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虛偽

2024-10-04 21:52:22 作者: 山山來遲

  翌日一早,小雨淅淅瀝瀝。

  冷菱披了衣服起身,站在窗欞處,望著窗外雨打薔薇。

  一隻紅色的花骨朵,被雨水一下一下錘擊著,也不肯掉落枝丫。

  「院裡的花兒這樣多,也只有你這般心性,才能一直站在枝頭美下去吧。」

  

  冷菱抬眸間看了眼遠處的殘花落葉,生出感慨來。

  心靜下來,腦子裡開始想昨日的事情。

  上一世,用青苔害孕婦摔跤的事是她乾的,法子卻是柳倩茹想的。

  她記得她威逼著碧翠去蓮花池偷取了青苔回來,半夜趁著無人抹在宮道必經處,想著下過一場雨,這路本就濕滑,出了事,眾人也不會懷疑在自己身上。

  可最後陰差陽錯,缺一個弦的馮詩嬌竟不知道怎麼變聰明了,還找到那塊覆了青苔的石頭。

  現在細細想來,這聰明來得太詭異。

  很難說不是柳倩茹泄露出去的。

  這次雖然過程不一樣,但結果卻是與上一世大差不差。

  她和馮詩嬌都被禁足,柳倩茹拿走了她的後宮管制權。

  碧翠和冬蝶含冤致死。

  直到一個月後驪歌公主生辰,趙策才想起來赦免她和馮詩嬌。

  驪歌,趙策一母同胞的親妹妹,飛揚跋扈,除了趙策和馮馨睿,她誰也不放在眼裡。

  這個生辰也是她及笄之日。

  冷菱漸漸煩躁起來,柳倩茹到底是如何在自己眼皮下瞞天過海的呢?

  那個冬蝶一看就是被陷害的,馮詩嬌一看就是不知情。

  至於碧翠為何這麼巧合的擅離職守?

  而與碧翠閒談的那位內侍,為何上吊自殺?

  冷菱想了許久也想不通,從上一世的記憶里也沒找出什麼有用的消息。

  冷菱想得頭疼,順手揉了揉眉心。

  這時香草拿了披風輕輕披在她身上,一邊關窗一邊斥責道,「娘娘,您又不愛惜自己身體了,竟然站在這風口,回頭著涼生病有得難受了。」

  冷菱「嗯」了一聲說「知道啦」。

  見冷菱這親昵的回應,香草抿唇一笑,轉身便去桌前,將裝在食盒裡帶來的早膳拿出來布好。

  「娘娘,可以用早膳了。」

  聽到這一聲叫喊,冷菱扭過頭,看到桌上熱氣騰騰的食物,便想到昨夜被她遺棄在偏房的季婉容。

  她說道,「香草,你將這些食物端到隔壁吧,我想和季妃妹妹一起用膳。」

  香草抬眼道,「娘娘,季妃娘娘天沒亮就回了她的錦繡宮,現在聖上正在陪季妃娘娘一道用膳呢,聽說還送去很多貴重的補品。」

  冷菱小小失望了一下,這一禁足啊,又得一人用膳了。

  突然間她又想起一個人,昨兒發生了這麼多事,差點將琳琅忘了。

  冷菱忙說道,「你讓琳琅來同我一起用膳吧。」

  香草應了一聲,「是。」

  琳琅過來時,雖眼神里還透著對她的害怕,但不善言語的她還是恭敬喚了她一聲「皇嫂。」

  「過來。」冷菱朝她招手,親昵說道,「以後,都陪皇嫂一起用膳,好不好?」

  琳琅點了點頭,在她身旁坐下。

  冷菱見她拘束,便給熱情地給她夾菜,自己多說點話,消除緊張的氣氛。

  很快,琳琅便鬆快下來,吃飯的速度也快了些,琳琅一碗稀飯喝完,抬頭看向冷菱,「皇嫂,我還想再吃一碗。」

  在被冷菱找回來之前,她一直是殘羹冷炙或是餿飯霉食。

  這尋常的早膳,對她來說,貴不可言。

  冷菱親自幫她又添了一碗稀飯。

  琳琅見她一直盯著自己,也不怎麼用飯,瞬間臉頰緋紅提醒道,「皇嫂,你也吃嘛。」

  冷菱「嗯」了聲,開始用膳。

  一旁的香草淺淺笑著,「奴婢看公主,是越來越親近娘娘了呢,也願意說好些話了。」

  香草繼續說著,「娘娘,我聽外頭傳,定州這回打了勝仗,先前失去的三個城,已經奪回兩個,那些大臣們都在今日早朝上將定州刺使,榮親王和八王爺誇得天上有地上無,還聽說,榮親王請旨增兵的旨意,聖上也同意了,不日就會選出合適的人帶兵前去增援。」

  冷菱驀地怔住。

  她差點忘了,上一世,趙策就是派他的哥哥冷楓領兵前往。

  時間就在半個月後,六月初一。

  她當時還覺得奇怪,哥哥一個禁衛軍統領,又沒有打仗的經驗,和馮詩嬌的哥哥馮世鈺比差遠了,不派馮世鈺去,倒派她哥哥去?

  她記得趙策是這樣同她說的,他看重冷家,自然看重冷楓,所以想把這建功立業的機會給到冷楓。

  若冷楓立了功,於冷家來說錦上添花,於她這個皇后的地位來說也只會更加穩固。

  她當時被禁足,心情低落,經趙策這樣一說,她當場就原諒了趙策。

  可在這場戰爭中,哥哥胸口中了一劍,雖然被救活,但自此落下心疾。

  到第二年年初,江南水患一案,他同柳倩茹的哥哥馮世鈺還有榮親王趙碩一起去治水,積勞成疾,心疾復發死在了江南。

  她可憐的侄兒從此就沒了爹,她也沒了哥哥,父親母親也失去了引以為傲的兒子。

  這次,她不能讓哥哥去。

  可她能改變趙策的主意嗎?

  如果不能,還有什麼好的辦法嗎?

  對了,她想起來了,八王爺趙衍也好像死在那最後一戰。

  冷菱合上眼,心中發愁。

  琳琅看她細眉微微蹙起,似是不開心,從懷裡小心翼翼地摸出早就準備好的禮物。

  怯生生道,「皇嫂,這是我拿母妃送給我金珠子熔了編成的,希望皇嫂能喜歡。」

  冷菱睜開眼,映入眼帘的是一隻金燦燦的小蝴蝶,金絲編織而成,只有手指般大小,迷你卻很是可愛。

  輕輕觸動,那蝶翼便上下動起來,似乎要飛了出去。

  愁悶散去一些,冷菱驚訝道,「你的手可真靈巧。」

  她本想接過,但一想到這金珠子她生母送給她唯一值錢的東西,多年艱苦的境地寧願餓著都沒有拿出來換點吃食,在她心裡肯定是極珍貴的。

  冷菱推拒道,「這是你娘留給你的,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我娘要是知道皇嫂收留我,還對我這樣好,她看見皇嫂收下這份禮物,會很開心的。」

  琳琅說得誠懇,一雙眼亮亮的又滿是期待,她不再忍心拒絕第二次,收了下來。

  ......

  錦繡宮。

  趙策一直待到晚霞散去,天幕黑沉才起身。

  季婉容斜靠在床上,靜靜看趙策離開。

  半晌後,季婉容將屋內侍女一併遣了出去。

  她落下幔帳,掀開底下棉被,在床板的一處暗格里取出一小方木盒。

  熟練將木盒打開後,露出厚厚一疊巴掌大的宣紙。

  宣紙上畫的是她對那個人的記錄。

  是早前每次或偷窺或和他待在一起做了什麼事後,她夜深人靜時一筆筆勾勒記下來的。

  唯恐忘記了。

  她將這宣紙一頁頁翻看,久遠的記憶在腦海里一一划過。

  有穿著盔甲的他站在爹爹書案前討論著戰事,她就躲在門後悄悄偷看;

  有他閒暇之餘帶著她在山林草原間縱馬飛奔;

  有他給她講故事,哄她大笑;

  有他誤打死了野獸,烤來給她吃......

  她臨出發前,鼓起勇氣表白:「碩哥哥,我喜歡你,你可以娶我為妻嗎?我及笄了,我長大了,可以嫁人了。」

  回應她的卻是,「對不起,小蓉兒,我心裡早就住進了一個人。」

  她的眼淚在那天像決了堤的洪水,怎麼也收不住。

  她其實很早就知道,他心裡有人。

  她知道他的懷裡裝著一根沒有送出去的桃花簪。

  她時常看著他拿著那個桃花簪出神。

  尤其是冬至那天,他會拿著那根簪子站在雪地里一整天,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現在,碩哥哥卻成了她叫不出口的王叔。

  季婉蓉捂著這些回憶,喃喃自語,「碩哥哥,我在這裡遇見了一個也很愛桃花的姐姐,雖然她待我好得真誠,聖上待我好得客氣,但我還是好想你,好想爹爹,好想哥哥,好想回家啊!」

  ......

  未央宮,燈火通明。

  冷菱讓香草沏了一壺明前龍井,放在桌上。

  香草不解,「娘娘,這茶喝了,怕是該影響睡眠了。」

  「我在等人,他愛喝。」

  「我們如今禁足,天又這麼晚了,誰會來呀?」

  此時門口響起腳步聲,桂榮收了傘,立在門口。

  趙策推門進來,看到冷菱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似在等他。

  香草看著來人,不禁驚駭的瞪圓了眼睛,聖上來,未央宮竟然沒有任何通傳聲,見到趙策擺手,香草知道他是要自己出去,忙躬身行了個禮,「奴婢告退。」

  然後她也守在了門口,和桂榮一左一右。

  桂榮比她年長几歲,兩人因為各自的主子,也經常打招呼,還算熟絡。

  香草耐不住八卦的蟲子在心口叫囂,遂低著聲問,「聖上怎麼一點招呼也沒打,就靜悄悄來了未央宮?」

  桂榮似沒聽見般,根本就不想搭理她。

  「嚯,你竟然裝聾作啞,以後我見到你,也學你這樣兒,你可不許生氣!」香草暗戳戳的捏著拳頭威脅。

  桂榮給了她一記白眼,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點兒。

  香草湊近了,才聽到他說,「聖上是為了禁衛統領冷大人能心無旁騖的帶兵出征,特地來的。」

  「冷大人帶兵?」香草捂住嘴巴,發出一聲「嚯」的唏噓聲,「這對冷大人來說,是建功立業揚名千秋的大好機會啊!娘娘她肯定沒有意見的。」

  桂榮壓著聲道,「娘娘被禁足這事啊,冷家知道了,冷楓大人一個時辰前求見了聖上,因為不放心,想見上娘娘一面做些交代,可……這不是禁著足嗎?聖上就答應替二人傳信,讓娘娘寫封信好叫冷家放心。」

  桂榮能告訴她這麼多,香草給了他一記感謝的眼神,然後規規矩矩站著不再說話。

  趙策知道她性子變得冷淡了,不復往日的熱情,卻沒想到她將屋裡原本擺放著討他開心的梅花屏風也撤了去,換上了灼灼艷艷的桃花屏風。

  他現在說不清知道真相後的心情。

  五年前救他性命的是冷菱,他卻誤以為是柳絮,一腔深情全給了柳絮,對她的討好示愛總是不耐煩的應付一下。

  可現在,他浪子回頭,她卻不再討好他了。

  失落感瞬間鋪滿心臟,沉悶發疼。

  冷菱奇怪的看著他盯著那幅桃花屏風,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

  頗為不解,她走過去問,「這桃花是有什麼悲慘故事嗎?至於你看得這麼一驚一乍的麼?」

  趙策壓下情緒,「你為什麼要換?」

  冷菱裝作不懂,漫不經心回道,「那梅花我也看了一年多了,都看膩了。」

  「是對朕膩了?」趙策問。

  冷菱還不想說真話,她還需要他給與的這份皇后體面留在宮裡,保家人平安。

  「臣妾讓人泡了陛下喜歡的明前龍井,陛下要不要喝一點?」

  趙策抬眸看她,瀲灩桃花眼裡再無半分心悅他的影子,只剩下客氣疏離,他有些心痛,有些不甘心,「你是在怪朕禁你的足?」

  冷菱征然,這話題越跑越遠了,他不是應該像上一世一樣忽悠她,說著派她哥哥去定州是看重冷家什麼的嗎?

  然後讓她寫封信讓哥哥和父親都放心?

  讓哥哥半個月後安心出征?

  怎麼全變了,冷菱恍惚著搖頭,「沒有,臣妾本就不常出這未央宮,這禁不禁足的,對臣妾來說並沒有什麼不同。」

  「你是氣朕納了新妃?」趙策想起來,冷菱的反常就是從他納妃開始。

  冷菱聽罷,嘆了口氣笑道,「陛下,您今天怎麼了?陛下納妃,臣妾並沒有不滿啊?而且,臣妾從她們進宮第一天起,就對她們很照顧哦!」

  照顧?

  照顧得在她們食物里下助孕藥,讓她們都懷上自己的孩子?

  趙策越想越氣,之前讓暗侍查的結果,冷菱對他讓人在暗中做的手腳的的確確不知情,一切都是巧合。

  說到這個巧合,他就更來氣。

  尋常人家的妻子,都對丈夫納的妾恨之不及,她倒好,還這麼大方的助她們懷孕!

  趙策這麼想著,完全忘了來時的本意,他看著眼前這張姝麗又淡漠的臉,氣得一揮袖袍滅了燭火。

  屋內頓時暗了下來。

  冷菱還來不及反應,就被他抱起往拔步床去。

  經歷過這麼多人事的她,當下便意識到他要對自己用強,忙出聲道,「陛下,臣妾現在是待罪之身,還禁著足呢,陛下這麼做,闔宮上下知道了,明日還不知道傳出些什麼話來編排臣妾和臣妾的家人。」

  冷家的人——

  趙策這才想起,他來此是要同她說冷楓出征的事。

  趙策將她放下,自己則坐在床邊,沉默了一會才淡淡說道,「定州邊關傳來捷報,先前失去的三城,已收回兩城,現在越國兵力虛弱,若能乘勝追擊,餘下一城不日便會收回,朕……想派你哥哥冷楓去。一是,為了你哥哥能立下不世之功,二是,為了你能穩穩的坐在這位置上,不會因為無子而遭到御史們彈劾。」

  趙策的這番說辭和上一世有些許小出入,話說得更加直白。

  冷菱沒有料到,他竟然不忽悠她了。

  可是麼?

  她已經不稀罕這勞什子皇后之位,她只想家人平安,哥哥無事。

  明明身處京郊大營又在戰場上歷練過的馮世鈺就很合適,他非得要一個毫無戰鬥經驗的人去。

  這是嚴肅的戰爭,能要人命的。

  不是權利戰鬥場!

  冷菱深吸一口氣,說道,「陛下給冷家的恩寵已經夠多了,臣妾不願意哥哥去,以哥哥的能力,守護這皇城可以,但要上要戰場,那能力是遠遠不夠的,臣妾有一人選,馮貴妃的哥哥馮統領就很好,他武力高強,又有數次戰鬥經驗,他帶著兵去支援,於定州是如虎添翼,況且那些帶去的兵都來自京郊大營,他們又與馮統領熟識,這將士熟識才能有默契,這在戰場中百利而無一害,能最大程度的爆發他們的戰鬥力,減少傷亡贏得戰爭。」

  冷菱一番話,說得趙策心中驚駭,她什麼時候懂得這樣的事了?

  黑暗中,趙策沉默著。

  冷菱說得對,論打仗馮世鈺比冷楓更好。

  但他已經不想再給馮家立功的機會了。

  除了馮世鈺,趙策能想到的衷心之人,也只有冷楓。

  片刻後,趙策低沉不容拒絕的聲音響起,「命冷楓為撫軍大將軍的旨意朕明日就會頒布下去,一個時辰前,朕召見了冷楓,他也願意當這個撫軍大將軍。」

  哥哥赤子之心,骨子裡自小刻的便是忠君報國。

  有機會實現志向,能不滿心雀躍的答應嗎?

  趙策的假模式樣,慣會拿捏人心。

  冷菱忍不住「哼」的一聲冷笑,真是虛偽的人,以為她是不知道他在忌憚馮家嗎?

  但把她哥哥拿出來做擋箭牌,還美其名曰,是為了她哥哥和她。

  真噁心!

  「陛下都已有決斷,還來找臣妾說什麼?」

  這輕慢的語氣,讓趙策瞬間有種被看穿的感覺,心下著惱,但為了大局,他強壓下情緒,語氣儘量溫和,「昨日的事情傳自冷家,你父親和哥哥不甚放心,他們想見你一面,但這關頭,見面是不可能的,所以朕幫他帶信給你,他們也在期待你的回信。」

  冷菱接過他遞過來的信,不用打開看,她也知道上面寫了什麼。

  但讓她回信叫他們放心,她實在有點做不到。

  這放心的信一寫,就意味著,哥哥此去,將會帶著傷病回來。

  她實在無法下筆。

  索性躺了下去蓋上被子裝睡。

  趙策見此情形,悶笑道,「你以為你躲著不寫,你哥哥就不用去了嗎?他若是心事重重離開上京,你就不怕他心生遺憾,一路惦念你,在戰場上出什麼意外嗎?」

  竟然威脅她,好吧,她寫,不過不是現在。

  今日把玩琳琅送她的金絲蝴蝶時,她心裡便有了個主意,她想起小時候看的一本奇聞軼事的話本子。

  上面說一個將軍穿上自己妻子做的金絲甲,刀槍不破,因而在戰場上屢建奇功,從沒受到過嚴重的傷害,平安無虞地活到了九十九歲,是為所有將士中的高壽之人。

  雖然只是傳說,市面上並沒有。

  但是她想試試。

  若是成功,便能保哥哥一命。

  而這東西也只能親眼見到了哥哥,親自交到他手中,她才能放心。

  想了想,冷菱說道,「寫信還不如讓臣妾親眼見上一見,這樣哥哥不是更為踏實嗎?十天,季妃的案子,刑部總該給完交代了吧?那時候臣妾再見上哥哥一面,親自為哥哥踐行,如何?」

  「好。」趙策點頭同意了。

  本想再說點什麼,卻聽冷菱驅逐聲又起,「那臣妾就不送陛下了,陛下慢走,今夜的雨怕是不會停,陛下記得帶好臣妾的門,不要讓雨風吹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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