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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2024-10-04 19:27:40 作者: 王松

  楊燈罩兒這天一早來到胡同口,遠遠地朝鞋帽店這邊看著。

  一會兒,就見來子從鋪子裡出來,朝糧店街那邊去了。

  老朱做鞋,鞋幫和鞋底都得用夾紙。夾紙是自己打。夾紙叫夾紙,其實也是布做的。先在一塊木板上刷了糨子,再把一塊一塊的碎布貼在上面。然後再刷一層糨子,再貼一層碎布。自己家做鞋,要貼六到七層,這樣打出來的夾紙厚,也結實,鞋才耐穿。鞋鋪就沒這麼實在了,也就是貼三層。但老朱打夾紙,也要貼五層布;這樣貼了碎布,再拿到太陽地兒去曬。等曬乾了,揭下來,就是夾紙。老朱經常打夾紙,得用糨子。糨子本來應該是白面的,可白面天天吃都吃不起,打糨子,就更打不起。不過老朱也有偷手,在白面里摻棒子麵兒。白面黏,棒子麵兒粗,用這種兩摻兒的糨子打出的夾紙,反倒更厚實,也挺脫。可這種糨子用長了,還是用不起。糧店街有一家裕泰糧行,掌柜的姓林。老朱跟這林掌柜是朋友。林掌柜開糧行,講的是乾淨,平時最怕鞋髒。可在糧行里,鞋上總難免落上麵粉,一沾就是一層白,弄也弄不淨。老朱鞝的鞋是青布面兒,看著就光滑兒,沾了麵粉拿布撣子一摔,立馬兒就掉。林掌柜也就最愛穿老朱鞝的方口青布鞋。老朱也投其所好,每到年底,就給林掌柜送一雙新鞋過來。當然是白送。林掌柜知道老朱做鞋得打夾紙,打夾紙就得用糨子。作為報答,也就把自己鋪子平時在地上掃的土面給他,讓他拿去打糨子。

  這個早晨,老朱又讓來子去裕泰糧行拿土面。

  楊燈罩兒站在胡同口,看著來子走遠了,才朝這邊過來。

  老朱一見楊燈罩兒來了,就知道他又有事。楊燈罩兒也不拐彎兒,一屁股坐在老朱跟前說,是有個事兒,這事兒我早就想了,可總忙,一直沒顧上跟你說。

  老朱慢慢抬起頭,等他往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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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燈罩兒說,咱倆合開這鋪子,總該有個憑據,要不就成了你知我知的事,沒憑據,日後真有個馬高鐙短犯矯情的事,也不好說。老朱明白了,楊燈罩兒的肚子裡不知又要繞什麼彎兒。於是看著他,沒說話。楊燈罩兒看出老朱有戒心,擔心他一時繞不過來,又說先想想,然後去跟來子商量,就趕緊說,其實說有個憑據,也沒別的意思,都是已經說好的事,鋪子咱倆合著開,賣我的帽子你的鞋,怎麼賣,怎麼算,也都是已經說過的。說著就把事先讓郁掌柜寫的字據掏出來,拿給老朱看。老朱也認幾個字,接過字據看了看,果然寫得很簡單,甚至比說過的還簡單。楊燈罩兒說,我已說了,也就是個憑據,沒別的意思。

  老朱又想想,就把手印兒按上了。

  楊燈罩兒給老朱留下一份,自己揣起另一份,又說,對了,還有個事兒。

  老朱說,說。

  楊燈罩兒說,你也看出來了,我現在外面的事兒多,別說這鋪子的事,就是回來拿錢都沒工夫兒,以後這帽子生意,也不打算做了,眼下鋪子裡剩的這點兒帽子,就當貨底兒。

  楊燈罩兒這一說,老朱又糊塗了。既然生意不做了,幹嘛還立字據?

  於是眨巴著兩眼看著他。

  楊燈罩兒賣帽子跟老朱賣鞋不一樣。老朱賣鞋,是賣自己鞝的鞋。楊燈罩兒賣的卻不是自己做的帽子。當初南門外的瘦猴兒三天兩頭來給送帽子。後來瘦猴兒不來了,楊燈罩兒就去西頭灣子進帽子。西頭灣子有幾戶專做帽子的人家兒。楊燈罩兒就定期去那邊收貨。那邊離得遠,他又從來不說,也就沒人知道他這帽子是從哪兒來的。

  楊燈罩兒說,乾脆說吧,我這一半鋪子,打算盤出去。

  老朱一聽更慌了,不知他要盤給誰。現在這楊燈罩兒的頭已經這麼難剃,整天弄了這麼多摞摞缸的麻煩事兒,倘再盤給個不順南不順北的二百五,這買賣就沒法兒幹了。

  楊燈罩兒說,放心,我當然得先問你,你要是有心氣兒要,我就不給別人了。

  老朱一聽,再想想,才意識到這事也正合自己心意。昨晚跟來子喝酒時還說,鋪子得想辦法,不能再這麼下去了。倘楊燈罩兒真把這一半鋪子盤給自己,也就不用再想別的辦法了。想到這兒,心裡頓時暗暗一喜。但老朱也有心眼兒,心裡喜,臉上卻不喜,還故意皺出一副愁容說,盤給我當然好,可你現在愣個怔一說,我上哪兒弄錢去。

  楊燈罩兒說,知道你也拿不出太多的錢,這麼著吧。

  老朱立刻一眨眼,你說?

  楊燈罩兒說,現在鋪子有多少錢,咱就這一堆,這一塊,多我多拿,少我少拿,這一次就清了,拿了錢我走我的,你該賣鞋,還賣你的鞋,以後咱是兩不欠。

  老朱一聽,這辦法當然合適。眼下鋪子裡還真有點兒錢,可不太多,倘真都給他也就給了,喪神當著喜神敬,趕緊把他打發,日後也就省去了所有的麻煩。可再想,又不太敢信,楊燈罩兒這回怎麼一下這麼好說話?於是眨巴眨巴眼,問,你這話,當真?

  楊燈罩兒立刻把嘴撇起來,搖晃了一下腦袋嘆口氣說,你這話說得我就不愛聽了,都是這麼多年的街坊了,連這點事都信不過嗎,我嘛時候騙過你?快著點兒吧,我還有事。

  老朱也怕楊燈罩兒變卦,趕緊去把錢盒子拿出來。楊燈罩兒不等他數,一把奪過去,把裡邊的錢往外一扣,掏出塊手絹兒一兜,也沒再說話,卷巴卷巴一揣就轉身走了。

  將近中午時,來子回來了。老朱挺高興,把這事兒當個好事兒跟來子說了。

  來子聽了,半天沒說話。

  老朱又說,本來還犯愁,怎麼才能把他這塊泥甩出去,這回行了,甭等甩,他自己就走了。來子又沉了沉,才問,你盤他這一半鋪子,給了多少錢?

  老朱說,不多,也就是手頭這點兒剛賣的錢,合適。

  來子說,可這鋪子,本來就是你的。

  老朱聽了一愣,這才有點回過悶兒來。

  來子說,你又讓他給繞住了,他這次來,先讓你把字據補了,也就等於讓你承認,這鋪子有一半是他的,然後再把這半個鋪子盤給你,本來就是你的東西,再反過來賣給你,甭管錢多錢少,有這麼幹的嗎?可你前面已經認帳了,後面也就只能認這個頭。

  來子這一說,老朱才明白了。

  來子又想了想,搖頭說,還不對,他如果不說把這一半鋪子盤給你,還能按月拿你賣鞋的提成,這一盤,也就成了一錘子買賣,他以後再想拿提成也就沒法兒拿了。

  老朱本來覺著已經明白了,現在讓來子這一說,又糊塗了。這一糊塗也就煩了,不想再往下想,撥楞著腦袋說,愛怎麼地吧,反正是把他打發了,甭管他了!

  來子說,你把他盤這鋪子的手續拿來,我看看。

  老朱眨巴眨巴眼說,嘛手續,沒嘛手續啊!

  來子一愣問,這回,又是拿嘴一說?

  老朱說,是啊!

  老朱讓來子一問,才意識到,這回這事兒還真有毛病。

  想了想,趕緊問,我把他,叫回來?

  來子說,他要能回來,就不是他了。

  老朱一聽更沒主意了,那怎麼辦?

  來子坐下了,說,讓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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