心過。
直至她成了皇后,別人都在高看他們冷家,都在羨慕冷家至此風光無限時,他卻開始了擔心。
果然,半年不到,冷菱就被禁足,還是出的這樣一檔子謀害皇子嬪妃的嫌疑。
一想著明天就要去京郊大營訓練士兵,不能再時時盯著皇宮知曉她的消息,他心裡就犯愁。
酉正時分,雨停,黑雲散去,天邊竟出現了一顆星子。
冷楓望著這顆星子吸了口氣,決定散值回家。
去陪自己的妻子薛睿芬和剛出生不滿百天的兒子。
沿著往常必經的路往宮外走時,途徑一處假山,被突然竄出來的宮女擋了去路。
行蹤太過鬼祟,冷楓迅疾抽出佩劍頂住她的胸口。
厲聲質問道,「你是誰?為什麼躲在這裡?」
宮女被這突如其來的劍勢嚇得差點跪下去尖叫,但幸好一直記得冷菱的話,不能驚動任何人,是以捂著嘴勉強撐住。
可說話的聲音卻發起顫來,「奴婢......奴婢......奴婢頌芝是奉皇后娘娘之命,來送信的。」
她說完將信和雲紋玉佩從懷裡拿了出來遞過去。
冷楓質疑著接過,待看清玉佩那一瞬,他收回了佩劍,本想道歉來著,抬頭卻見小宮女早已提著裙子跑遠。
這鬼祟之態,讓他感覺這信里肯定寫了什麼天大的事,作勢便將玉佩和信收了起來。
一回到冷府,連甲冑都沒來得及下,他就拿出信來看。
冷大娘子薛睿芬這邊剛將娃哄得睡著,聽下人說自己的丈夫一臉焦急模樣進了書房,便也跟著著急起來。
等想好要去書房找時,便見冷楓迎面回來,進來之前,還將房門閂上。
薛睿芬不解,仍然貼心地迎上去,一邊幫他寬甲冑,一邊柔聲詢問,「郎君,可是出了什麼事?」
冷楓隨手拿了件青色外袍披上,悄聲說道,「菱兒托人給我偷偷來了封信,讓我想辦法把叫冬蝶碧翠的兩個宮女從刑部救出來。」
薛睿芬驚駭道,「可......妾身聽到消息,這兩人今兒好像被判了死罪呀?菱兒要救她們,這是為何呀?」
「唉,為何要救,菱兒也沒說,」冷楓嘆了口氣,琢磨了一會兒,道,「菱兒信里說她有曹大娘子的親弟弟方淞走私販賣私鹽這一罪證。」
「你與曹大娘子熟識,曹寅又是出了名的懼內,這事我想交給你去辦。」
「我!我去?」薛睿芬不可置信地驚呼了聲,連連搖頭拒絕。
想她一個大學士家的嫡女,從小四書五經里泡大,待人溫和有禮。
這讓她像個潑婦一樣,用嘴當刀去威脅救人,她萬萬不敢。
冷楓一記『你行』的眼神遞了過來,「你平日裡跟我探討兵法,一張嘴可是利索的很,口若懸河有理有據,連我都甘拜下風,我總是想啊,你要是男子,一定能大殺四方,不會比那榮親王差。」
竟拿她一介婦人與榮親王比,榮親王何許人呀,那是驅除敵寇守衛大寧邊關保護他們這些黎明百姓的勇士。
薛睿芬噗呲一聲笑了出來,伸出手道,「真是胡說八道的沒個正形!信給我看看。」
冷楓將信遞到她手裡,從背後環住她,將頭埋在她的肩頸,氣息相聞。
冷菱給他來的這封信,叫他心情好上許多。
最起碼,妹妹開始懂得籌謀了。
薛睿芬任由著他膩歪靠在自己身上,心思卻動起來,開始掰著手指理清他們的關係,「這曹大娘子名方惜,是粵東三品鹽運使方鳴的親妹妹,這個方鳴好像有一個女兒叫方菲,如今在宮裡正當著淑容,據說還有了身孕,方惜的親弟弟走私鹽,那也就是說方鳴的弟弟方淞在走私鹽?」
「難道,害季妃娘娘的是方淑容?」
冷楓劍眉微蹙,「不見得。」
薛睿芬不解,冷菱日日都待在宮裡,而方淞卻在一千多里的粵東喆州,她是怎麼知道他在走私鹽?
況且本朝律例,鹽歸朝廷所有,走私鹽甚至販賣只要被抓到,都是死罪一條,嚴重的還要誅三族。
她不確定冷菱這消息是不是屬實。
冷楓知道她一向心裡活絡且慎重,便半擁著薛睿芬半推搡著她朝著門口挪動,「這天也越來越晚了,我還是先陪你去找曹大娘子吧,詳情咱們路上再商量啊。」
薛睿芬佯作生氣,拍了拍冷淵的手,「急什麼呢,咱們就這麼空手去!」
冷楓堆出一臉笑,撒嬌道,「娘子,我錯了!只要你願意去,都聽你的。」
薛睿芬瞧他一臉孩子笑,生氣沒兩秒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隨後喊來下人去準備禮物和馬車。
曹寅祖上原是粵東喆州的窮苦山民,靠種的一畝薄田和趕海為營生,日子勉強過得下去。
曹寅年少時聰明好學,他的一雙父母舉全家之力將他送入鎮上的私塾,因此與當時年少的方鳴相識相交,兩人後來又一舉中了進士,各領了官職。
方鳴將自己的妹妹介紹給曹寅,兩人一見傾心,沒多久就成婚了。
這數十年來,兩家雖各據一方,但這聯繫還是相當密切的。
曹宅和冷府距離不遠,相隔了兩條街。
方惜和曹寅剛用完晚膳,就聽得下人一聲通傳,冷家大娘子和冷大將軍來了。
方惜有些驚訝,當下看了曹寅一眼,十年前,剛滿十五歲的她便隨曹寅來到上京城,舉目無親,為了曹寅的前程,她不得不厚著臉皮和這上京城有頭有臉的貴婦們打交道。
冷家自然也是她打交道中的一個。
薛瑞芬是一年前嫁入冷家的,按年齡來說,比她小很多,她本不用拉下臉去巴結,可冷家因為一年前趙策榮登大寶,冷菱成了皇后,勢力實在不可小覷。
就這樣,一來二去,兩人也算熟識了。
曹寅能從籍籍無名的小官,在這十年裡,一路升到六品侍郎,也不全是方惜結交的人脈,他自身是有才華在身的。
當即他就察覺這兩人這麼晚連個帖子都沒有,就直接來了,絕對有事。
他今日剛搜羅齊季妃在未央宮受害的證據,正等著明日遞上摺子給趙策,等候發落的旨意下來。
這未央宮主人的弟弟就上趕著來了。
他覺得肯定是為了這事兒。
但他又有點想不通,這兩名宮女的死刑根本不會牽連到冷菱半分,更不用說牽連冷家分毫了。
他皺眉沉思間,方惜問他,「郎君,見還是不見?」
曹寅頭疼,能不見嗎?
他一個六品官,人家一個即將出征定州的二品大將軍。
人家的父親現在還是位列一品的兵部尚書,妹妹又是當朝皇后。
這身份地位天差地別。
他敢不接見嗎?
他朝下人不耐煩說道,「將人恭敬迎入大廳,好茶好水備上。」
他理了理衣裳,對方惜說道,「我們一起過去吧,看看是何來意。」
冷楓進來,卻是沒準備在大廳坐,而是笑呵呵的拉著曹寅去了書房。
曹寅不解,「大將軍這麼晚了,到底是有什麼事?」
冷楓笑著豎起大拇指,「素聞曹大人不僅案子查得好,下棋也更是高手,特來討教一二。」
說到下棋,可是曹寅的最愛。
在這上京城,他已經很久沒有遇到與自己相稱的對手了。
棋盤上雙方落子不過一半,卻已殺得天昏地暗。
曹寅越斗越激昂。
冷楓面上淡定,心裡卻是盤算著時間,心想著薛睿芬應該差不多拿下了方惜。
數到最後一秒時,終於聽見腳步聲傳來。
方惜臉上像是塗了五色彩虹般好看有趣,薛睿芬則是掛著一臉得體的笑容。
他就知道,自家娘子拿下了方惜。
曹寅沒看到這一幕,只顧低著頭看棋盤,研究下一步該怎麼走。
冷楓勾唇一笑,當下便起身告辭,曹寅見這盤棋下到一半他就要走,不甘心地拉住他道,「冷大將軍,好歹陪我下完這盤棋吧。」
方惜此時像被點燃的炮仗般,當著他們的面就揪住了曹寅的耳朵,大吼道,「下什麼下!一天天就知道下棋!下棋!」
冷楓只聽聞曹寅是個懼內的,卻不曾親眼見過方惜如此的潑辣。
拉住薛睿芬往門口退,扭頭朝兩人擺手道,「曹大人,曹夫人,回見。」
兩人走出很遠,都還能聽見屋裡頭傳來曹寅的求饒聲。
兩人相似一笑走出了曹宅,上馬車後,冷楓再次擁住薛睿芬,「還是我夫人好,溫柔賢惠。」
薛睿芬卻不陪著他鬧,只一臉肅色,「沒想到小妹的消息是真的,我心虛的按照小妹說的金額地點人物誆了一下方惜,沒想到這方惜就慌了神。」
「這方淞做的事情,方惜知道,那作為鹽運使的方鳴定然也知道,這曹侍郎嘛,」冷楓眼眸倏然冰冷,聲音也涼了幾分,「想必也不是個乾淨的。」
不是個乾淨的,也就是說,曹寅說不定也參與其中。
薛睿芬驀地睜大了眼,今天光顧著以此事威脅他們以救出那兩個宮女,給方惜挑明了此事,日後會不會遭來曹家和方家的忌恨脅迫?
冷楓知道薛睿芬在害怕,他比她是先想到這層。
他將薛睿芬摟得更緊了,安慰道,「娘子別怕,我們要相信小妹,只有小妹好,我們冷家才會穩穩噹噹的。」
薛睿芬倒也是個不怕事的,當下溫和笑了笑,「夫君都忘了自己還未用晚膳吧?」
這話不提還好,一提兩人的肚子都響了起來。
兩人對視一眼,哈哈笑起來。
馬車噠噠噠前行,連車夫都被他們的笑聲感染,駕起車來更加輕快暢快。
「小陳,去東風樓。」冷楓的聲音隔著車簾傳出。
車夫是個孤兒,小時乞討被欺負,被冷菱領了回去,而後跟著冷楓習武八年,如今正是十八少年意氣風發。
一年前冷府娶媳,冷菱將他送給薛睿芬,做她的車夫並保護她。
只因不想他進宮後變成沒有生育能力的內侍。
冷菱說,他應該留著標誌男人的東西,等到及冠,遇到喜歡的女子就娶回去成家生孩子。
他當時羞得滿臉通紅,斷了要跟她進宮的心思。
他只記得自己姓陳,卻不知道叫什麼名字,冷菱把他領回那日,也不給他亂起名字,只安慰他道,總有一天是能想起自己的姓名和身世的。
所以小陳小陳就這麼叫了下來。
小陳當即應道,「好嘞,少爺少夫人坐穩咯。」
去東風樓是另一個方向,小陳勒住韁繩,熟練地調轉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