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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25:16 作者: 許開禎

  顆粒無收的秋季剛過,人心越發浮亂起來,恐慌瘟疫般在溝里溝外蔓延。儘管燈芯做主減免了一年的租子,溝里人還是讓持續不斷的災情嚇亂了神經。

  入秋以後,旱象並沒有緩解,持續不降的高溫熱得人日夜汗流不止,喘息難定,沙河的水終於在人們的張望中乾涸,樹葉早早枯死,只留下冒著青煙的樹幹。不少人家已開始斷糧,揭不開鍋的困窘加上滿溝的謠言,弄得整條溝里人心惶惶。少奶奶燈芯開始挨家挨戶奔走,一邊安定人心,一邊把糧送去。她的舉動遭到東家莊地和新管家二拐子的強烈反對,反對的理由是不該向眾人施捨,下河院一時也陷入人心不齊各打各的算盤的困窘。

  二拐子未經東家莊地同意,就讓家眷進了下河院,老婆芨芨帶著兩個丫頭終日在院裡吃吃喝喝卻又一把活不做,連奶媽仁順嫂都看不過去,張口要訓卻遭到兒媳猛烈地抨擊。

  事實證明,當初決定給二拐子蓋房娶妻的舉動不但輕率,還帶有某種致命性錯誤。事情發生在三年前秋天,下河院沒有管家的缺陷在秋收打碾季節充分暴露,懷有身孕的燈芯自然不能天天跟溝里人收菜子,東家莊地更是大病初癒經不起折騰,決定新管家的事不得不提到桌面上,公公關於二拐子的提議一開始遭到燈芯的猛烈反對,斷然不肯將大權交給一個讓自己傷心透頂的男人。無奈公公執著得很,任燈芯怎麼反對就是不改初衷,僵持中公公反問兒媳,這院裡上下除了他還能挑得上誰?一句話令燈芯啞口無言。是啊,院裡統共才幾人,羊群里挑駱駝挑來挑去,還是無可奈何地落在了二拐子頭上。

  事後燈芯才知道,其實早在幾年前公公就有意要成就二拐子,無奈二拐子是扶不起的阿斗。公公讓他跟著管家六根,本意是讓他早點學到本事,也好將來派上用場,誰知他讓管家六根一把麻錢哄到了中醫李三慢賭房裡,從此玩得天昏地暗,哪兒還有心思想別的。

  公公和兒媳做出這個決定時各自感傷了一番,最後不謀而合地想到先該給他說房媳婦。草繩男人擔負著媒人使命前後奔走兩趟,每次回來都是一言不發,對方倒是著急得很,皮匠王二親自來了一趟下河院,跟東家莊地敘了一番舊情,親事定了下來。

  從問媒到迎娶,二拐子表現出驚人的沉默,仿佛這是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新人落轎時刻,人們猛地發現不見了二拐子,草繩小跑著趕來跟燈芯報信,卻驚見二拐子跟少奶奶燈芯扭在一起,草繩使出殺豬的力氣才將二拐子從西廂房轟出去,聽見二拐子邊走邊說:「遲早有一天會讓你跪下求我。」

  少奶奶燈芯最大的錯誤就是把希望寄託到了新媳婦芨芨身上,原想有了芨芨,二拐子會將她漸漸淡忘,再假以管家角色,他應該知足,誰知壞事就壞在芨芨身上。這個女人從踏進二拐子家第一天起就像跟燈芯結下了千年仇恨,三天後前來拜見居然敢跟下河院的少奶奶頂嘴,口氣儼然這裡的主人。少奶奶燈芯一聲不吭忍了,她撫摸著肚裡的孩子,目光哀傷地落到二拐子臉上,二拐子冷著表情,仿佛他帶來的只是一隻狗。

  怪只怪他們沒在草繩男人沉默的臉上看到內容。

  女人芨芨的夢想一直是嫁個命旺一樣的金礦,那樣便可一勞永逸地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再也不用聞皮子漚熟的腥臭味。皮匠父親夜裡睡不著覺跟她描述下河院的富貴奢靡時,芨芨不由得就將自己置身進去,幻化成某個大富大貴的角色而恣意享受一番,她天天做夢盼著燈芯這個女人早死或被下河院一腳踢出門去,那樣她做填房的美夢便可成真。

  

  後山半仙劉瞎子沖三次的預言一直像蒙在驢眼前的那把草,給她無窮無盡的嚮往。誰料這個可惡的女人竟能大了肚子,希望頓然滅了一半。草繩男人上門跟二拐子提親的舉動寒霜一樣封殺了她全部的夢想,絕望的眼睛盯劊子手一樣盯住這個醜惡的男人,直到皮匠父親從溝裡帶去二拐子將要成為下河院新一代管家的確鑿消息,她才忍辱負重答應坐上花轎。

  新婚之夜她極不情願地解開衣帶,仿佛賣身一樣把自己視為金枝玉葉的女兒身子呈現在未來管家面前,不料二拐子非但不知珍惜,還在粗莽地衝撞中閉上眼大呼燈芯。自小對男女之事深受薰染的芨芨,便在一刻間懂得未來管家跟下河院女人之間定有見不得人的勾當。這個發現令她悲哀萬分,又忍不住像撈到救命稻草般欣喜若狂,便也扭動身子母馬一樣歡叫起來,得到十二分的享受後她將卸磨驢一樣的男人從身上推下去,開始精心盤算,發誓要揭開這個謎底,牢牢握住一把置下河院女人死地的利劍。

  可惜直到今天她仍沒有實質的收穫。二拐子守口如瓶,視秘密比命還重要,精心張開的口袋每每套住男人時,二拐子惡毒的拳頭會毫不憐惜地砸向她身體最脆弱的地方。跟男人一次次較量中終於明白,從他嘴裡套話比從狼嘴裡掏食還難,必須另尋佳徑。

  女人芨芨很快發現,日竿子一家和中醫李三慢跟她有著親人般的熱乎,坐在一起總能聽到想聽的事兒,日子一久便結下手足情感。天災降臨,二拐子在院裡大吃大喝,她和兩個丫頭卻頓頓喝著糊糊,日竿子替她鳴不平,憑啥不去下河院吃,管家女人就有這份權力。一句話點撥得她茅塞頓開,憋自個兒家裡慪氣真是下策,堂堂正正跨入下河院將氣給別人受才是英明之舉。

  女人芨芨現在跟二拐子住在北廂,北廂本是下河院堆放糧食的地兒,當初騰出一間來,安頓了鳳香,沒想二拐子說,她能住我咋就不能?東家莊地念他是新管家,默許了。誰知他竟把正中兩間堂屋騰出來,大落落住了進去,還從後院拿來氈條被窩,炕鋪得那個綿軟,人陷進去近乎找不著。少奶奶燈芯看了一眼,氣恨恨說:「也不怕綿死!」你猜芨芨咋說?她瞪了少奶奶燈芯一眼:「就算綿死也比讓男人抓死強。」

  那天,少奶奶燈芯正好讓男人命旺抓過,臉上還染著幾道清新的血口子。

  芨芨這女人,要說也真不是東西,白吃白住倒也罷了,誰讓燈芯跟公公當初眼瞎哩。你猜她咋?她把溝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全給引進來,整天坐在北廂院裡,好茶好菜地招應著,大話二話編著。災荒一來,溝里人的日子便格外寡淡,巴不得能有個機會溜進下河院蹭一頓呢。這下好了,下河院北廂成了溝里最大的一個閒話窩了。

  這天,少奶奶燈芯正在後院裡忙著,就聽草繩邊走邊罵:「吃裡爬外的東西,還算個人麼?」燈芯問罵誰哩?草繩恨恨道:「還能罵誰,是人的不是人的都往裡來招惹,這下河院又不是她家的皮貨鋪子。」

  「又招來哪一個?」

  「李三慢!」

  燈芯一聽,當下停了手裡的活,就往北廂撲。「反了你了,不識抬舉的東西。」剛進北院,就聽中醫李三慢惡話連天,好像是說下河院那連年不散的藥味兒。

  「你猜這藥味兒跟別人家的藥味兒有甚不一樣?」中醫李三慢問。

  「咋個不一樣?」有人接話道。

  「有股臊味兒。」

  中醫李三慢剛說完,院裡騰地噴出一股子浪笑,問話的女人差點把剛吃進嘴的一塊饃吐出來。

  少奶奶燈芯在院門口站了站,見芨芨敞著懷,正在給懷裡的老二餵奶,一對奶子明晃晃暴露在李三慢眼前。想了想,她轉身走進後院,拿起鐵杴,打豬圈裡鏟了泡豬糞。沒等草繩幾個辨明白,就聽北院裡騰起芨芨挨刀的聲音。

  少奶奶燈芯把一泡豬糞倒進了芨芨懷裡!

  芨芨不依了,跳起來,邊抖衣裳邊吼:「你眼饞了,你心口子不平了,有本事你也一個接一個生啊。」

  少奶奶燈芯沒理芨芨,轉身提起掃帚,沖李三慢坐著的地方掃過去,嘩一下,被芨芨抖下來的豬糞一點不剩地掃到了李三慢臉上。李三慢剛要說句甚,就聽燈芯沖攆進來的木手子幾個喊:「給我打,見一個打一個,我看這野狗野貓的還敢到這院裡來。」

  木手子幾個早就咽不下這口氣,一聽少奶奶發了話,立馬提起手裡的家什就沖李三慢撲去。中醫李三慢本來還想跟少奶奶燈芯討個公道,不就到院裡坐了坐麼,憑甚要往臉上掃豬糞?哪料她來這一手,當下,抱了頭逃命。快出門的時候,還是讓攆上去的天狗美美擂了一棒,一個狗吃屎趴車門前了。

  事情傳到東家莊地耳朵里,東家莊地默半天,跟草繩男人說:「多備幾根棒,這院,怕一次兩次的,打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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