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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2024-10-04 19:28:50 作者: 王松

  來子第二天歇了生意。王麻稈兒一早就出去了。來子回到蠟頭兒胡同,就在自己家裡等他。王麻稈兒的家是在胡同裡邊,回來得從來子的門口兒過。來子就敞著院門。

  快到中午時,王麻稈兒回來了。在胡同里走著像喝醉了,搖搖晃晃的。

  來子趕緊出來,跟在他後面。

  來到王麻稈兒的家。王麻稈兒一進門,一屁股就坐在凳子上了。來子這時已經明白了,也就不問。王麻稈兒倒不哭,兩眼乾巴巴的一眨不眨,看著有些發凝。

  愣了一會兒,來子還是問了一句,後面的事,打算怎麼著?

  王麻稈兒喃喃著說,讓孩子委屈一會兒,先在那兒躺著吧。

  來子知道,這樣的犯人剛行刑,白天自然不能去收屍,要收,也得等天黑。這時要勸王麻稈兒,勸什麼話也是白勸,想了想就說,你先歇歇吧,我去北門裡的「蚨記壽衣店」,那兒的郁掌柜我認識,你怎麼個心氣兒,跟我說一下就行了。

  王麻稈兒搖頭說,還是我去吧,我知道他的喜好。

  說完就站起身,磕磕絆絆地出去了。

  

  來子想了想也出來,朝針市街這邊來。「唐記棺材鋪」的唐掌柜是個絕戶,沒兒沒女,已經快七十了還自己撐著這鋪子。這時見來子來了,愣了一下問,有閒事?

  來子說,算閒事,也是正事。

  唐掌柜看看他。

  來子說,是王麻稈兒的事。

  唐掌柜一聽就明白了。唐掌柜跟王麻稈兒過得著。王麻稈兒又有個毛病,遇上高興事兒,心裡擱不住,跟唐掌柜喝酒時,就把兒子突然回來這事兒說了。本來說了也就說了,可他喝了酒一高興,又說得挺細,把兒子過去叫王大毛,現在自己在外邊改了名字,叫王茂,也都跟唐掌柜說了。這時來子一說,是王麻稈兒的事,唐掌柜就明白了。唐掌柜已看見街上貼的告示,本來心裡還尋思,想著這告示上說的王茂,興許跟王麻稈兒的兒子是重名。現在一聽來子說,才知道果然是了。但唐掌柜是開棺材鋪的,幹這行的人不多嘴。聽來子說了,也就沒吭聲。接著又想了想,還是嘆口氣說,要說我幹這行也大半輩子了,嘛樣兒的人、嘛樣兒的事兒都經了,棺材是賣的,既要賣,也就得將本求利,可這利多大叫大?說來說去還得講個人情不是?這些年,我也白送了不少棺材,這回就再送他一口吧。

  來子一聽說,您要這麼說,我也不推辭,就替他謝您了。

  唐掌柜擺擺手,給他捎個話兒,兒子是好兒子,就節哀順變吧。

  晚上,來子和王麻稈兒抬著一塊門板,來到西營門外。這是一大片空地,早先是清兵操練的地方,後來撂荒了,又總在這兒殺人,漸漸地也就成了刑場。天挺黑,四周沒人。王麻稈兒徑直走到一個土堆跟前。王茂還躺在這兒。不知是誰,用一塊蓆子把他的上半身蓋上了。王麻稈兒掀開蓆子,露出的是王茂已經沒了腦袋的腔子。腦袋就在旁邊,歪著。王麻稈兒拿出一塊粗布的包袱皮,把這腦袋輕輕抱起來,放在包袱皮里,小心包好,斜背在身上,又和來子一塊兒把身子搭到門板上,用席片蓋好,就抬回來了。

  王麻稈兒是個熱腸子,這些年趕上街上的誰家有白事,過得著的,就請他去幫忙。請他去不為讓他幹活兒,侯家後的白事跟紅事一樣,最講老禮兒老例兒,禮數差一點兒就有人挑眼,真讓人挑出眼來,主家不光彆扭,也讓人笑話。王麻稈兒最懂老禮兒老例兒,只要他去了,禮數就不會差。這時,來子看著他想,他給街坊四鄰幫了這些年的忙,這一回,卻輪到自己了,且還是白髮人送黑髮人。這麼想著,心裡就一擰一擰地疼。

  這個晚上,來子和王麻稈兒把王茂的屍首抬回來。來子找了兩個騎馬凳,把這塊門板架在當屋。王茂的上半身都是血,看樣子是頭被砍下的一瞬,從腔子裡噴出來的。這時血已經幹了,衣裳硬得像夾紙,嘎嘎巴巴的。脖子上沒了腦袋,看著就不像脖子了,像個樹墩子,碴口兒齊刷刷的,看得出這行刑的鬼頭大刀不光鋒利,也很沉。王麻稈兒打了一盆清水,先把兒子的這半截脖子洗淨,又打開包袱皮,把王茂的腦袋抱出來。摟在懷裡,拿毛巾蘸著清水把臉上的血跡和泥土小心地擦乾淨。來子特意從鋪子帶來鞝鞋用的針線。王麻稈兒就把這腦袋又對在脖子上,用針線一點一點地縫起來。來子在旁邊給扶著,不忍心看,把臉轉過去。王麻稈兒縫的針腳很密。針腳一密,線就勒進肉里。這樣縫了一圈兒,腦袋就又在脖子上了,看上去,像脖子上有一道很長的疤。衣裳是王麻稈兒親自從北門裡的「蚨記壽衣店」選的,是一套青色的立領學生裝,外邊套的是一件灰色的卡其布大衣。

  來子問,老例兒,都不要了?

  王麻稈兒說,他是新派,不喜歡這個。

  這時門外有動靜。

  來子出來看看,是「唐記棺材鋪」的唐掌柜打發夥計把棺材送來了。夥計見來子出來,比畫個手勢,意思是棺材就別卸了。來子立刻明白了。回到屋裡,又給王茂細細地打整了一下,就和王麻稈兒一起抬出來,小心地裝進棺材,把蓋子蓋上了。

  大車是唐掌柜給雇的,事先已跟趕車的講好,給送到墳地。夥計看看沒事了,又託付了一下趕車的把式,就回去了。趕車的把式拉著棺材朝西門外這邊來。西門外再往西,是刑場,往南是一片亂葬崗子。王麻稈兒和來子跟在大車的後面來到這裡,借著月色一看,是一眼望不到邊的荒墳。大車來到一塊稍高的地處,停下來。車把式回頭問,就這兒?

  王麻稈兒點頭說,就這兒吧。

  把式勒好車,幫著把棺材抬下來。王麻稈兒掏出事先準備的椽釘和錘子,沖棺材裡說了一句,兒子,咱爺兒倆下世再見吧。就釘上棺材蓋,和來子一塊兒挖個坑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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