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2024-10-04 19:29:07
作者: 王松
來子一回到鋪子,夥計汪財就趕緊迎過來,往帳房那邊看一眼小聲說,掌柜的,你可回來了。來子見他神色不對,問怎麼回事。汪財這才把剛才的事說了。汪財說,剛才來了個人,點名要找牛掌柜。告訴他掌柜的不在,出去收帳了,他就要去帳房等,攔也攔不住。後來福貴過來了,才把他轟出去。這人沒說話就扭頭走了。可過一會兒又回來了,這回直接就奔帳房。福貴又要轟他。他瞪著眼說,他也是這兒的掌柜的,這鋪子有一半兒是他的,讓福貴小心點兒,惹急了他,就讓他滾蛋。福貴一聽,這才不敢說話了。可他進了帳房還不算,又嚷著讓給他沏茶,說渴了,一會兒又說屋子太冷,讓給他籠個火盆。來子一聽就明白了,這人肯定是牛幫子。可他跟夥計說,這鋪子有一半兒是他的,這又是怎麼回事?
來子想起尚先生剛才說的話,心裡一沉。看來,這牛幫子來,還真有事。
這麼想著,就朝帳房這邊來。
來子自從十幾年前在街上見了一次牛幫子,這些年就再也沒見過。但這時推門進來,還是一眼就認出來。再一看他左胳膊上戴著孝,就明白了。想著這畢竟是跟自己一個爹的兄弟,過來看看他,嗓子眼兒一熱問,你是全有吧?
牛幫子坐著沒動,翻起眼看看來子說,是。
來子又問,爸沒了?
牛幫子嗯一聲說,剛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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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子剛要再說話,牛幫子已把兩份契約掏出來,攤在帳桌上說,這個,你看看吧。
來子過來拿起這兩份契約看了看,一下愣住了。這兩份契約都是十幾年前的,顯然,一份是楊燈罩兒當初跟老朱立的。可另一份,來子再看就嚇一跳。這份契約上寫明,楊燈罩兒的那一半鋪子,已經賣給他爸牛喜。牛幫子說,這事兒,我得跟你說明白了,當初,咱爸是從一個叫楊燈罩兒的人手裡盤下的這半個鋪子,當時怎麼盤的,多少錢,我都不清楚,他臨死只告訴我,這鋪子有一半兒是我的,他死以後,讓我來把這半個鋪子收回來。說著又喝了口茶,現在,既然這鋪子在你手裡,後面的事兒也就都好說了。
來子這時再想想,就明白了。
顯然,這又是楊燈罩兒搗的鬼。他當初曾哄著老朱說,要把他的這一半鋪子盤給老朱。老朱老實,真信了,糊裡糊塗也就答應了。可盤過來,楊燈罩兒卻沒給他任何手續。看來楊燈罩兒在當時就已打好了這算盤,他這是一個閨女許了兩個婆家,這邊把這一半鋪子盤給老朱,那邊又盤給了他爸老癟。這樣,也就可以從兩邊拿兩份兒錢。
來子在街上做生意這些年,已是經過事的。這件事怎麼辦,心裡也就大概有數了。倘擱別人,當然再簡單不過。當初來子曾讓老朱把尚先生和馬六兒請來,有中間人,也有證人,且讓尚先生執筆,又補了一個字據,證明在老朱和楊燈罩兒之間確實有過這麼一筆交易。現在,只要把這字據拿出來,告訴對方,當初楊燈罩兒跟他那邊簽的這個契約是假的,對方讓楊燈罩兒騙了,有嘛話,讓對方去跟楊燈罩兒說,也就行了。倘對方不干,還要再鬧,大不了就一塊兒找地方說理去,既然手裡有字據,到哪兒也不怕。可現在就不行了,這牛幫子畢竟是自己的手足兄弟,來子不想把這事做得太絕。他這時細想,已經明白了父親當年的一片苦心。他是擔心自己突然有什麼不測,不放心這個小兒子,所以才想給他留這樣一條後路。既然如此,自己這當大哥的,也就不能再把父親給他留的這條後路堵死。
這麼想了,就說,你就留下吧。
牛幫子聽了眨巴眨巴眼,讓我留下,留下幹嘛?
來子說,隨你,當個二掌柜也行,干別的也行。
牛幫子噗地樂了,當二掌柜?這鋪子有一半兒是我的,讓我給你當二掌柜?
來子一聽牛幫子這麼說,知道他一點親情的意思也沒有,也就把臉掉下來,看著他說,我剛才這麼說,是看在咱兄弟的情分上,你要不念這份兒情,咱就得該怎麼說怎麼說了。
牛幫子說,行啊,那就該怎麼說怎麼說吧。
來子說,好,我現在就告訴你,當初楊燈罩兒把咱爸騙了,當時這一半鋪子,他已經先盤給老朱了,他以為老朱好糊弄,可我不好糊弄,我知道了這事,立刻又讓老朱補了個手續,現在這手續就在我手上,當時也有證人,你要不信,我現在可以把證人找來。
牛幫子畢竟沒經過事,一聽來子這麼說,心裡立刻沒底了。
但他稍稍愣了一下,又硬挺著脖子說,我也有中間人。
來子問,你的中間人是誰?
牛幫子指著契約說,你自己看,歸賈胡同的,保三兒。
來子一聽是保三兒,就說,要是保三兒就更好辦了,保三兒是個講理的人。
來子這時已知道這牛幫子是怎麼回事了。也就明白,這件事並不像自己想像的。俗話說,出好心,不一定得好報,既然如此,也就不能再留尾巴,乾脆這一次就都了結清楚。想到這裡,就說,我看這事這麼辦,你把你的中間人請過來,我也把我的證人請過來,咱再把各自的所有字據,該拿的都拿出來,擺在桌面兒上,三頭對案,大家也心明眼亮。
牛幫子不知好歹,立刻說,行,就這麼辦!
來子當即把夥計汪財和福貴叫來,讓他倆分頭,一個去蠟頭兒胡同請尚先生,倘馬六兒在家,也一塊兒請過來。另一個去歸賈胡同請保三兒。夥計汪財和福貴正都煩這牛幫子,這時一聽,立刻就都去了。一會兒,尚先生來了。尚先生一進門看見牛幫子,只衝他點了下頭,然後轉身對來子說,馬六兒一早上街了,這會兒還沒回來。
來子心裡明白,馬六兒是怕事,不想來。
尚先生說,我既是證人,又是中間人,一個人也就行了。
這時保三兒也到了。保三兒已經五十多歲,早不拉膠皮了,養了兩輛車,平時在家吃胳膊。所謂吃胳膊是行話,也就是往外租車,吃份子錢。保三兒路上就已聽汪財說了請他來是為嘛事,進門只跟來子打了個招呼,就說,你們先說吧,我聽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來子就把當初楊燈罩兒怎麼先哄著老朱補簽了一個合夥兒幹這鞋帽店的契約,然後又怎麼騙著老朱,說把自己這一半鋪子盤給他,卻沒留任何字據,再後來來子知道了,又怎麼把尚先生和馬六兒請來當證人,補了一個字據,證明在他倆之間確實有過這麼一筆交易,一樣一樣全都說了。最後,來子又拿出當初請尚先生補寫的字據,擺在帳桌上。尚先生是明白人,街上的這點事也都裝在心裡,這時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就回頭問牛幫子,你聽明白了嗎?
牛幫子還嘴硬,說,不明白!
尚先生笑笑說,這點事,連小孩子都能明白了。
牛幫子漲紅著臉,看看屋裡的所有人。
保三兒說,你爸當初是讓這楊燈罩兒騙了!你如果還不明白,就是成心裝王八蛋了!
說完,扭頭就往外走。
來子趕緊叫住他說,別走,既然來了,晚上我做東,請各位吃頓便飯。
保三兒哼一聲說,我先去找那楊燈罩兒,這老兔崽子,敢拴個套兒套我!
說完一摔門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