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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24:46 作者: 許開禎

  窯頭楊二是讓一句著實驚嚇的話喚回去的。

  一日,後山半仙劉瞎子無意間轉到了南山青石嶺上,他是南山老財陳七斤拿棗紅大馬馱去禳眼的。七斤老婆跟姑娘久病不起,吃了中醫李三慢半年中藥,還不見好轉。半仙劉瞎子花了七天時間,灶台換了位,院門掉了向,煙囪高砌了二尺七,還說院裡有陰氣,像是從山上刮來的,便讓老財陳七斤陪他山上走走。

  剛到青石嶺,半仙突然止了步,鼻子四下嗅嗅,大叫一聲:「陰脈在此!」遂轟然倒地。半日醒神,驚道:「此處必有陰宅一座,陰屋七間,可恨小人在此宅做下手腳,陰血浸山,風卷四漫,青石嶺家家不安,每二年發一小喪,三年一大喪,女眷尤甚。此宅不挪,非但該姓後人不得安寧,還要殃及青石嶺整個無辜。」

  雲畢,似大病一場,嘴角抽筋,四肢冰涼。南山老財陳七斤急喚家丁抬他回去,上書房靜緩二日,半仙劉瞎子忽然提出告辭。說此處地脈如此險惡,不敢久留。早有聞聲趕來的眾鄉親跪地磕頭作揖,求他盡心禳眼,還青石嶺乾坤朗日。陰宅後人更是惶恐不已,生怕半仙一走喪事臨門,半仙不答應便長跪不起。

  沒辦法,半仙劉瞎子經不住眾人懇求,答應留下來替青石嶺安脈降陰,不過他提出一個要求,如果他說了,整個青石嶺就得照做。眾人早讓他說得膽戰心驚,哪兒還有不依的道理,紛紛點頭說是。半仙劉瞎子這才讓眾人走開,關起門來發神,半天,便有神靈附體,他借二郎神的口說,這地陰宅壓住了陽宅,凶氣四散,驚動了玉皇,玉皇將派十五個天兵,前來捉拿染了凶氣的人,兩月之內如果不遷陰宅,不把凶氣除盡,青石嶺將會連辦十五起喪事。雲畢,二郎神脫了體,一道青煙沖天而去。半仙幾近虛脫,躺炕上緩了一夜才見好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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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石嶺上頓時亂作一團。

  陰宅正是楊二家袓墳,楊二兄弟這才急急差人將楊二喚回去。殺雞宰羊招待一番,半仙劉瞎子拿出羅盤,四山定位,擇了新塋,但說遷墳必在七七四十九日以後正午,其間楊姓一脈不得外出,日日須燒香拜佛,將亡靈一一召喚回來,才能永久安息,若要漏掉一個亡靈,青石嶺必將遭更大報復。半仙一說,青石嶺更驚,老財陳七斤生怕楊家不守規矩,禍及四方,便日日前來,看賊一樣看住他們。

  這下,楊家便有好戲看了。

  管家六根陷入了惶惶不安之中,果果刺的事沒弄成,令他大為掃興,一場黃粱美夢轉眼落空。馬巴佬緊趕慢趕,還是沒把事情攔住,嫁的要嫁,娶的要娶,他奈何得了?不過,他跟管家六根說,果果刺嫁的絕不是什麼家底殷實的人家,是窮得叮噹響的老管家和福的外甥。

  「和福,你好狠啊!」管家六根恨道。

  果果刺帶來的不安還未消除,又聽說窯頭楊二家出了事,管家六根頓嘆老天不開眼,硬是跟他作對哩。這天,又聽和福在窯上大興土木,還把南山煤窯掌控在了自個兒手中,更是氣得咬牙切齒:「和福,你等著,我要不給你點兒厲害,我就不是爹娘養的!」

  管家六根走進下河院,東家莊地正抱著煙壺打盹兒,聽見腳步連頭也不抬。他默站片刻,想退出來。東家莊地懶懶地說:「來了?」

  管家六根說:「想跟你說說油坊的事兒。」

  「油坊又咋了?」

  「沒咋。」

  「沒咋說什麼?」東家莊地這才睜開眼,看得出他憔悴了不少,眼皮鬆弛著,臉色蠟黃,眉宇間都是一股鬆散勁兒。

  管家六根試探著問:「身子不舒服?」莊地哼了聲,手擺了擺,示意叫他坐。管家六根一時無話,他本是來探聽消息的,少奶奶燈芯窯上的作為令他大吃一驚,她居然不顧女人不能上窯的禁忌到窯上大耍威風,還讓和福停了新老兩巷的煤,白日黑夜在老巷瞎折騰,他猜想這不是東家莊地的主意。

  「窯上的事你都聽說了?」管家六根還在斟酌詞兒,東家莊地倒是問上了。

  「才聽說。」

  「你咋個看?」東家莊地目光盯在他臉上,那目光似真似假,一時讓管家六根猜不透心思,只好模稜兩可說,「少奶奶上窯,多少欠妥,不過事已至此,東家也不必太在心上,讓和福多操心就是。」

  東家莊地咂口煙,像是不願聽少奶奶燈芯的名字。管家六根擺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繼續說了些擔憂的話,見東家莊地眉頭緊在了一起,這才微微一笑說:「我這話興許是多餘,還是不說得好。」東家莊地抬起頭,像是憋足了勁地忽然問:「老窯咋回事兒?」

  六根吃了一驚,想不到莊地問這個,忙說:「老窯的事我才聽說,都怪楊二不上心,不過我想他興許有他的道理。」

  「你不是常到窯上去嗎,一點兒不知道?」

  「看你,知道能讓他這樣?窯上的事我不大在行,不比油坊。」六根還想解釋,莊地制止他說:「算了,現在說也晚了。」

  估摸著再坐下去不會有好話,管家六根想走,就聽東家莊地滿是關切地問:「招弟幾個月了?」

  「快過生日了。」

  「哦。這是老三吧?」

  「是老四。」

  「老四?喲嘿嘿,看我這記性,真是老糊塗了,這都老四了。快快快,引我去看看,過年連壓歲錢還沒給哩,走,走。」東家莊地說著話拉起六根,喚奶媽仁順嫂拿東西,一口一個「這都老四了,老四了呀,天老爺,老四!」往六根家去。

  再看六根,臉跟白菜幫子樣,青得沒一點血色。他堅信東家莊地絕不會老到這個程度,老三滿月時他還張羅著要喝酒。他這是故意,瞧他說老四時那個激動樣,恨不得把滿胸腔的氣都用到「四」上。

  這個下午著實讓六根煎熬了一番,東家莊地的熱情超出他的想像好幾倍,他里外轉悠,不時指手畫腳說這兒該修了,那兒該拆了,還當著柳條兒面說:「六根真是好氣力呀,都弄出四個了,瞧瞧,多招人喜歡。」最可氣的是他在村巷裡不時拉住人的手:「瞧我這記性,只當生了三個,老四這都會笑了。」人們起先驚訝,當東家莊地真的犯了糊塗,等明白過來時全都意味深長地笑了。

  管家六根恨得咬牙切齒。

  天剛擦黑,他耐不住心裡的火,想去下河院發泄一通,你有多大本事,娶三房女人下一個半命仙,今兒不知明兒,敢拿我羞辱。路上碰到日竿子,非要拉他上屋,進門就聽日竿子說:「得忍,忍字頭上一把刀。」

  「我恨不得宰了他。」

  「看你,氣量小了不是?犯得著雞毛蒜皮跟他斗,小不忍亂大謀,不能上他當。」勸了半天,才把六根火壓住。日竿子拿出一瓶白干,二人喝了,六根說:「我要弄不垮下河院,我他媽不是爹娘養的。」日竿子接話道:「莊地有啥心機,是和福。」

  二人便編派著將和福狠狠罵了一通,罵完,日竿子說:「不能由著他,這事你交給我,我就不信他和福是銅捏下的煙鍋子,還寶貝得不成了。」

  從日竿子家出來,夜已很靜,六根心裡窩著火,就想找地兒發泄,不由自主來到了下河院,喊開側門,進了院。白日喧鬧的下河院此時睡死了般,昏黃的馬燈映出院子的輪廓,若明若暗,六根禁不住想起剛進院裡當長工的情景。

  是他爹死後不久,因為欠了下河院棺材錢,莊地讓他放三年羊頂了。那年他十二,清清楚楚記著爹死時說的話:「娃,爹是給下河院開新巷累死的呀……」冥冥中他覺得爹活了過來,站在他面前,手撫著他的臉。他忍不住說:「我要把老巷新巷全毀了,全毀了呀!」

  風捲起來,吹得身子發抖,六根站了好久,才想起進屋。往耳房拐的一瞬,他忍不住朝西廂房巴望一眼,倏地,一個影子閃眼裡,從北牆豁口跳進來,眨眼不見了。六根當下一驚,心想真還有賊,瞬間便明了不是賊,血一下湧上來,沒做猶豫就往西廂院走。越牆進去,果然聽到屋裡有動靜,像是兩人爭吵,還有推搡聲,等聽清是二拐子跟燈芯,管家六根的心便跳了起來。

  管家六根揣著狂跳不安的心摸回自個兒的屋,左睡右睡睡不著,西廂屋裡撕撕扯扯的聲音讓他逮到了一個置後山女人於死地的新把柄。而且,那聲音,一下讓他的身子興奮起來。

  管家六根好久都沒偷聽過窗根了,那根睏乏的神經這一刻竟無比活躍。他不自禁地就穿衣往外走,巷道里轉來轉去,腳步竟鬼使神差又到了叔叔日竿子家。管家六根正要喊門,忽然聽見裡面有窸窣聲,日竿子大約是喝了酒,這夜也出奇地活躍,管家六根遂像幽靈一般將耳朵貼向窗欞。天呀,屋裡發出的,竟是嬸嬸瘋了般的浪叫。管家六根再也控制不住自個兒,舌頭舔了一下,窗戶爛出一個洞,裡面的景兒,頓時驚得他目光發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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