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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25:13 作者: 許開禎

  這天直等到天黑,蘇先生才從外面回來。蘇先生去涼州城民團司令王大麻家做祭祀去了,一看院前枯樹幹上坐著個人,剛要開口試問,就見黑影騰地站起來:「蘇先生……」

  蘇先生趕忙將少奶奶燈芯請到屋裡,先是沖妹妹一通罵。也怪燈芯來得不是時候,蘇先生的妹妹正跟丈夫鬧彆扭,丈夫在隊伍上吃糧,還當個不大不小的官,本來夫妻關係就不是很好,這戰事一緊,丈夫便十天半月的不沾家,弄得她又氣又急,也是跑來找哥哥訴苦的。一聽燈芯是貴客,當下賠了很多不是。燈芯自然不敢計較,茶未來及喝一口,就哭著嗓子先把石頭的事說了。

  蘇先生聽了,當下嘆出一聲,怪燈芯太過草率,這年頭,哪兒還敢趕上成圈的牲口到處跑,要是遇上往寧夏開的國民兵,給你一個不剩的搶了!再者,趕到涼州城就能賣個好價?真是蹲在山溝溝里說神話哩。燈芯聽蘇先生不停地埋怨她,急了:「蘇先生,你就甭說三道四了,快替我想想法子,石頭要是找不回來,我也沒法兒活了。」說著,又要哭。蘇先生趕忙遞給她一塊毛巾,說:「你先甭急,我這不是正想法子嗎?」

  「我能不急嗎?」燈芯氣耿耿的,毛巾也不接,那樣兒倒像是沖蘇先生撒氣,看得邊上的蘇妹妹直納悶兒,弄不清這鄉野女人跟哥哥到底甚關係。要知道,哥哥蘇先生可是個潔身自愛,從不拈花惹草的人啊,至今,他還未婚哩。

  蘇先生也不理妹妹,悶聲說:「這斜爺,我是不識得的,不過他的蠻橫和霸道卻是出了名的。涼州城的人,十個有九個怕他,剩下一個不怕的,準是給他送過銀子。這樣吧,你先住下,我這就托人打聽。」說著就讓妹妹收拾房間,還張羅著要給燈芯做飯。

  燈芯哪兒有心思吃飯,一聽蘇先生也不識得斜爺,越發急了,猛就抓了蘇先生的手:「可不能拖呀,蘇先生,石頭,石頭命苦哇……」

  蘇妹妹一看這鄉野女人竟然這般不懂禮節,還敢——咳嗽了一聲,橫著一張臉出去了。

  蘇先生攙燈芯坐下,耐心地說:「我這不是拖,今兒個太晚了,找人多有不便。你放心,趕明兒正午,我就給你把實信打聽來。」

  燈芯這才多多少少心安了些,抹了淚,跟蘇先生道過謝,急著往客店回。蘇先生留她不住,問清客店的地址,說:「你明兒哪兒也甭去,就在客店等著,這邊一有信兒,我立馬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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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燈芯轉身出門時,眼睛猛就瞅到擱在蘇先生書桌上的那把牛角梳子。

  拖著虛軟無力的身子回到孫家車馬店,草繩男人正等在大門外,見了面,一看臉色,就知道還沒信兒,也不敢問,小心翼翼陪她往裡走。天狗和木手子抱著頭,比死了娘還痛苦,見著少奶奶,更不敢搭話,嚇得躲牆旮旯里,看都不敢看一眼。

  燈芯一看這景兒,就知三個人準是一天沒吃東西,便跟草繩男人說:「事情既然出了,愁也不頂用,該吃還得吃,我看門外頭有賣豬頭肉的,去,切幾斤來,再買幾個邸家饅頭,那饅頭蒸得比院裡的好。」草繩男人哎了一聲,快快去了。燈芯又沖天狗說:「也甭怪我拿你出氣,這搭夥出門,就該大的照管小的,咋說你也比石頭大幾歲,那娃雖說身子骨大,可心還是個孩子哩,加上又沒了爹,你說,我能不急嗎?」

  天狗趕忙認錯:「少奶奶,你罵得對,我,我……哎!」天狗狠狠地捶了自個兒一拳頭。

  次日,左等右等不見蘇先生來,燈芯一下又往壞處想了,急得草繩男人進進出出轉磨磨。這當兒就有人找進來,問棚里的牲口賣不賣,他可以幫著跟收牲口的長官通個情,價兒可稍高點,不過,得拿三隻羊謝他。

  「不賣!」燈芯沖門甩過去一句,嚇得那人話沒說完就溜了,邊走邊嘀咕:」趕了牲口不賣,有病啊。」草繩男人攆過去,就要揍那人,燈芯一聲喝住他:「還嫌惹的事不夠?」

  日頭剛偏過屋頂,蘇先生坐一輛黃包車來了,一看住在這種地兒,就沖草繩男人說:「這種亂地兒也是少奶奶住得的,趕快收拾東西,跟我走。」燈芯詫異地問:「去哪兒?」

  「上我家住,這要是讓東家知道了,還不知怎麼埋汰我哩。」

  「蘇先生,你就甭著處不著,不著處亂著了,我這心,正拿火燒哩,住哪兒都跟住刀子上一樣。」

  少奶奶燈芯眼裡,早已沒了下河院西廂里那股柔情,一個石頭,讓她完全忘記了面對的是啟明星一樣的蘇先生,蘇先生要是再不說石頭的事,沒準兒她還要衝他發火哩。

  蘇先生暗自嘆了一聲,道:「人真是裹進了隊伍里,這事多少有些麻煩,你還得等兩天,我正托民團王司令周旋哩。」

  涼州城齋公蘇先生這次真是費盡了心力,民團司令王大麻找斜爺要人,沒想斜爺來了個一問三不知,王大麻知道斜爺背後有國民兵撐著,也拿他沒法子。只好跟蘇先生說自個兒無能。情急之下,蘇先生又去找涼州府里的曾專員,曾專員雖在州衙里為官,但他大舅子在隊伍上,還在青海馬步芳手下,說話便有點分量。左托右托,才算把石頭給找到,等少奶奶燈芯和草繩男人趕去時,石頭已經跟著長長的隊伍上了車,要是再晚半步,怕是這輩子能不能見得著,很難說。蘇先生跟著曾專員秘書,交了保銀,畫了押,過了好幾道關口,才算把石頭給要回來。

  少奶奶燈芯再也顧不了什麼,猛地撲上去,牢牢就把瘦了一圈的石頭給攬在了懷裡。

  兩個人的哽咽聲響成一片。

  蘇先生靜靜看了片刻,跟誰也沒說話,悄悄走了。

  石頭失而復得,遠比騾馬賣個大價錢還令人高興。原來,就在草繩男人跟天狗合著力往開里趕牛時,那兩個人忽地跑進來,跟石頭說:「你家奶奶被車撞了,快跟我們去救人。」石頭一聽,哪兒還敢怠慢,忙忙就跟著去了,這一去,才知是上了當。

  燈芯指住他的額頭,「你呀」一聲,將他摟得更緊了。

  次日,少奶奶燈芯便讓草繩男人把牲口趕出去,草草賣了。這涼州城,她是一天也不敢待了。細算起來,除去這一路的開銷,還有四下托人的銀兩,加上隊伍上的壓價,等於那一群羊白白扔掉了。燈芯卻不管,張羅著立馬回家。

  路上,就見天狗死活打不起精神,吃也不吃,喝也不喝,問死他也不說一句話。草繩男人以為他還為石頭的事自責哩,正要拿話勸,就聽少奶奶燈芯說:「天狗,你也犯不著拿冷臉子給人瞧。」說著話,就讓石頭從包里拿出一樣樣東西,一看,竟是她買給各位家裡人的。天狗接過買給素兒的玉鐲,喜得當下臉上就有了雲彩。

  草繩男人拿著買給草繩的頭巾,還有一盒擦臉粉兒、一對手鐲,驚得目光直直地瞪住少奶奶燈芯,真是想不起,她什麼時候出去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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