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陰雲 1
2024-10-04 19:23:29
作者: 許開禎
沒誰說得清,這溝的歷史有多長。更沒誰說得清,這南北綿延起伏重重疊疊的二山,最終去了哪裡。就連東家莊地,對這溝也是陌生的,對這山也是陌生的,甭看他在溝里活了六十年。
這溝深著哩。
溝從遙遠處的馬牙雪山來,據說古時那兒曾有個樵夫,為救老母,上山砍柴,在山上遇到一對下棋的神仙。樵夫是個棋迷,一看見下棋,便走不動路。他躡手躡腳走過去,站邊上看,雲裡霧裡,刀光劍影,這一看就是七天七夜,一盤棋還沒殺出個勝負。樵夫沒累,神仙累了,想歇會兒再下,這才發現身後還有個站著看棋的人。神仙一問,樵夫竟站了七天七夜,神仙不相信,樵夫遂發誓,神仙道,你也用不著發啥誓,快下山看看吧。樵夫這才記起老母,記起上山是為採藥來的,神仙說山中方七日,世上幾千年,你採藥還有何用?樵夫揣著一肚子疑惑下山,山下哪兒還有過去的影子!這變化,怕不只是幾千年!樵夫想起病榻上的老母,想起自個兒為一盤棋誤了老母性命,淚嘩嘩流下來。沒想,這淚一落地上,平展展的地立刻開了道口子,淚順口而下,沖開一道河,這河便成了沙河,這水便成了終年不斷的沙河水。
東家莊地聽這個傳說的時候,才五歲,躺在爺爺懷裡。爺爺的胸脯又綿又軟,跟奶媽仁順嫂的沒啥兩樣。只是,爺爺邊講邊撫著他的頭:「地兒,記住了,將來這溝是你的,河也是你的,南北二山,還是你的。你要讓溝變得更像溝,河變得更像河,山變得……」
「更像山!」五歲的莊地搶著說。
爺爺笑了。爺爺那一笑,含著對下河院這唯一的孫子無限的愛意,還有深深的擔憂和不死的期望。活了六十年的莊地到現在才明白,爺爺那笑是有無限深意的。那深意,便是指望著這溝能為莊家曲幽,這河能為莊家綿延,這山能為莊家起伏,這天呀,能為莊家藍。只是,這怕是個夢,真的是個夢。
可人有夢多好。
要是沒夢,他莊地能活到現在?要是沒夢,他莊地能單槍匹馬地將偌大的下河院撐到現在?要是沒夢,他莊地還能在危機四伏的下河院裝沒事人似的,輕輕鬆鬆,該咋受活還咋受活?
人得有夢!
東家莊地的夢是讓六根那一聲騰給驚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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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媽仁順嫂貓一樣溜進來時,莊地的心是起伏的,跟溝里的菜子地一樣起伏,跟南北二山的脈絡一樣起伏。這起伏,不只是充滿了對奶媽仁順嫂的等待,活到今兒個,這等待越來越不那麼急切,也不那麼揪人。他是想到了媳婦燈芯,想到了因媳婦燈芯帶給這個家的希望。
是的,希望。還能有啥比希望更能令人起伏不定的呢?
奶媽仁順嫂打里掩了門,跟慣常一樣,邊解扣子邊到炕上。這個動作有點兒急,而且一次比一次急,這也由不得奶媽,自打燈芯進了門,她的心思一天比一天重,怕也一天比一天多。對東家,奶媽仁順嫂就有了更急、更切的想法。只是,這想法她沒法兒說出來,也不敢說出來,只能以這種方式表達,或者,也只有這個方式,才是她仁順嫂的方式。
奶媽仁順嫂抖著身子偎過來時,東家莊地並沒動,他還沉浸在剛才的妄想里,那妄想里有他的兒子命旺,更有媳婦燈芯。一想到媳婦,東家莊地就沒法兒把心思集中起來,甚至,常常是飄飄忽忽的,頭重腳輕的,是雲裡霧裡的,是帶了某種罪孽的。這罪孽,還是在後山半仙劉瞎子那句話上。誰都不知道,媳婦燈芯娶過來第十天,東家莊地偷偷去了趟後山,下河院沒一個人知道,包括跟他最近的奶媽仁順嫂。他去不為別的,只問了後山半仙一句話:「我要是給你二十石菜子,外加一匹走馬,能不能讓她給我沖好,而且只衝這一回!」
後山半仙沒正面回答他,捻著鬍鬚沉吟半天,道:「不要你的菜子,不要你的馬,只要東家一句話。」
「啥話?」
「要是媳婦做了啥犯禁犯忌的事,你饒得了她?」
莊地不語了。
這可是個難咬的核桃,不但難咬,還難咽。下河院的規矩是鐵,禁忌是鋼,縱使他莊地自個兒犯了,怕也到黃泉下還要挨祖宗的懲罰。讓一個新娶過門的媳婦犯,犯了還得饒過,莊地不敢想。
「那好,東家請回吧,這事,你另請高人。」半仙捻著鬍鬚的手停下來,猛地指住門,指住讓東家莊地死心的路。
東家莊地偏是不死心,磨蹭了一會兒,又問:「能不能說透徹點兒?」
「不能!」
半仙很乾脆,這乾脆就意味著天機不可泄露。東家莊地懂了,娃是有救的,就看他自個兒有沒這個決心救。這決心,便是順了半仙的意,聽他的。
「我饒!」
莊地自個兒都沒想到,能答得這麼幹脆。
「那好,說出的話,吐出的痰,一口出去,就是釘子上的鐵。」半仙說。東家莊地逼迫地「嗯」了一聲。半仙說完,又捻起了鬍鬚,仿佛,他的錦囊妙計藏在那半尺長的花白鬍鬚里。半晌,半仙神神秘秘道:「你娶的不只是一個媳婦,是下河院的救命娘娘,是你莊家上輩子的恩人。還有,她身上,附著三房松枝的魂。」話剛說這兒,莊地頓然沒了臉色,頭皮上唰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媽媽喲,要真是這樣,我這不是往家裡搬閻王嗎?不娶了,不沖了,這就休,這就讓她回!莊地差點兒就把心虛的話說出口。
半仙又開口了:「你也甭怕,冤有頭,債有主,雖說她身上附了三房的魂,但上身時我給她指過路,只幫你,不害你,冤冤相報,何時是頭?你知道理虧,她也就能瞑目了。只是,對媳婦,你千萬不可再錯,再錯,怕就沒機會了。」
說完這句,半仙便沉沉地閉了口,任憑東家莊地再怎麼問,他就像坐化了般,只聞見進出氣的聲兒,聞不見一絲活人的味。東家莊地這才想,他又是神上身了,便重重磕了個感恩的頭,出來了。
一路上,東家莊地都是那句話——得饒。
饒是很難的。活人一世,最難的就是你能饒人,饒恕別人也饒恕自己,比懲罰要難,比雪恨要難,難幾倍。東家莊地這才饒了幾次,就有些饒不下去了。未開懷就出門,他饒。滿溝里亂竄,他饒。跟下人們胡亂打聽,他還饒。甚至,甚至不明不白飄出那味兒,藥味兒,他還得硬裝聞不見,得饒。這一路饒下去,還不知饒出個啥。
可不饒又能咋?
臉上有雙手撫過來,綿的手,熱的手,奶媽仁順嫂的手。大約是見他沒反應,冷酷酷的,奶媽仁順嫂更切了。頭偎他懷裡,像個娃,像頭貓,像個……莊地推了一下,沒推開,反把冤家那兩隻肉糖糖給推到了手裡。媽媽喲,幾天沒摸,竟綿成這個樣。莊地心裡一下就沒了媳婦,沒了愁也沒了傷,坐起身,顫顫地摟了她,頭在她懷裡蠕動起來。莊地的動靜鼓舞了奶媽,使她心裡嘩一下亮起來,老親親還念著我哩,老親親還饞著我哩。她哼了一聲,一下,就把整個身子餵了過去。
睡房裡發出一連串窣窣聲,那是每一次的前奏,是東家莊地獨一無二的前曲兒。他要先把女人全身拱個遍,豬拱牆根一樣,一寸也不放過。嘴拱著,手還要亂抓。那抓也是他獨有的,似撓,似撕,似揪,似掐,傳到奶媽身上,卻是怪怪的一種癢,一種痛,一種舒服,一種快樂。極盡挑逗!
奶媽仁順嫂迅速癱軟下去,身子裡發出一種浪,滾滾的,鋪天蓋地。
接著,就該亮油燈了,只聽「哧」一聲,一根洋火燃起來,撲閃了兩下,火苗兒傳給油燈,屋子裡朦朧起來。洋火熄滅的當兒,正戲開演了。東家莊地悶騰騰就發出一聲喚:「我的冤家兒哎,我的仁娘……」仁順嫂呀呀了兩聲,白生生的奶子剛從命旺嘴裡掖出來,又稀里嘩啦叼進莊地嘴裡。這景致,外頭的六根哪兒見過?
六根真正算是開了眼界,此後好長一陣,他都停止在這個夜晚出不來。想不出,真是想不出,世上還有這個玩法,世上還有拿野女人當娘的,不只當娘,也當丫頭,當豬,當狗,當一切能當的物什。
只是,這當里,是含了無限蘊意的,是含了一個男人一生的。六根儘管咀嚼了無數遍,還是不能把裡面的韻味給咀嚼出來。
他又怎能輕易就咀嚼出來呢?
六根的記憶里,莊地那個貪呀,比年輕漢子還強百倍,一頭栽下去,恨不得把碩大的奶子全吃上。手也跟著動了,先在仁順嫂腿上,後又到屁股上。抖顫的雙手沒幾下就將仁順嫂的褲子褪了,全褪了。渾圓肥碩的屁股,映得油燈不停地晃,晃得外頭偷看的六根都想叫,都想吼。裡面,東家莊地還在貪,還在婪,他吃的那個香喲,簡直能把人饞死!他吃的那個細法喲,簡直讓六根想不顧一切跳進去,也狠咬上兩口。
真是意想不到,女人還能用來吃,還能用來舔,還能用來細細地咂摸。
六根陷入了困境,關於女人的困境。之前,六根只知道別人的女人是用來偷看的,用來臆想的。自個兒的呢,是用來打,用來出氣的,用來像驢像馬一樣使喚的。可這晚,給了他太多的意外,太多的新鮮,這些新鮮反饋到柳條兒身上,還是一頓打,更毒更狠的打,除了打,六根找不到別的破解的辦法。
終於,莊地不吃了,吃足了,吃美了,吃過癮了。仁順嫂舒展開身子,緩緩躺下去……
屋裡是非常吃勁的聲音,東家莊地顯然力不從心,他現在越來越不能對付她了。想想當年的勇猛,無不沮喪地折起身子說:「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就聽仁順嫂夢囈般喃喃道:「緩緩再來吧,老親親,今黑里說啥也得行。」
聽聽,這騷貨!
風從遠處刮過來,吼兒吼兒的,廊下的油燈幾盞滅了,院裡越發顯得昏暗,顯得迷離。空蕩蕩的院子,只有風的聲音。後院的狗好不容易汪汪了兩聲,又不叫了。
死一般的寂。
終於,屋裡安靜下來,努力再次以失敗告終,引得仁順嫂嚶嚶哭了幾聲。莊地替她抺去淚,說:「往後你少來吧,老了,我想圖個靜。」仁順嫂貼他懷裡,鼻子一抽一抽地說:「你終於不要我了,你個……」
那隻喪門星貓頭鷹就是這時紮下來的,騰一聲,六根差點兒沒摔死。
屋裡的聲音戛然而止後,仁順嫂一個蹦子跳下炕,衣裳都顧不得穿,赤著身子就想往外跑。東家莊地也有片刻的愣怔,不過他很快鎮定下來。
「慌個啥,上來。」
「人,外頭有人。」仁順嫂嚇死了,她一下就想到了管家六根,想到了那雙狼眼。
「上來!」東家莊地重重喝了一聲,奶媽仁順嫂就不明白了,明明外頭有人聽窗根,還上來?
「上來,我估摸著行了。」東家莊地的聲音里突然多出股味兒,狠味兒,辣味兒,狼味兒。
奶媽仁順嫂哆嗦片刻,戰戰兢兢掉轉身,上了炕。
東家莊地二話不說,壓上去,沒想,這回真行了,很行。
炕上折騰出一片子濕,沙河的浪仿佛沖了過來。
東家莊地認定偷聽的不是別人,是媳婦燈芯。
白日裡他看見過燈芯,在後牆那兒轉悠,但他沒想到,她會搭上梯子爬上來。第二天他在後牆那兒轉悠了好長一會兒,沖後院的木手子說:「找人把梯子劈了,當燒柴。」
東家莊地之所以不讓奶媽仁順嫂往外追,就是瞬間想起了後山半仙——她做啥事都得饒!但他沒想到,二番仁順嫂上炕,他居然行了,還很行。事後東家莊地也覺有些怪,咋就在驚嚇中突然行了呢?想了很久,忽然就明白了。
「你想看,就只管看!」東家莊地莫名其妙就沖西廂吼了這麼一聲,吼過,心裡竟很舒服。
奶媽仁順嫂卻沒這麼想,那夜,莊地很行的時候,她一點不行,不只是不行,心裡還著實鬧著慌,所以東家莊地在她身上做了些啥,一點也不曉得,只記得稀里嘩啦一陣響,自個兒的身子像是被搗碎了一般。
三更時候,仁順嫂走了出來,一路膽戰心驚,走得極盡艱難。剛拐過牆角,騰地跳出個人,仁順嫂嚇個半死,要叫,嘴被堵上了。
等進了自個兒的耳房,點了油燈,看清堵她嘴的是少奶奶燈芯時,奶媽仁順嫂就不能不叫了。
「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