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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23:46 作者: 許開禎

  天剛麻亮,裹著一身棉襖棉褲的燈芯走出西廂房。一股寒氣撲面而來,她忍不住打出幾個寒噤。

  昨夜又是一場好雪,只可惜雞叫時停了。寒流卷著冰凌打在臉上,很快就在發梢眉眼上結上冰霜,那股冷,也是格外的爽。

  燈芯提起掃帚開始掃雪,這段時間,她主動將西廂房的家務承攬下來,惹得奶媽仁順嫂很是不安。倒是東家莊地暗含著滿意說,持家過日,多張口多窮,多雙手多褔。

  昨夜她還是跟公公記帳,天上漫下雪花的時候,公公手裡的煙壺放下了,站在窗前,凝望著滿天飛雪,公公眼裡撲兒撲兒地閃出一股東西。燈芯怕公公受涼,不聲不響地將一件羊皮褂子披公公身上。公公轉了一下身,目光在她臉上駐足片刻,一閃,又到了窗外。燈芯再次低下頭做帳的時候,就聽公公由衷地發出一聲喜嘆:「明年又是一個好年景呀。」燈芯禁不住再次抬頭,真想輕步過去,跟公公站一起,望住這滿天祥和的雪。

  一挑兒一挑兒的油燈光亮下,一層祥和浮上公公漸漸舒展的臉龐。這張臉一旦舒展開來,竟也能透出一股子誘人的光,那額飽滿,雖是溝壑縱生,卻也掩不住那一額的智慧。鼻樑楞挺,高高地翹起,襯托得那張臉越發有了股英氣。面頰雖是早生斑點,卻也……燈芯一時想不到詞,帶幾分暗羞地垂下眼去。心裡一個勁提醒自個兒,這是公公哩,不可亂盯著望。終還是忍不住浮出一層不該有的瞎想,公公年輕時,卻也是個頗有英氣的人哩,怪不得……想到這一層,燈芯是真正羞了,心臊得撲兒撲兒跳,臉頰莫名地飛出兩團紅,若不是油燈遮著,真是害死人哩。

  公公半天聽不見她的聲音,自顧自地說:「雪養地氣,明年的菜子又能提前下種,好兆頭。」一聽公公提起菜子,燈芯這才停下手中的活,大落落地走過來,跟著公公一起賞雪。瑞雪飄飄,在夜空下舞出美麗的弧線,夜風一吹,雪花飛進來,落在她和公公身上,打個戰兒,化了。

  屋子裡暖暖的爐火熏蒸在他們臉上,映得兩張臉比白日裡更紅,燈芯又替公公拽了下羊皮褂子,好讓他身子更暖和些。畢竟是冷冬,稍不留心,著了風寒或濕熱,可就敗了這雪的美意。雪飛雪落中,兩顆心橫溢著對下河院未來的美好嚮往。許是雪景太過美了,公公居然忘了禁忌,轉過身子,慈祥的眼睛盯住她跳躍的眼神說:「陪我到雪裡走幾步吧。」

  ……

  記帳使燈芯和公公的關係親近起來,也變得暖和起來。公公不再居高臨下審視她,親和的目光平視著跟她交流。甚或有意無意說些溝里的事,貌似隨意的閒談實則蘊藏著別種意味,燈芯覺得公公開始把她往某個方向上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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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帳記到一半,溝里六百多戶人家的性格和家底她已大致有了底,特別是公公加重語氣點出的那些帳上爬滿了債,實則日子殷實小富的人家,更是一一記在了心中。若干個日子裡,燈芯一面聆聽公公教誨,一面忍不住期望公公將話題引到管家六根身上。可公公始終不滿足她這一願望,寧可不厭其煩地叨叨奶媽仁順嫂,也決然不提管家六根半個字,反倒讓燈芯期望著的心一次次陷得更深、更黑。

  雪不是太厚,掃起來還算容易。跟心的暖和比起來,天氣的寒冷卻是一日擋不住一日,身上發著汗,手卻凍得握不住掃帚。天尚未大亮,後院的下人像是才起床,驚嘆聲里夾雜了對天爺的不滿,下人們對掃雪的恐懼破壞了雪帶給世界的瑞祥,燈芯忍不住嘆了氣,看來萬物給人的感應原是不同的。

  她放了掃帚,想進屋暖暖手,轉身的一瞬,一個影子眼前一晃,倏地不見了。是從西廂房北面的牆上出去的。牆有些矮,中間還開了豁口,有一日燈芯心裡還念叨,這矮的牆很容易招來賊或什麼,沒想這陣兒就給碰上了。正要喊腦子裡卻忽地一閃,那影兒像是見過,瘦瘦的卻透出機靈,越牆的功夫尤其了得。這麼一怔便閃出一個人來,正是抱了她的那位。

  奇怪,明明是在窯上的,咋能在院裡呢?

  少奶奶燈芯便有了片刻的恍惚,暖手時禁不住再次細想,最後在心裡肯定了,自己再笨還不至於將人認錯,只是實在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越牆出去?縱使從窯上回來,也不至於連門也不敢走。

  這個上午便在不明不白的思想中過去。

  二拐子果真回來了。昨夜天落雪時摸黑進的村,沒回家,也沒想過進下河院,直接摸進中醫李三慢的藥鋪。

  李三慢開藥鋪賺不到錢,又懶得租地種,便在藥鋪里設起了賭場,招惹二拐子之流給他送銀子。二拐子原本就染了這手,以前也偷偷摸摸的,有幾個銀子就去賭。窯上手閒了好幾個月,二拐子終於憋不住了,借窯頭楊二差他下山背油打醋的空,趁機過把癮。不料手臭得很,不到半夜身上的麻錢便輸光了,二拐子想扳本,跟李三慢借了高利債,雞叫三遍時也全搭了進去。中醫李三慢不讓他出門,非讓還錢。

  中醫李三慢雖說是二拐子他親叔,雖說抱給了舅家,但這血脈卻抱不走。只是兩人都沒拿這層關係當回事,好像這血脈跟他們沒關係。二拐子見了李三慢,一口一個中醫,李三慢逢了二拐子,要麼就喚拐子,要麼,嘴裡就變成屠夫家的。外人聽了,更不敢拿他們當親戚。好在日子是分開過的,親戚不親戚的,誰也不肯白給誰一把,該咋還咋,這樣反倒痛快。二拐子好說歹說,就差跟李三慢翻臉了,中醫李三慢才答應他出來借錢。二拐子上哪兒借錢去?想想弄不到錢,既跟李三慢扯不清,回去更沒法兒跟楊二交代,便心一橫躍進下河院,他知道天麻亮後仁順嫂定在廚房裡,便摸進去偷了母親的錢疾疾離開。沒想就那麼巧,偏就叫掃雪的少奶奶燈芯給望見了。

  這陣兒他又在賭桌上搏上了。

  奶媽仁順嫂發現屋裡進了賊已是正午,攢了幾月的工錢不翼而飛,令她驚恐萬分,惶惶報了東家莊地。莊地剛剛從溝里回來,每逢落雪,他都要到溝里走一遭,四處轉悠一會兒,看看溝里人家有沒讓雪壓倒屋的,那些新來戶到底還需要添些什麼。總之,轉一趟心裡才能踏實。

  一聽奶媽仁順嫂丟了工錢,莊地的眼立刻瞪了起來,難道這院裡真有了賊?悶了會兒,他讓奶媽仁順嫂帶路,親自進耳房裡查看。奶媽仁順嫂將錢藏在一隻裝滿零碎的花瓶里,塞在堆著針頭線腦的紅木箱子裡。箱子是東家莊地賞的,有些年成了。女人家,難免有些個秘密要藏起來,莊地遂將大房出嫁時陪過來的嫁妝紅木箱子送了她。可也是怪,除了花瓶,別處居然一動未動,一定是家賊!東家莊地當下心裡有了數,示意奶媽仁順嫂不要聲張。

  東家莊地尋著雪找腳蹤時,卻見院裡的雪掃得乾乾淨淨,哪兒還有個影子?

  他不聲不張回到上房,心裡,卻存了不少納悶兒。他確信這賊非同一般,腦子裡瞬間也想起過二拐子,但又被他在窯上的事實否定了,那麼便是院裡的下人。東家莊地正在思忖怎麼跟下人開口,媳婦燈芯忽然進來了。見公公愁眉不展,燈芯猜想一定跟那影子有關,大著膽一問,果然是這事,而且還偷了錢。燈芯佯做吃驚地表現了自己的氣憤,藉故離開上房,一進自個兒屋,便氣氣地詛咒起二拐子來。

  知道二拐子是奶媽仁順嫂的兒子,是在她跟二拐子見面後不久的一個夜裡。那晚奶媽給命旺餵完藥,坐在裡屋跟她拉家常。奶媽仁順嫂十六嫁到溝里,男人青頭是下河院的屠夫。青頭是個一棍子打不出屁的悶罐子,脾氣反倒倔得很,動不動就拿仁順嫂出氣。仁順嫂稍敢泄出些不滿就亮出刀子嚇唬。

  青頭豬宰得好,炕上那事兒也抓得緊,一天不做他就哼哼。仁順嫂先是受不慣,常常設著法兒不讓他得逞,後來他提著刀把仁順嫂綁炕上,邊做邊喚,讓你躲,躲了初一還能躲十五?仁順嫂在他身子下完全沒了做人的感覺,像一頭等著挨宰的豬,除了恐怖就剩下等死。

  青頭在二拐子四歲那年意外地吐血而死,死時他正在綁一頭大花肥豬,噴出的血濺了大花豬一身。下人們認為他殺生太多,孽氣太重,讓閻王爺提前收走了。東家莊地倒顯得大方,說他給下河院宰了一輩子豬,賞他一口松木棺材,還把仁順嫂收進下河院。仁順嫂那時剛剛小產,肚裡的娃兒已有七個月,是她碰頭抓臉往青頭棺材上撲時不慎弄掉的。下河院三房松枝正好生下命旺,身子虛,沒奶,她的奶正好派上用場。

  奶媽仁順嫂說這些無非是想告訴燈芯她是個不幸的女人,她到下河院做奶媽那年正好是燈芯現在的歲數,言語裡不免多了份同病相憐的氣息。燈芯卻牢牢記住了青頭死於意外吐血這個事實。當然對奶媽的不幸她也表示了適當的同情,她說,生成女人,只有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仁順嫂馬上表示響應,說,種不好莊稼是一年,嫁不好男人一輩子。少奶奶燈芯從奶媽仁順嫂口裡多多少少了解了些二拐子,但她的話總是閃爍其詞,讓燈芯摸不到底。

  關於二拐子和奶媽仁順嫂,很長時間裡都是少奶奶燈芯想解開的謎。她並不是執意要弄清奶媽仁順嫂怎麼就鑽進了公公被窩,其實這事兒她說完也就扔了過去,不就一個被窩嗎,愛鑽鑽去,總有鑽不動那一天。這麼想時她心裡竟奇奇怪怪浮上一層對奶媽仁順嫂的嫉妒,不過也是眨眼的事,她會很快用法兒將它壓下去。她要知道的是別的事,她相信掩藏在奶媽眼裡的秘密遠比跟公公睡覺多得多。

  可是奶媽仁順嫂總是話剛開個頭便惶惶地收了口,再問,她就死勁地搖頭,咬住嘴唇,不說。

  包括二拐子,奶媽仁順嫂也像有什麼忌諱似的,很少主動談起她這個兒子。倒是打下人們嘴裡,偶爾能拾些話把子。不過,聽到的總是跟想要聽的差得遠,連那晚抱她下轎的正是二拐子這麼重大的事,也是跟二拐子有了幾次秘密來往後,才突然地從那雙手上斷定的。之前,她還常常夜半三更突然地醒來,抱住枕頭,坐炕上悵想,那雙手,到底是誰的呢?

  燈芯已經確信,二拐子從煤窯回來了。竟敢瞞我!她想起再三跟二拐子交代過的話,一下山,無論有事沒事,定要第一個想法子趕來見她,她心裡急著哩。這屠夫家的,竟然這麼快就敢撒謊!燈芯一氣,竟也學下人們一樣,罵二拐子屠夫家的。不行,我得找到他,得趕在公公知道真相前找見這挨刀的。她相信公公不會放過他,下河院歷來的做法都是懲賊甚於懲娼。娼可以壓,可以捂,賊卻不能。

  燈芯丟下手中的活計,隻身出了大門。現在她在溝里已有不少眼線,那些得到過她恩惠的溝里女人早把她當成了貴人,隔空就把秘密送到她耳里。一聽燈芯打聽二拐子,馬上有人說出了地方,幾個女人還親自帶她走進中醫李三慢的藥鋪。

  二拐子沒想到燈芯會找到他,一時傻了眼,嘴囁嚅著,卻說不出話。燈芯笑盈盈問:「還玩?」二拐子搖搖頭,卻不肯馬上出來。他輸紅了眼,偷來的錢差不多又光了。燈芯看出他的心思,沖中醫李三慢說:「他輸了多少?」李三慢報了數字,正好值一頭牛。燈芯說:「記我帳上,把錢給他。」

  中醫李三慢猶豫著,不是他信不過燈芯,他捨不得把到手的錢拿出來。燈芯又說了遍,見李三慢吞吐著,她火了,一把掀翻牌桌,沖一同來的女人說:「給我砸了這鋪子。」幾個女人本就恨死了李三慢,屋裡好不容易有個錢,眨眼間就讓不爭氣的男人送到了這裡,見有下河院的少奶奶撐腰,膽子立時壯了,瞬間工夫,李三慢的鋪子就一片狼藉。

  中醫李三慢氣得嘴都歪了,瞪住燈芯,卻不知說啥,他不可能撲上去打她,更不可能扯上嗓子罵她,他是中醫,他要在下河院少奶奶面前保持良好的修養。正砸著,李三慢的老婆撲出來,這是一個刁蠻的女人,一撲出來便扯住燈芯:「不叫人活呀,下河院要逼死人呀,天爺睜眼呀,讓它斷子絕孫呀……」

  「啪」一聲,一個嘴巴嚴嚴實實裹住了她的嘴,少奶奶燈芯眼裡噴著火,她要教訓這個不懂教養的女人。

  李三慢老婆挨了打,一時怔住,不過很快就又想起了撒野,她打算豁出去,鋒利的指甲已瞅准目標,決心要扯爛下河院女人這張俏臉兒。

  在溝里,李三慢老婆是有名的母老虎,歪得很,誰家要是敢跟她吵嘴,能罵三天三夜,罵得你一家老小出不了門。李三慢老婆剛要動手,同去的女人撲過來,攔腰將她抱住,一使勁就將母老虎摔倒了。她掙扎著還想起來,眼裡是不甘心的屈辱,是魚死網破的氣概。

  燈芯不屑地望住她,她知道該怎麼對付這女人,這種女人甭看外表凶,內心裡卻虛空得很。她輕笑了一聲,用極輕蔑的口氣說:「就這麼個又嫖又賭的爛貨男人,你犯得著嗎?」這話像宰豬刀一樣捅到李三慢老婆心上,她跳起來說:「你血口噴人,我家三慢從來不嫖。」

  「是嗎?」燈芯從容地望了眼僵著的李三慢,盯住他老婆說,「你去問問沙河沿上的小寡婦,她要是說沒有,你再罵我不遲。」說完她拽了二拐子往外走,剛出李三慢院子,就聽身後響起豬挨刀的聲音。

  到了這份兒上,二拐子再也不敢撒謊,只能跟燈芯說實話。說完,垂下頭,等著挨罰。少奶奶燈芯並沒罵他,連怪都沒怪一聲,親手倒杯水給他,說:「玩了一夜,也該累了,喝口水。」二拐子驚訝得不敢相信,但他確實渴了,玩了一宿,還沒沾過一滴水,端過杯子就灌,灌完,二拐子嘴一抹,一氣就把南山煤窯的事說了。

  二拐子說的是南山窯頭楊二跟管家六根合夥偷著賣煤的事。

  南山煤窯是下河院最大的產業,比之菜子,它的地位更顯重要。煤窯是莊地爺爺手上置下的產業,經過幾代人努力,到現在已具相當規模。想當初,為這座黑金礦,莊氏三兄弟明里是合著勁,一個心兒往大里做,暗裡卻又各懷心機,以至於後來鬧出那麼一檔子驚天動地的事,也讓菜子溝下河院差點兒遭受滅門之災。

  當然,這些事兒少奶奶燈芯還不知曉,中醫爹跟她也沒提過,中醫爹跟她提的,是東家莊地手上修新巷的事,那可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就沖這一檔子事,就沒人敢小瞧東家莊地!它讓下河院在溝里溝外同時發大財的若干家財主中一下突了出來,成了方圓百里乃至在涼州城都能數得上名號的頭家大院。

  下河院真正的威名,還是因了這座新巷。要知道,在險峻巍峨森林密布的南山老鷹溝里,挖那麼一座新巷,怕是官府都少能做到。而下河院僅僅憑著東家莊地的智慧和一干人沒命的苦幹,花了三年時間就把它修成了。難怪當時的涼州府都要驚動,若不是溝路險要,土匪出沒,加之南山更為崎嶇,州官老爺一定是要坐了八抬大轎親自上南山看看的。

  只可惜因了人手的緣故,下河院不得不把它交給楊二看管。早些年楊二還能按跟下河院議定的數目把銀子拿來,這幾年卻藉故老巷煤越來越少,花銷大出煤少,將銀子拖了又拖。東家莊地明知楊二跟他玩心眼兒卻又想不出辦法,誰讓下河院人丁稀薄,一代不如一代呢?

  少奶奶燈芯還未嫁到下河院便對南山煤窯充滿了好奇,這都怪爹那份渲染。中醫爹一說起南山煤窯,眼裡都放出金子。他口若懸河,手舞足蹈,完全沒了當中醫時那份自持自重,激情勃勃的樣子能把燈芯嚇著,莫不是中醫爹吃了什麼,忽然間癲狂了?按爹的說法,老巷非但煤沒少反而正到了煤頭上,收不來銀子是有人借煤窯算計莊地,他們從巷上拿走的怕是比交到東家莊地手裡的多得多。少奶奶燈芯讓二拐子留心的正是這事。

  自從少奶奶燈芯跟他做了交代,二拐子便一個心討好楊二,一個心盯著楊二,將他賣的煤一車不落記了下來。

  燈芯聽完,沒一絲吃驚的表情。事情早在她的料想中,只不過經二拐子一說,心裡便不再抱僥倖罷了。她的難題同樣在下河院沒人。那麼大一座窯,不是三兩下就能把難心事兒解決掉的。這麼想著,她的心暗下來,很暗,沒來由就沖二拐子發起了脾氣:「你個斷雙手的,交代的正事兒不做,賭,賭,你也不怕把命搭進去!」

  二拐子正在激動處,少奶奶燈芯怔想的時候,他的目光一刻不離地盯在她身上。他是由不得自己,自打那個暗黑險陰的夜晚他的手竄過她的身子後,這身子,就一直藏在他心旮旯里,想攆也攆不走。二拐子攆過,真的攆過,一想她是下河院的少奶奶,他狂想著的心立馬會湧上一層暗,比烏雲暗,比南山的煤山還黑,那份暗是他一個下人的兒子不能承受的。

  二拐子在轎子裡摸過不少新媳婦,在溝里也抓過不少女人的奶頭,可那是鬧著玩的,頂多也就圖個開心,多少解解饞。但這身子,不一般,真不一般,具體哪兒不一般,嘴笨的二拐子說不出,但夜黑里睡在南山上他想得出。二拐子正咽著唾沫咂摸著,少奶奶燈芯的罵就出來了。

  二拐子抖了幾抖,惶惶地把眼神收回去。

  「我錯了,再也不敢了。」他說。

  「諒你也不敢!」少奶奶燈芯跟了一句,就覺這脾氣發得有點兒早,不是時候,遂忍下火,道,「你今兒個回去,天天下趟巷,挖煤的事要說也不難,趕年後能學到個啥地步跟我回個話。」

  二拐子猛然抬起頭:「你是說……」

  「我啥也沒說,路在前頭擺著哩,想咋走你自個兒看著辦。」說完,少奶奶燈芯氣氣地摜了下火爐上的紫銅茶壺。

  「我懂,我懂,少奶奶你放心,我這就回去,天天下趟巷。」二拐子還想說,燈芯制止了,「你把拿的錢放下,早上哪兒出這陣兒就從哪兒出,往後……那條路給你留著。」

  這一句話,給了二拐子太多的東西。

  他來不及細品,忙忙放了錢,倒縮著出了門,哧溜一個影兒,從牆上消失了。

  燈芯這才去喚丫頭蔥兒,跟她說:「你把這錢給奶媽,就說我在院裡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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