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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24:50
作者: 許開禎
日竿子騎著毛驢南山走了兩趟,什麼都清楚了。老管家和福花一月時間,將老巷重新加固一番。巷擴了三尺,連窩頭都能直起腰進人了。樹沒了一大片,窯客們身上脫了一層皮。
兩趟里日竿子完成一件事,大事。等著吧,這回,我讓他把血哭下來。
管家六根不露聲色,他心裡還就那句話,我要把它毀了,全毀了。日竿子又說了遍,聽得出他心裡有多快活。見六根不吱聲,不滿地說:「你聽著沒,人家跟你說話哩。」管家六根這才點點頭:「聽哩,聽哩,我一直在聽。」日竿子又要拿酒,六根腦子裡嘩地跳出那夜看到的景兒,撲哧一聲,笑道:「喝不成,喝上出事哩。」一句話說得日竿子摸不著頭腦,埋汰道:「瞅你,腦子裡一天不知盡想個甚?」
一場巨大的災難就在管家六根跟日竿子喝過酒的第五個日子發生了。
東家莊地和少奶奶燈芯聞訊趕去時,整個南山已讓悲痛籠罩住。
水是半夜時分冒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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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福睡覺前,還罵玩牌的人早點睡,趕明兒要張羅著出煤哩。人全睡了後他卻睡不著,老是想哪兒還不對勁,想來想去就記起是窩頭的幾個柱子。後晌他到出煤的窩子裡查看,見二拐子幾個斜躺橫歪著,並沒按二瘸子的話把柱子支穩當。他罵了一頓,把事兒交代給二拐子。吃晚飯時他問過二拐子,二拐子竟說記不清了。這狗日,整天丟了魂似的,三天兩頭山下跑,事不當個事,這麼想著起身就叫二拐子一同下去,二拐子推說肚子痛,還說你不要命我還要哩,明兒個再去。和福罵了聲豬,自個兒提馬燈下去了。
二拐子一覺醒來,見天已薄明,起身餵驢,餵完驢想跟和福說一聲,今兒個不想下窯,想好了還說肚子痛。進去不見和福,問了幾個人都說沒見,二拐子慌了,按說支幾個柱子早該上來了,還能睡在巷裡不成?他忙喚了窯客下巷,一進巷口就覺濕撲撲的,疑神疑鬼下到一半處,水就洶洶地上來了。他跑出巷口,驚呼:「冒水了呀,巷淹了呀。」一聽冒水,窯客們頓做驚鳥散。
等二瘸子打另架山上過來,事兒就大了。
老巷讓水淹了。
洶洶大水從老巷裡湧出來,卷著黑煤,卷著木頭,泄滿了整個煤場。二瘸子望了一眼,就天呀地呀地叫起來。二瘸子到另架山,是看風巷,明兒個就要出煤,風巷的通風就是關鍵。沒想……
巷裡冒水是常有的事,但都是小水,窯客們自然有辦法應付。這麼大的水,卻是頭一次見,而且,這絕不是簡單的冒水,要麼,是窯冒了頂,要麼,就是打通了偏巷。二瘸子嚇得嘴都紫了。
東家莊地和少奶奶燈芯看到的是一片狼藉,整個老巷不見了影,水淹巷塌,幾輩子的老巷毀了。
老管家和福沒了。
少年石頭哭喊著撲過去,一口一個爹呀,叫得山抖。
東家莊地瞪住燈芯,想罵句什麼卻終是沒罵出口,不過心裡不住地詛咒,你日能呀,你威風呀,不信神不信鬼,這回呢?
少奶奶燈芯忍住悲慟,僅僅一眼,她便啥也明了,擔心的事兒還是發生了。可此時,她又怎能說出口?默站了片刻,她知道自個兒不能久留,這陣兒,窯客們都在火頭上,弄不好會把所有的氣撒她頭上,她硬攙起石頭下了山。
二拐子賊眉鼠眼跟過來,瞅瞅四下無人,說:「你還是少說話。」燈芯一見他這副嘴臉,猛就發了火:「滾!」二拐子嚇得一個趔趄,朝後縮了幾步,想說甚,看了看燈芯,沒敢,灰溜溜走了。燈芯的恨當下就轉到他身上,心想我千叮嚀萬囑咐,讓你夜裡守在新巷口,老巷出煤前一個人也不能進,你個懶死鬼家的,說過的話當飯吃了?
恨了一陣,燈芯不甘心,喚來二瘸子。二瘸子早嚇得臉色慘白,嘴唇抖著,站都站不住。
燈芯黑著臉問:「跟你咋交代的?」
二瘸子淚如雨下,出了這樣的事,他知道自個兒罪責難逃,可還是忍不住道:「少奶奶,怪我不好,我二瘸子負了你的厚望。可你哪兒能猜想到,這窯,比你想得要糟好幾倍啊。不單是老巷不成了,風巷也給堵得一塌糊塗,我撈個瘸腿,顧了老巷顧不了風巷,顧了風巷……」
少奶奶燈芯從二瘸子話里,聽出一些東西,她收起怒,好言道:「你起來吧,我不怪你,知道你也盡了力,只是,我這心……」說著,滾滾淚水已淹沒了她。
二瘸子顧不上跟少奶奶燈芯多說話,東家莊地還在窯上喝神斷鬼地大罵哩,他撈著瘸腿,叫上人設法兒抬和福的屍首去了。
石頭一家陷入了巨大災難中,鳳香一聽和福出了事,當下昏死過去。燈芯忙喚草繩幾個幫忙,掐住人中,後又拿尿灌醒,屋子裡一下爆發出山洪般的號啕聲。少年石頭目光痴痴呆呆,打窯上下來,他就成了這樣。
少奶奶燈芯忍著的淚再一次流下來。
春末夏頭的這一個月,下河院經歷了非同尋常的一場打擊。東家莊地和少奶奶燈芯的關係因為南山煤窯的冒水幾乎崩潰,一家人現在連話都不說。在這場滅頂之災里東家莊地一下老去好多,痛失老管家和福和南山老巷的雙重打擊令他差點一命嗚呼,等整個事情了結後重新走出下河院時,溝里人發現他老得連頭都抬不起來了。
少奶奶燈芯是抵抗這場災難的唯一人物。關鍵時候她再一次顯出男兒風采,潑辣和幹練令一溝人刮目相看。她先是請眾鄉鄰幫忙,殺豬宰羊給老管家和福發大喪,喪事的規模超過了溝里任何一個死去的人,就連東家莊地三房老婆,也沒享受到這等厚葬待遇。
南北二山兩套道班全請了過來,吹吹打打整整七天,下河院全部的白布拿了出來,孝布從下河院一直拉到老管家和福院子裡,過往幫忙的人無一例外給老管家和福頂了孝,此舉深得人心,又令溝里人大開眼界。一口純柏木棺材就是溝里人辛苦一世也未必能掙來的,老管家和福不單睡了還多了槨。一棺一槨這在溝里溝外聽過的人都很少,別說見了。喪事花去的銀子趕得上下河院一年的開銷。
接著她又打發了南山煤窯所有的窯客,包括死心塌地的二瘸子,發清工錢還賞了他們每人五斗煤,只留下草繩男人和二拐子做伴在山上餵驢。窯客們走時無一例外給下河院磕了頭,問燈芯啥時新窯出煤定要言喘一聲。少奶奶燈芯冷冷盯住每一張窯客臉,目光如利劍出鞘,終於有一個叫窩兒朵的窯客受不住那目光,腿軟了下來。少奶奶燈芯不露聲色,暗中讓下人問下窩兒朵的家,賞給一石煤走了。
做完這些她再次去了南山,這次沒石頭陪,一個人策馬行在山道上。少年石頭被悲慟洗劫一空的目光縈迴眼前,揮之不去的內疚讓她剛烈的心發出錘擊般的鈍響,欠下石頭的就是拿出整個下河院也無法還清。
少奶奶燈芯要下新巷的瘋狂舉動嚇壞了二拐子。天啊,她也能想得出,就是站在這巷口上,二拐子都覺渾身抽涼氣,還敢下巷?二拐子覺得女人瘋了,為個老管家和福,值得再把自個兒命搭上?他退縮著,支吾著,說什麼也不肯一道下去。他本想攔擋女人的,見女人鬼催似的要往巷裡跳,就說:「要下你下,我還沒活夠。」少奶奶燈芯讓他的話激起一股火,忍著沒發作,心裡卻對二拐子徹底失望了。這個貪生怕死的孬種,自己居然將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真是瞎了眼。
草繩男人提了馬燈,走在前面。新巷遠比老巷要好走,東家莊地半生心血打下的這巷的確凝聚了他的智慧和汗水,一進巷便讓人感到他天生是吃窯飯的命。巷裡一石一木布局合理且充滿想像,遠比他新建的下河院北廂房讓人神往。燈芯跟著草繩男人,很快到了巷垴頭,草繩男人讓她小心,進了小巷便是上坡,果然費起勁來,不多時她便接不上氣。草繩男人擔憂說:「要不回去?」燈芯歇緩片刻說:「再上。」草繩男人用力推她,手撐著她屁股,兩條胳膊奮力用勁,折騰了幾次,總算爬了上去。
進了煤槽,草繩男人剛要喊就聽刺溜一聲,燈芯滑了下去,重重地摔在煤上,腿失去了知覺。草繩男人在她的呻吟里跟下來,摸黑抱起她,用力在腿上揉半天。燈芯說:「挖煤真是碗不好吃的飯呀,怪不得說一腳在陽間一腳在陰間。」草繩男人說:「世上哪兒有好吃的飯,你當東家就好當?」一席話說得燈芯眼圈濕了,擰擰鼻子說:「再上。」
終於爬到了窩頭,還好,窩頭裡通風,呼吸不是太費勁,兩人分開摸尋,一袋煙工夫,草繩男人喊:「找到了。」燈芯順著聲音摸過去,見草繩男人正在一個廢棄的小窩頭裡蹲著。
窩頭裡啥也看不見,草繩男人卻讓她屏住氣聽,果然,就有細小的風聲響進來,臉貼到窯壁上,濕潤的水汽能感覺出來。草繩男人說:「不會錯,人就是這兒進去的,那頭定是老巷。」燈芯還要進,草繩男人呵斥道:「不要命了,踏錯一步就是鬼門關,快上。」連拽帶拉將她弄出小窩頭,草繩男人已是一身的汗。
爬出新巷已是半夜,二拐子傻傻地坐在驢圈門口,知道徹底惹下女人了,果然問了幾聲,女人都不吭聲。他傷心地回到屋裡,一頭倒在炕上。
二拐子想,他跟女人之間是徹底的完了。
草繩男人分析得沒錯,定是個知道底細的人,清楚老巷的水路,提前從新巷穿進去,將岩壁鬆動,等和福下去一用勁,不冒水也得塌頂,人是活著出不來了。
「這也是個拿上命賭的下家。」草繩男人最後說。
燈芯腦子裡再次冒出窩兒朵黑瘦的臉來。
懲治窩兒朵的行動還未來得及實施,下河院又讓烏雲罩了頂。窯毀人亡的慘痛悲劇終是沒能放過東家莊地,他在日復一日的傷痛中不幸病倒,劇烈的咳嗽令他接不上氣,說話都很費力。
下河院陷入惶惶不安中。
少奶奶燈芯一頭關照男人命旺,一頭,心扯在上房公公身上。公公不肯吃藥的怪誕行為令病情日益加劇,過了半月,瘦得皮包骨,不忍目睹。奶媽仁順嫂精心熬了人參湯,一勺一勺餵給他,燈芯炕頭前默立一會兒,心事重重出來了。
白日裡管家六根的囂張氣焰這陣兒又浮上心頭,下河院接二連三的不幸令管家六根心花怒放,不時要來騷擾院裡的主人。白日他把羊倌木手子扇了頓嘴巴,說他把牛料餵給了羊。其實這是燈芯發了話的,羊料沒了,水磨還不能用,石頭整日魂不守舍,燈芯怕他再有個閃失,就讓水磨先停了。木手子問她,她順嘴說先拿牛料餵幾天。管家六根不分青紅皂白髮了火,木手子剛要頂嘴,巴掌已到了嘴上。望著木手子委屈的樣,燈芯啥話未吭,從後院出來了。
此時,管家六根一雙幸災樂禍的眼睛就閃在她眼前,黑夜下極似狼的眼睛,發著幽幽藍光,她聞到狼的氣味,充滿整個院子。孤獨無援的燈芯這時恨不得有三頭六臂,對付眼前發生的事。
一個太陽異常燥熱的傍晚,派去打探消息的下人回來了,帶來的消息令少奶奶燈芯沮喪萬分。窩兒朵死了,是自己上的吊。窩兒朵將賞的一石煤和發的工錢拿到南山家中,在瞎眼娘的炕頭前默默坐了兩夜,然後到兩個弟弟家轉了一圈,回來就把脖子掛到了早拴好的繩套上。弟弟發現時,人已經臭了。
下人說窩兒朵自幼死了爹,是瞎眼娘一把屎一把尿拉大了兄弟三個,窩兒朵十四歲時跟著楊二背煤,拿力氣給兩個弟弟換了媳婦,蓋了房,能過起日子了,自個兒跟瞎眼娘還睡在破草棚里。村里人說窩兒朵想今年給娘蓋間房,正在張羅著買料。燈芯聽到這兒問:「沒難為他家吧?」下人說:「我們把事兒說了,他娘哭著求我們,放過他家,還把窩兒朵掙的工錢給了我們。」下人正要掏麻錢,燈芯猛地黑了臉說:「誰叫你們拿的,沒心沒肺的東西,還不送去?」當下便罵著下人連夜返回,順便還讓拿了丈五青布,說是給他娘將來做老衣吧。
看來他真是個孝子呀。
這已是葬了和福兩個月後的日子,窩兒朵以命還命,表明良心還在,可沒良心的人呢?一想這些,燈芯的牙就咬得咯咯響。
酷暑曬得人身上發餿,菜子卻像卯足了勁兒地瘋長。東家莊地年前的話沒說錯,今年確是個好年景。少奶奶燈芯有心思到地里轉時,菜花早已滿山遍野,滿目的燦黃登時讓她陰著的心一片晴朗,像是一隻箱子裡困久了的蜜蜂,見著花香便不管不顧。
她踩著青青草地,循著一片一片的菜花往深里走,果然見放蜂人早在溝里擺好了蜂箱。放蜂人來自遙遠的南方,卻對這神秘的溝谷有著割捨不下的情感,每年大雪紛飛收拾起蜂箱遠走他鄉,等菜花的味道漫過溝谷時便又神奇的出現。放蜂人是一對中年夫妻,遠遠沖燈芯招手,臉上的笑跟菜花一樣燦爛。燈芯大膽走過去,卻聽他們說一口地道的溝里話,心一下近了許多。這個下午她是在愉快的閒聊中度過的,回來時手裡多了罐蜂蜜。放蜂人說蜂蜜清咳化痰,清火利尿,有著中藥的神奇療效。
飯後,她交代奶媽仁順嫂將蜂蜜跟枸杞一塊熬了餵公公喝,自個兒快快出了門,朝沙河沿楊樹林走去。
沙河水淺了許多,河底石子清晰可見,浪花打著朵兒歡快地跳躍,落日映出的波光一暈一暈,沙河就像一條長長的飄帶,舞著動著,飄向遠方。腳下的青草沒過腳踝,每踩一步,身子都會軟軟打出一個顫兒,披滿霞光的楊樹林微風中婆娑起舞,墨綠的葉子泛出熒惑的光芒。落日讓一切變得美妙,雲煙氤氳中燈芯一步步走近水磨坊。
當年東家莊地一怒之下轟走老管家和福,連工錢都沒給他算。老管家和福沒一句辯解之詞,終有一天,東家莊地差人帶話,讓老管家和福去水磨坊。磨坊共有兩盤磨,一盤磨牲口飼料,一盤磨麵。這是莊地叔叔置下的產業,據說當年是拿五匹棗紅走馬換下的。和福到磨上後,終日閒不住,便在磨坊四周植起了樹,到現在,闊大的楊樹林已能掩住水磨坊了。
少年石頭立在磨溝上,盯著水發呆。燈芯從身後輕輕挪步過去,猛一下捂住石頭眼睛,頑皮樣像個孩子。石頭並不驚嚇,知道姐姐來了,便輕輕捏住那雙手,好久不丟開。進了磨坊,燈芯問:「咋不吃飯去?」
和福死後,少奶奶燈芯將鳳香接到下河院,由奶媽仁順嫂照管了一月,現在幫後院做些零活,娘兒倆的飯都在下河院吃。石頭說了聲不餓,便又勾下了頭。燈芯佯裝生氣說:「再要是不去吃飯不理你了。」
少年石頭抬頭望著燈芯,眼裡是一片感激。要不是姐姐燈芯,這段日子他真是頂不過來。現在好了,悲痛煙一樣散去,目光也漸漸變得清澈。少奶奶燈芯伸手將他攬懷裡,兩個人站在磨坊門口,望著夕陽點點下去。
石頭說:「管家六根來過。」燈芯問:「他來做甚?」
「他讓磨坊轉起來。」
「還說甚了?」
「還說,我要不好好聽話,他攆了我。」
「哦。」燈芯心裡詛咒一聲,嘴上卻問,「磨啥時能轉起來?」
石頭說:「齒輪葉子壞了,我修不好,管家又不讓別人修,還罵我看了這麼久的磨坊連齒輪也不會修。」石頭眼裡的委屈滲出來,修齒輪是大人幹的活,石頭下到磨塘里,連齒輪都夠不著。
少奶奶燈芯安慰他:「不要緊,明兒個我讓人來修。」
這個黃昏,少奶奶燈芯讓石頭帶著她從水磨後面鑽進去,一個巨大的齒輪閃在眼裡,她問了許多,才弄清水磨是怎麼回事。原來水從磨槽里快速衝下來,打轉齒輪,大齒輪帶動木軸,木軸再帶動磨盤,咯吱咯吱的水磨聲才能響起來。
燈芯望著齒輪發了會兒呆,想不到那山謠般好聽的曲兒是這樣發出的。還在後山的時候,她曾無數次聽爹談起過水磨,爹像是對水磨情有獨鍾,每次談起總會閉上眼陶醉半天。爹的述說里水磨已變成她今生的一個心結,仿佛只有到這裡,只有沉浸到山謠般動聽的聲響中,她的心才能寧靜下來,幸福才會將她簇擁。現在水磨里多了可愛的少年石頭,燈芯的心便牢牢跟水磨拴在了一起。
齒輪下面是深深的磨塘,聽石頭說,日子久了磨塘里會生出水獺,前年他爹還抓出一個哩,給了東家,東家高興壞了。
石頭還在高興地說,燈芯卻神思恍惚地不知想什麼,心思像是飛到了別處。水槽的水噼噼啪啪打下來,打在齒輪上,濺到燈芯臉上,頭髮濕了一大片,兩個肩膀也讓水淋濕了,石頭怕她著涼,硬拽著她回到了磨坊。
一連幾天,少奶奶燈芯的腳步不由得就停在了水磨前,跟以前不同的是,來了便站到水磨後,盯住磨塘發怔。
這個夜晚,燈芯沒睡著,腦子裡總是老管家和福的慘狀和少年石頭憂鬱的眼神。後半夜奶媽仁順嫂跑到西廂房說:「東家越發重了,要是一口氣接不上,人怕是要過去哩。」說完就流下了眼淚。少奶奶燈芯突然發了火:「哭什麼喪,下河院還嫌眼淚不夠嗎?」
第二天她騎馬去了後山,公公一日不好,她心裡就一日不得踏實。
幾乎在燈芯策馬上路的同時,一條消息秘密到了管家六根耳朵里,磨坊水塘里有水獺,石頭天天夜裡抓哩。
傳這話的正是當初把迷魂粉兒撒了一半的三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