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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25:53 作者: 許開禎

  二拐子最後一個趕來,報喪的人敲了好幾次門,都讓他罵回了。

  有誰能想到,昨夜這場火本是二拐子要親手點的,卻讓別人占了先。

  二拐子萌生出這念頭,完全是因了奶媽仁順嫂一句話。他跟奶媽仁順嫂被轟出下河院的那個夜晚,娘兒倆破例有了一次長談,歷經半世滄桑的奶媽仁順嫂忽然發現有點兒對不住兒子,便在一片唏噓里發出懺悔。

  二拐子終於發現,母親是深愛著他的,母親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能在下河院站住腳。當初母親執意讓他跟管家六根學本事便是想為日後做謀算,沒想到機會讓他白白浪費了。母親設法攏住東家莊地,更深的原因也是為了他早日當上管家。誰知命運多舛,母子的心愿還未完成便讓人家掃地出門。母親結束自己的懺悔後忽然又道:「娃啊,你做的事他已知道,沒準兒哪天就要衝你下手哩。」

  儘管母親含糊著沒把事兒說明,二拐子心裡卻騰的一聲雷,怪不得老東西看他的眼神越發不對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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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實上東家莊地確也在著手這件事。兒媳生下馬駒不久,無意中從奶媽仁順嫂說漏嘴的話里聽出點蹊蹺,後來便疑神疑鬼地盯住西廂房,終於有一夜,他看到從北牆豁口跳進的男人,東家莊地心裡的疑惑瞬間便得到證實。之所以長久忍著是不想讓家醜揚出去。但他對二拐子和兒媳的恨卻一天天深重,直到生下牛犢,東家莊地懲治姦夫淫婦的決心才堅定起來,誰知老天偏偏不成全他,牛犢三個月時他猛地發現有問題,這個可怕的事實完全擊蒙了他,讓他所有的行動都化為嘆息。

  東家莊地原本要放過這對不要臉的東西,下河院的不幸已讓他無法拿出果斷的勇氣,只能睜隻眼閉隻眼任事態發展。忽一日他聽到溝里有了謠言,這可是足以要掉他命的呀,一想祖祖輩輩掙下的家業有可能落入一個野種手中,東家莊地剷除二拐子的決心便堅硬如鐵了。對付管家六根他怕,對付二拐子這畜生他還綽綽有餘,如果不是兒子命旺突然帶給他厄運,說不定二拐子這陣兒早沒命了。

  聽了母親的話,二拐子把所有的仇恨都集中到老婆芨芨身上,如果不是這不要臉的東西,也不至於能讓謠言響到莊地耳朵里。奶媽仁順嫂更是痛恨中醫李三慢,巴不得他早點撞死。在跟母親經過一番密謀後,二拐子決定除掉這爛嘴女人。他的計謀跟木手子驚人的相同,去北山的日子,他特意帶來一桶煤油,昨天夜黑,他按捺不住剷除奸人的激動,是奶媽仁順嫂硬攔著他熬到夜深。他提著煤油剛拐過村巷,就見熊熊大火燃了起來,火光映紅了整個溝谷,映紅了這個夜晚。借著火光他看清點火的是木手子,便牢牢記住這幕回來了。

  母子二人徹夜未眠,一致認為是下河院女人燈芯想殺人滅口。

  二拐子等到日頭出山才走出門,半道上有人攔住他,不讓他跟前去,說看了傷心。二拐子扇了來人一耳光,撲到藥鋪前,一跟斗栽倒不省人事了。

  皮匠王二趕來的這天,後事已辦完,二拐子平靜地跟皮匠王二說:「她肚裡剛懷了兒子,就跑出去野,臭屎染了我一臉,還得忍著,這下可好,什麼也沒了。」皮匠王二噘噘嘴,屁沒放一個走了。

  少奶奶燈芯聽到這消息,愕然了好久。

  咋個會這樣,咋個會是這樣啊?

  不該的,不該的呀。老天爺,你放過溝里吧,你饒過這溝里的每一個生靈吧。我怕,我怕啊,老天爺,求求你了,再也不要讓血腥出現,再也不要讓溝里陷入沒完沒了的搏殺中……

  少奶奶燈芯的怕是打管家六根死後開始的,等馬巴佬讓亂石打死,這怕,就又深了一分。三年大災帶給她的感受太深了,打內心,她不想再死人,真的不想,可……

  一連幾天,她都不說話,說甚哩,還有甚可說?尤其聽到燒死的還有日竿子和芨芨,這心,就苦焦成了一片。有時,死人也不是解脫事兒的唯一辦法啊。這樣解脫下去,不敢想,真不敢想……

  她想起涼州城蘇先生的話,這心,要是讓恨灌滿了,就再也進不得陽光,進不得雨露。她想起後山半仙劉瞎子給石頭禳眼時說過的一句話,世間萬物,都有定數啊。興許,這就是定數?

  她默默地走進北廂房,解開命旺身上的繩索,爾後進了上房。

  東家莊地趴在炕沿上,難受得要死,屋裡瀰漫著一股臭味。木手子端水進來,望了她一眼,勾頭給東家莊地洗身子。這些日子,木手子端屎端尿,精心侍候,他沉默的嘴巴跟誰也不說一個字,溝里發生大火的事,他竟然一句議論也不參與。燈芯看了一眼木手子,忽然發現他的眼睛深陷進眼眶裡,像是害了場大病。

  公公的痛苦讓燈芯心裡再次掀起一股難言的浪,她並不想讓公公死,還祈禱著他多活幾年,她只是咽不下一口氣,要給命旺和丫頭蔥兒圓房的那口氣。這陣兒,她的心突然動了,一股惻隱之情湧上來,畢竟,是她公公啊。她跟木手子說:「去叫仁順嫂吧。」木手子猶豫了一下還是去了。燈芯站門口呆想了會兒,腦子裡再次晃過一個疑問,那場莫名其妙的大火到底是誰放的,難道真會是二拐子?

  後山半仙劉瞎子是在快進臘月門時來到溝里的,這次,他跟下河院沒打一聲招呼。

  溝里有戶人家家裡不安穩,老婆、娃娃接連鬧了幾場大病,快進臘月時豬又瘟死了,就用青驢兒馱他來禳眼。後山半仙劉瞎子老了,腿腳也不那麼靈便,他對禳眼的事看上去也不再那麼熱心,法場做得有一著沒一著的,很不成樣子。做完,他跟那戶人家說:「拿醋多熏熏屋子吧,下河院不是有那麼好的醋麼?」

  少奶奶燈芯聞訊趕去時,後山半仙劉瞎子已騎著青驢兒在回去的路上了。山岰里,冷風中,少奶奶燈芯一把拽住驢韁繩:「叔,你不能就這麼走啊,來了,說甚也得吃碗飯,喝口水……」

  後山半仙劉瞎子在驢上猶豫很久,說:「娃,不了,下河院的飯,不是我這等人吃的啊——」

  「叔——」

  「娃,聽叔一句話,甚事兒也不能過,過頭的話說得,過頭的事做不得,你還年輕,往後路還長著哩,聽叔一句勸,收心吧。」

  「叔,不是我做的呀,真不是我啊,叔——」

  後山半仙劉瞎子揚起手裡的棍,照准驢屁股敲了一下,青驢兒放開四蹄,噔噔噔遠去了。

  一場大雪落下來,紛紛揚揚。

  這一天,二拐子的丫頭蒿子被帶進下河院,頂替丫頭蔥兒侍候起了東家莊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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