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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25:51
作者: 許開禎
就在東家莊地和奶媽仁順嫂密謀著給命旺和丫頭蔥兒圓房的時候,陰謀卻在另一個院子裡發生了。
芨芨敞著懷,兩隻殘缺的奶子鼓足了勁地舞蹈,命旺露著貪婪的目光,恨不得一口將它們全吞下去。
二拐子蹲在窗根下抽菸,惡毒的目光不時探進去。對這個創意他非常滿意,苦等了三年的二拐子發現自己對下河院女人束手無策,不但報復不了她,管家的地位竟也搖搖欲墜。少奶奶燈芯已公開跟溝里人講,養著管家不如養一條狗,溝里人已完全越過他跟下河院打起交道,再要拿不出對策,掃地出門就是他的下場。
芨芨還真有兩下子。看著命旺軟塌塌倒下去,二拐子這才進屋。女人臉上的騷浪還是刺痛了他的眼,惡狠狠地說:「你要敢跟他來真的,我捶死你。」讓命旺弄得火燒火燎的芨芨顧不上跟男人生氣,猛地撲上來,咬住男人不放。二拐子一把推開女人,想想剛才她跟命旺的騷樣,恨不得將女人脖子擰斷。
俗話說,久走夜路必遇鬼,芨芨還真玩出事了。
命旺的變化引起了燈芯的警覺,接連好些日子,命旺回來便倒頭入睡,像一頭精疲力竭的驢,一躺下便再沒動靜。聯想到二拐子近日神神秘秘的舉動,燈芯多了個心機。夜裡她故意將自個兒扒光,白生生的奶子晃命旺眼前,命旺惺忪的睡眼睜了一下又合上,一絲興趣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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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芯心裡忽地有了底。
次日,少奶奶燈芯找個藉口,將二拐子打發去北山,自個兒上地里轉了一圈,回來見院子裡靜悄悄的,命旺果然不見影兒。一團黑湧上來,腳步忽地變沉。她在院裡踱來踱去,最後還是一狠心,走了出去。趁陰涼下山溝里人上地的空兒,燈芯來到二拐子家,門虛掩著,輕輕一推進了院。院子沉靜在夏日的悶熱中,幾隻雞悠閒地覓食,豬在南牆根伸直了腿睡覺,這等的安靜似乎表明沒什麼事兒,可睡屋緊閉的門立時就讓燈芯提緊了心。躡手躡腳到窗下,隔著窗眼往裡一扒,身子骨軟了。
偌大的炕上,芨芨赤條條躺著,命旺像一隻癩皮狗,麻稈似的雙腿交纏在芨芨身上,手勾著芨芨脖子,流著涎水的嘴拱著芨芨紅脹的奶子。燈芯略略一平靜,一腳踹開門,逼視著炕上的淫男蕩女。芨芨一點驚慌都沒有,她終於成全了自己的好事,狗日的二拐子,狗日的燈芯,讓你們也嘗嘗老娘的厲害。她緩緩伸直腿,搖了搖命旺,嘴巴一努示意來了人。命旺朝地下望了一眼,理都沒理讓羞辱和憤怒氣得變了形的燈芯,復又俯在芨芨懷裡,這兒才是他的夢,才是他安全又瘋狂的樂園。
燈芯遏制住噴薄欲出的怒火,她知道這陣兒發火等於輸給了對手。
少奶奶燈芯從二拐子家出來,徑直進了上房,公公正在奶媽仁順嫂的侍奉下抽菸,奶媽仁順嫂母狗般的動作再次激得她怒火攻心,恨不得一火燒掉這個世界。沉騰騰地丟下一句話後就出了屋,一進西廂房淚水就像沙河的水一般狂瀉而下。
命旺讓芨芨勾引的下賤事雷一般擊倒了東家莊地,他在仁順嫂的攙扶下走進二拐子院子時,炕上的人還沒起來,他們赤條條地迎接了又一批前來看熱鬧的人。仁順嫂拾起笤帚就打,芨芨躲開笤帚,淫笑著怒罵婆婆。奶媽仁順嫂在兒媳惡毒的嘲諷里昏厥過去,東家莊地更是讓命旺枯瘦如柴的身子擊暈了頭,一口痰沒吐出,一頭栽到地上不省人事。
少奶奶燈芯這次表現出驚人的果決,中醫爹聞訊趕來要給昏睡的公公把脈時,燈芯一把打翻爹面前的茶盅說:「你要醫他就不是我爹!」
命旺讓木手子綁了回來,拴狗一樣拴在北廂房裡,除了一日三餐木手子餵給他外,誰也不得見。
下河院一時烏煙瘴氣,下人們都讓事態的發展嚇傻了。草繩男人聞訊從南山煤窯趕回來的這天,正碰上從北山回來的二拐子,二拐子一邊詛咒芨芨的不恥,一邊揣摩下河院女人怎麼收場。在院裡轉了幾個磨磨後,裝作沒事人似的走進上房。曾經東家莊地顯擺威風的椅子上端坐著橫眉如刀的燈芯,二拐子哆嗦的目光剛觸上去,就聽屋裡一聲斷喝:「給我綁了!」二拐子只覺背上重重挨了一下,身子就不由他了。草繩男人和木手子拿根綁牛的草繩,結結實實將他捆了。
「你還有甚說的?」燈芯吃人的目光刀子般扎在他臉上。二拐子心想,說甚也沒用了。他垂下頭,裝出一副願打願罰的架勢。
燈芯複雜的目光在他身上動來動去,有一瞬她想起了那個奪她初紅的夜晚,想起了二十二歲坐轎時救她撫她的那雙手,面對這個可憎可惡的男人,她實在下不了狠心。猶豫間見馬駒撲上來,抱住二拐子喊:「我不要捆他,要跟他玩。」馬駒的聲音撕裂燈芯,她無力地搖搖頭,從椅子上彈起跑西廂房去了。
次日一早燈芯做出一個決定,雖然突然但卻在下人們的預想之中。
二拐子的管家讓燈芯廢了。奶媽仁順嫂跟他一道卷了鋪蓋,毫無臉面地回到自個兒家中。
芨芨早讓二拐子捶成一攤泥,這陣兒還躺炕上呻吟。
沉悶的夏天終於過去了。秋季到來的第一個日子,燈芯剛要出門,鳳香哭哭啼啼跑進下河院說:「石頭不行了。」
少奶奶燈芯扔下手中東西,一路小跑著來到磨坊小院。石頭蜷縮在炕上,雙手捂著肚子,疼得滿頭是汗。燈芯摸了把額頭,灼人的滾燙嚇得她縮回手。石頭臉色慘白,幾日不見,人瘦得比命旺還嚇人。少奶奶燈芯讓木手子趕快騎馬去後山,等中醫爹趕來時石頭疼得已說不出話,只是死死地抓住燈芯,不讓她走開。中醫爹強打精神給石頭號了脈,臉色陰得比秋天的雲還濃。
石頭不行的消息很快在溝里傳開,一時之間,眾鄉鄰都提了東西來看,眼淚和著惋惜淹沒了小院。鳳香再也打不起精神,號天扯淚喚著我苦命的兒呀。起初幾天燈芯還耐著心熬藥,親自一勺一勺餵下去,直到石頭再也不肯喝藥,難捨的目光彌留在她身上,無力的雙手掙扎著想摸她的臉。少奶奶燈芯完全忘了自個兒身份,不顧一切抱住石頭,她是多麼舍不下呀!石頭臉貼在她胸上,昏睡中微微露出笑容。
後山的半仙也被草繩男人請了下來。在大夥七嘴八舌的議論中,燈芯狠著的心再也不敢堅持了。鳳香哭著抓住她的手求道:「你就行行善吧,興許能把娃從陰溝里拉回來。」
少奶奶燈芯遇到了一生中最難做出的抉擇,離開磨坊時終於艱難地點頭道:「那就沖吧。」說完這話她躲進西廂房,整整關了三天。一切準備就緒後丫頭蔥兒來跟她告別,燈芯摟了蔥兒,淚水漣漣問:「你恨我麼?」丫頭蔥兒搖搖頭,眼裡也是一汪淚。燈芯這才撐起精神說:「我把石頭交給你了,你要盡心侍候,能沖好是他的命,沖不好我也不怪你。」見丫頭蔥兒點頭,又說:「你的委屈我記著,日後再還給你。」說完就讓草繩引蔥兒上轎。
嗩吶聲劃破沉寂的天空躥入雲霄時,燈芯緊緊抱住枕頭,強忍著不讓悲聲發出來。
十七歲的丫頭蔥兒帶著一溝人夢幻般的渴望,從下河院走向磨坊小院,石磨吱吱呀呀的吟唱中,開始了她的另一種人生。
這個初秋的夜晚,油坊大巴佬七驢兒一如既往一塵不染地走進西廂房,少奶奶燈芯只有在這種時候,淒傷和絕望的心才能獲得短暫的解脫。技藝越發精湛的七驢兒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感覺到他跟夢中的女人是如此近。他的手在飛舞中帶著夢想和野心在女人身體上放肆而又充滿柔愛地奔馳,他渴望著把女人帶入雲層再也不要醒來,永世安睡在他的敲打之中。
女人漸漸走向迷醉,所有的煩惱和災難漸漸遠離她的肉體,她被一種全新的感覺鼓舞著,激越著,她渴望永遠沉醉在這夢幻般的世界不要醒來。
石頭躲過了劫難。當大雪紛飛而至時,鳳香一臉喜色走進門說:「好了,娃兒能起身了。」正在往爐里添煤的燈芯猛地丟了煤鏟,驚愕地盯著鳳香:「真的?」鳳香喜滋滋說:「真的。」
燈芯一把拉了鳳香就要去看個究竟,走到院門口時心突然暗下來,面無表情地說:「跟他說,姐姐盼著他好。」鳳香讓燈芯澆了一頭霧水,不知道少奶奶為啥變了主意,只好踟躕著步子回到磨坊。
新媳婦蔥兒剛剛給石頭餵過熱湯,兩個人正偎在被窩裡說話,一對新人少不了親昵的動作。鳳香巴望一眼,忽就想起曾經石頭跟燈芯一起偎炕上的情景,立時心裡明白過來。怔怔地望住天空中飛揚的雪,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半天后莫名其妙沖屋裡吼了句:「蔥兒,出來掃雪!」新媳婦蔥兒跳下炕,穿了鞋跑出來,一看漫天飛揚的雪花落到地上瞬間化成了水,不開心地說:「哪有雪呀?」說完復又跳上炕,屋子裡很快響起嘻嘻打鬧的聲音。
少奶奶燈芯一個人坐門口看雪,孤獨和傷感雪花般飄來,很快她就被濃重的心事包裹。下河院突然靜下來,少了下人的下河院秋後便多出幾分蕭瑟,東家莊地氣息奄奄整日躺炕上不能動彈,更讓院裡的孤寂染上幾分悲愁。馬駒自打二拐子走後也變得一蹶不振,處處跟燈芯作對,這陣兒不知又鑽牛棚里搗什麼亂去了。燈芯像被整個世界拋棄了般,突然間生出死亡般的恐懼。她拔開腳步,不由分說就朝磨坊走去。
磨坊小院掩在樹枝下,還未落盡的樹葉在風的吹打下跟雪花一道飄下來,院裡積了厚厚一層樹葉。枯黃的葉子發出深秋的光芒,冷漠地瞅著她,燈芯立在磨溝沿上靜靜地望著小院,小院裡飛出的嬉笑蜜蜂樣蜇著她的心,默站了許久,卻鼓不起勇氣走進去,只好悻悻踱著步子回來。
一股謠言在溝里隱隱約約傳開。木手子這天鍘完草,想起自家就要生仔的母豬,便疾疾往屋裡走,路上碰到從藥鋪里出來的日竿子。木手子本想避開,日竿子卻套近乎地道:「你家母豬要生了?」木手子點點頭,沒心理他。日竿子厚著臉皮道:「你可得操心呀,小心生出一頭象來。」木手子覺得他話裡有話,忍不住說:「有啥屁放響堂點。」日竿子這才神神秘秘說:「你看馬駒像誰?」
已經躥了老高的馬駒的確越來越像一個人,尤其跟在二拐子屁股後頭顛顛跑時,簡直就像一個模子刻出的。稍稍有點兒腦子的人瞥見了,就能猜出點什麼。木手子啥話沒吭,掉頭走開了。可自打這次後,關於馬駒身世的傳言卻牢牢攫住他的心,令他無法擺脫。溝里的閒話越來越多,他清楚謠言就出在藥鋪,日竿子跟芨芨天天蹲裡頭,下河院怕甚就編派甚,甚至連老東家莊仁禮的事也抖了出來,溝里一時驚叫四起,下河院的威信瞬間遭到顛覆。
形勢已經相當嚴峻,根本不容木手子做任何猶豫。這個時候他想起了老東家莊仁禮,想起了老東家臨閉眼時跟他交代過的每一句話。下河院對他來說,是神聖得不能再神聖的地兒呀,木手子決定要讓閒話徹底消失。
冬天的夜黑得早,一家人圍著火爐吃飯時夜幕已罩住了村子。這天木手子特意宰了只雞,老婆豆秧兒心疼地說:「好端端的殺雞做甚哩,天天在院裡吃還沒解掉饞。」木手子邊給豆秧兒夾肉邊說:「不就是只雞麼,哪天想吃了,我把牛也宰給你。」豆秧兒不明白男人的心思,聽他越說越沒邊,賭氣地說:「都宰完就剩我了,你也宰了吃掉吧。」木手子倏地黑臉道:「夾住吃肉。」
吃完飯時辰尚早,木手子到村巷裡走了一遭,天陰得很實,說不定半夜雪便落下來。家家戶戶的門都緊閉著,有幾家院裡已飄出隱隱的叫聲,都是些還沒兒子的人家,天一黑便急不可待地發出聲音。木手子覺得可笑。想想這溝里很多事,都覺得可笑。可他笑不出聲,他的心被將要發生的事兒牢牢捉住了。那是件可怕的事,但他必須得做。
他在村里一直轉到人睡定,這才走進下河院,摸進草房。進草房的一瞬,他似乎猶豫了一下,可見他還是不那麼堅定。但,他想起了後晌在院裡見少奶奶燈芯的情景,少奶奶燈芯一定也是聽見了謠言,而且,聽的一定比他還多,要不,臉沒那麼陰。少奶奶燈芯好像嘆了一口氣,然後,遠遠地望住後院裡玩的馬駒,馬駒正在圍著三杏兒問野種是個甚?三杏兒一時不好作答,傻傻地盯住少奶奶。馬駒又問了聲,少奶奶燈芯撲過去,要打馬駒,嚇得他一把拽住了。
想到這兒,他不再猶豫了,猶豫有時是會害大事的,木手子從沒為下河院做過甚大事,這次,他要做一件!
草堆里取出從北山帶來的東西,這東西是他從十幾個想法中選定的,還是買騾子時在一老財家看到的,連下河院都不知用這玩意兒。踩著夜路他順當地摸到李三慢藥鋪外,果然亮著燈,門縫裡飄出淫蕩的笑,還有日竿子的聲音。他興奮極了,擰開桶蓋,一股煤油味撲鼻而來。這可是他花四隻羊的銀兩打財主家買的呀,沒想用在了這個上!
藥鋪邊上是草垛,他先把白日裡瞅好的兩根木頭抱過去,牢牢堵住門,這才極輕極興奮地把煤油澆上去。門、窗、草垛……他做得細緻極了,一點疏忽都不留,一點聲響都沒發出。一切做完,他狠狠地笑笑,最後才掏出洋火,哧一聲,火苗跳起,映出他血光般的臉。這臉,平日是多親和多謙卑呀,見了誰都笑,見了誰都低眉。仿佛,他的卑微就是刻這臉上的,也仿佛,他生就是一個卑微的人,一個不被任何人看起的人。這都無所謂,要緊的,是他不能容忍任何人玷污神聖的下河院!
扔了火柴,他還在門口站了會兒,本想親耳聽聽屋裡的慘叫,可熊熊大火很快燒得他立不住,這才提起油桶,放心地離開。
大火是半夜時分讓人發現的,人們跑出來本想救火,一看是中醫李三慢的藥鋪,便都掉頭睡覺去了。李三慢老婆天啊地啊地叫,邊叫邊滅火,無奈火借著風勢,根本不是她一個女人家能滅得了的,只好跪地上給天爺磕頭,求老天爺開恩,放過她家三慢,放過她家藥鋪。
大火整整燒了一夜,第二天早起,人們才佯裝著過來救火,李三慢的藥鋪早已化為灰燼,肥婆娘嗓子已經干啞,嘴張著卻發不出聲音。日竿子老婆聞聲趕過來,起先不敢確定,等人們抬出日竿子燒焦的屍首時,才哇的一聲放起了老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