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保三兒讓小滿去街上買了一刀燒紙。半夜，帶著小回來到胡同口。保三兒教小回，先用火通條在地上畫了一個圈兒。紙就在這圈兒里燒。燒紙一點著，小回的淚就止不住了。保三兒嘆口氣，喃喃地說，來子兄弟，你閨女小回，給你燒紙來了。

  又回頭對小回說，在心裡念叨著點兒，你爸聽得見。

  小回抹著淚，把紙燒了。在旁邊又畫了一個圈兒。

  保三兒看看她。

  小回說，也給麻稈兒爺爺燒點紙吧。

  保三兒哦了一聲說，是，他家已經沒人了。

  小回燒完了紙，回到鞋帽店，臉上還帶著淚痕。保三兒和小回來到暗室，看看沒事了，就說，你們先說話，我去街上給田生買點吃的。說完就又出去了。

  田生這才跟小回說，這次又啟用這個暗室，也是沒想到的事。他剛回天津時，本來是想找王麻稈兒。可來到侯家後一打聽，才知道王麻稈兒已經死在日本人的監獄裡了。再來鞋帽店這邊看看，鋪子還開著，但裡邊的人已經不認識。當初在侯家後，田生只認識來子和王麻稈兒。現在王麻稈兒已死了，當時來子也生死不明，這一下線索就全斷了。但田生來鞋帽店附近轉了幾次，保三兒在鋪子裡已注意到了。保三兒是拉膠皮的出身，見的人多，眼也毒。田生穿的衣裳雖跟天津人沒什麼兩樣，可畢竟細皮嫩肉，眼裡也有事兒，細看，還是跟街上的人不太一樣。保三兒從窗戶往外一看，就知道這不是個一般的年輕人。當初這鋪子出事，來子讓日本人抓了，保三兒雖然詳細的不清楚，也已聽街上的人議論，說來子是跟城外的人有牽連，所以才讓日本人的探子盯上了。這時，保三兒想了想，就從鋪子裡出來。

  田生一見保三兒出來了，扭頭要走。保三兒立刻叫住他。

  田生一聽這人叫，只好站住了，慢慢轉過身。

  

  保三兒走過來問，你要找人？

  田生說，我，路過。

  保三兒說，你路過哪兒？我看見了，你在這門口兒轉悠好幾圈兒了。

  田生一聽，知道這人已注意自己了，就說，沒事兒，閒溜達。

  保三兒問，你是要找來子吧？

  田生聽了看看保三兒，沒說話。

  保三兒說，來子已經死了。

  田生仍沒說話，但臉色已經變了。

  保三兒說，他讓日本人抓了勞工，在去日本的船上，跳海了。

  田生點點頭，扭頭要走。

  保三兒又說，我是他的老街坊，也是朋友，叫保三兒。

  田生一聽保三兒，又站住了。當初他在鋪子的暗室里住時，來子跟他閒聊，說自己年輕時拉過膠皮，曾提過保三兒這個名字。田生有個特點，記憶力超出一般的人，隨便一個人名，只要聽一遍就能記住。來子還曾說過這保三兒後來的一些事。所以田生知道，這保三兒大致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這時，就慢慢轉過身，看看保三兒問，現在，這鋪子是你的？

  保三兒朝周圍掃了一眼說，進來說話吧。

  田生又猶豫了一下，就跟著保三兒來到鋪子裡。保三兒帶田生來到後面，才告訴他，來子後來是怎麼跳海的，又說了日本人投降以後，自己是怎麼把這鋪子從那些撿「洋落兒」的人手裡搶回來的。保三兒說完這些，又問田生，你是不是來找來子？

  田生這時只好承認，說是。

  但田生又說，跟來子是在生意上認識的，來子還欠著一筆帳，這回，是來跟他要帳的。保三兒聽了低頭沉一下，又抬起頭笑笑說，好吧，你就當真的說，我也當真的聽。接著又說，還沒吃飯吧，欠帳是欠帳的事，該吃飯，還得吃飯，我替來子請你吧。

  田生一聽先謝過。然後說，還有事。就趕緊走了。

  田生一離開侯家後，就把這事跟申明匯報了。當初侯家後出事以後，申明也離開了天津。但這一次，比田生早回來半年。田生這個下午來侯家後，也是申明派他來的。這時天津的情況已經更複雜了，各方面的關係也盤根錯節。侯家後雖然人煙稠密，但居住成分相對簡單，大都是平民百姓，又靠近三岔河口，交通便利，也便於隱蔽。幾天後，申明就告訴田生，這個叫保三兒的人已經調查清楚，應該可靠，而且他對田生說的情況，也基本屬實。申明說，如果這樣，這個「福臨成祥鞋帽店」就還可以利用。於是又過了幾天的一個傍晚，田生又來到「福臨成祥鞋帽店」。保三兒正倚著櫃檯，跟夥計小滿商量晚上吃什麼。保三兒想吃窩頭蘸蝦醬了，讓小滿去街上買點兒蝦醬。這時一回頭，看見田生來了，就笑著問，又來要帳？

  田生笑笑，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保三兒先讓小滿把鋪子上了板兒，又說，先說下，我替來子請你吃頓飯行，替他還帳，我可還不起，話說回來，我也不知他當初跟你是什麼買賣，到底欠了多少錢。

  田生說，咱後面說話吧。

  保三兒點點頭，直接就把田生帶到後面的暗室。

  保三兒是收拾鋪子時，無意中發現這個暗室的。這時看不出一點住過人的痕跡。但保三兒進來一看，還是明白了。保三兒在街上跑了這些年，經得多，見得也多，甭管嘛事兒，眼一看心裡就有數了。他發現了這個暗室，就把小滿叫過來，叮囑他說，甭管這暗室當年是幹嘛的，以後就爛在肚子裡，跟誰也不能說，打死也不能說，明白嗎？小滿歲數小，可膽子並不小，聽了點頭說，您放心，死也不會說。

  這時，保三兒已經把這暗室收拾出來。田生一進這暗室，立刻就聞到一股熟悉的氣味。想想幾年前，也有些感慨。保三兒對田生說，我知道，你來過這兒。

  田生說，是啊。

  保三兒說，你放心，過去來子在時怎麼著，你現在還怎麼著。

  田生一笑，點頭說，行。

  這以後，鞋帽店的這個暗室就又啟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