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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21:43 作者: 許開禎

  玩完很久,他們在公園裡吃過飯都有一陣時間了,按計劃就要離開兒童樂園往回走了,孫淑香的步子突然不想邁了。鐵木冬以為她累了,讓她坐下休息會兒,她說:「不坐!」鐵木冬搞不清她怎麼了,笑著問:「是不是有啥心事了?」

  「有!」她很堅定地說。

  「啥事,說出來吧。」

  「不說!」她道,隨後又跟一句:「就不說,你猜!」

  「媽媽是不是也要玩啊,媽媽還沒飛呢,鐵叔叔,你帶媽媽飛吧。」小鵬在一旁喊。

  「小鵬,小壞蛋,住嘴!」孫淑香斥責道,但臉上很快飛過一道紅,少女的紅。鐵木冬一下明白了,再次拍了下腦袋,是啊,他咋這麼傻,真是個大傻瓜,大木瓜。他一把抓過大鵬小鵬,掏出一張票子,讓他們去看電影,再三叮囑一定要在電影院門口等他,然後抓過孫淑香的手,拉著就往過山車前奔。

  孫淑香激動得心都要跳出來了,怦怦狂跳,但腳下生風,跑得比鐵木冬還快。邊跑邊在心裡說,傻木瓜傻木瓜傻木瓜啊!

  後來她就飛了起來,真的飛了起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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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8 李華凡綁架了鐵木冬很長時間,孫淑香都覺得自己在飛,那天的一切定格在了心中,她緊緊地抱著大木瓜的腰,飛得驚心動魄,飛得靈魂出竅,飛得都不知道她是誰了。

  那天他們飛了兩次,哪能夠,孫淑香還覺得自己在空中呢,過山車就停了。她戀戀不捨,不想下來,鐵木冬牽著她的手要往下走,她站著不動,像被什麼定住了神。鐵木冬說,嚇壞了吧,這東西不好玩,我們再也不玩了。發著呆的孫淑香突然哼了一聲,你才嚇壞了呢,要走你走,我不走!

  鐵木冬這次明白得快,一把將孫淑香按在原位,跑過去就跟管理員補票。管理員不明就裡地望住他,又望望上面坐著的女人,心道,天下還有這號傻瓜啊。

  二次飛時,孫淑香就不願從後面抱著大木瓜了,她要坐前面,讓大木瓜抱著她。孫淑香很久沒嘗過被人抱著的滋味了,那天她嘗了個夠。

  那種感覺真美,孫淑香幸福得要死。

  這之後,孫淑香就覺自己一直在飛。在地上飛,在天上飛,在夢中也飛。他們的事業也在飛。

  野果食品廠發展很快,他們的生意已經做出了白水,產品開始銷往外地。孫淑香在跑業務的過程中,意外得知一個消息,有家叫益民熏醋廠的小廠不行了,管理混亂,職工人心渙散,廠子就在市區,是白水商業局辦的,商業局想把這包袱甩掉。商業局局長正好是孫淑香母親的學生,他還記得孫淑香母親,也很想替早逝的老師做點什麼,就問孫淑香有沒有興趣,如果有,可以把廠子承包給她。孫淑香一聽興趣就來了,益民熏醋以前銷售很好的,白水人愛吃醋,更愛吃自己地方釀的醋,味兒正勁道綿,離不開啊。孫淑香毫不猶豫就應下了,還跟局長商量了承包辦法。這事她先沒跟鐵木冬說,啥都定妥了她才找鐵木冬。孫淑香還擔心鐵木冬不同意,她把退路都想好了,要是鐵木冬不答應,她就單幹,大不了拉上大姚。沒想鐵木冬還沒聽完,就給了她一拳,當然是很輕的一拳。「行啊香兒,這事你都能談下,太了不起了,知道不,那家廠子我垂涎好久了,就是人家廠長不放手。」

  「干!」鐵木冬很快表了態,從帳上劃出一筆錢,讓孫淑香全權負責那家廠子的接管。

  就在孫淑香忙得根本停不下來的時候,白水城發生了一件事。這事剛一出,就把白水城震驚了。

  野果食品廠廠長鐵木冬失蹤了!

  鐵木冬已是政協委員,白水城正好在籌劃召開政協還有人大會議。鐵木冬年前還當選1987年白水能人辦廠的典型,被評為優秀企業家。縣長書記天天找他說事呢,他卻突然失了蹤。

  一開始孫淑香並不知道,一忙起來就什麼也顧不了什麼也聽不到,只想快快把熏醋廠理順。孫淑香已經為熏醋想出一個新名字:淑香牌熏醋。孫淑香已經不滿足只接過一個廠了,她太想創出一個牌子,自己的牌子。跟著鐵木冬打拼了半年多,孫淑香忽然意識到牌子比廠子更重要。她發現南方人懷裡揣一個商標就敢跑白水這邊來跟人辦廠,還敢討價還價。也發現不少本地人辦了廠,卻在為南方人加工產品,那些產品市場上要賣很不錯的價,本地廠子卻只掙加工費。這中間有些東西啟發了她,也刺激了她。

  孫淑香現在受不得刺激,一受刺激,心裡就有想法,就有衝動,就想折騰出些動靜來。她這樣子跟以前完全成了兩個人,很多人對她已經刮目相看,包括她的婆婆薛愛珍。

  是婆婆薛愛珍驚惶失措的樣子引起了孫淑香警覺,進而知道鐵木冬失蹤的真相。一連兩天,婆婆薛愛珍都跑到廠里來,婆婆薛愛珍很少到廠子裡來,再說之前她並不知道孫淑香已經承包了熏醋廠。孫淑香問婆婆有什麼事,薛愛珍說沒事,哪有事啊,真沒事。孫淑香就去忙了,安排人給婆婆泡了茶,讓她們陪婆婆聊天。薛愛珍哪能喝得下茶,她又哪是聊天的人。一次次往孫淑香這邊跑,孫淑香感覺不妙,停下手頭工作問,出啥事了,是不是大鵬跟小鵬?婆婆慌張地搖頭,沒啊沒啊,他們都好好的。那是不是我爸?爸就是李承恩。薛愛珍說沒啊沒啊你爸也好好的。缺錢,你是不是來拿錢?孫淑香自以為猜中了,忙打開抽屜,給婆婆拿錢。薛愛珍猛地撲過來,抓住兒媳婦拿錢的手,不是啊,是小凡,小凡——

  據公安講,一開始出面的並不是李華凡,是三個留長髮的男人,其中一個是捲毛。他們埋伏在野果食品廠附近,鐵木冬剛一出現,捲毛就走過去跟他搭訕,問他是不是鐵廠長,他從河南新鄉來,想跟他談筆生意。鐵木冬說我就是鐵廠長,歡迎歡迎,我們到廠里談吧。說著轉身指了下自己的廠子,有點兒自豪地說,瞧,那就是我的食品廠。「食品廠」三個字還未落地,鐵木冬頭上就重重挨了一下。他搖晃幾下,倒在了捲毛懷裡。

  捲毛他們把鐵木冬帶進一倉庫。鐵木冬醒來後,就知道自己被綁架了。捲毛恐嚇他,知道我們是幹啥的嗎?鐵木冬沒說話,他在研究這三個人到底是何方高人,敢對他鐵木冬下黑手。鐵木冬沒欠別人的帳,也沒搶過同行生意,他做生意憑的就是「誠實守信」四個字,生意場上沒樹下敵人,這三個顯然不是沖生意而來。再一看捲毛,似是在哪兒見過,細一想,猛地明白過來。

  「你是呂痞的人?」鐵木冬問。

  「算你有眼光,還認得我們老大。」捲毛很得意,叼著菸捲,慢條斯理的樣子,不過他又說:「你說對了一半,我是老大的人,但這次我們不是為老大辦事。」

  「那是為誰?」

  「一個跟你有仇的人。」

  「我鐵木冬沒仇人。」

  「有!」捲毛忽然扔了菸捲,狠狠用腳踩扁、踩碎了,呸一聲:「你他媽搶人家老婆,還說沒仇,知道這叫啥仇嗎,這叫奪妻之仇!」

  「對,叫奪妻之仇。」兩個穿喇叭褲的長髮青年跟著道。

  「知道怎麼擺平不?」不等鐵木冬反駁,捲毛又道:「拿錢!哥幾個看不慣你這種人,你不是有錢嗎,睡了人家老婆就得賠錢,睡一次五萬,說,前後你睡了多少次?」

  「我沒睡!」鐵木冬知道這三個是何人派來的了,氣憤地罵了一聲。

  捲毛一點不計較鐵木冬的態度,道:「沒睡是不,好,給他點兒記性,不見閻王不落淚,我讓你嘴硬!」

  兩個喇叭褲撲上來,沖鐵木冬下了一頓狠手,干他們這行的,打人最拿手,修理了你還讓警察看不到太明顯的傷。鐵木冬襠里狠狠挨了好幾下,痛得他差點兒昏死過去。

  就這樣,三個人將鐵木冬折騰了兩天一夜,不給吃也不給喝。他們跟鐵木冬要二十萬,二十萬拿來,他喜歡睡孫淑香那賤女人只管睡,睡一輩子也行。但前提是,他們二哥的一應花銷,都由鐵木冬負責!

  孫淑香趕到庫房時,鐵木冬已被警察救了出來,捲毛跟兩個喇叭褲手上全戴著鐵銬子,捲毛大叫:「不是我乾的,是老二欠了大哥錢,讓我們來索債。」

  此案影響極壞,縣裡緊急開會後,決定對藏在暗處的李華凡予以抓捕。薛愛珍撲通一聲跪在了孫淑香面前:「求求你啊,我就那一個兒子,他要是進去了,我跟你爸都活不成。求求你啊,讓姓鐵的放過我家兒子吧,你們的事我跟你爸睜一眼閉一眼。」

  我們的事?我們有什麼事!孫淑香恨得牙齒咯咯響,但一看跪在地上的婆婆,還是心軟了。她去找鐵木冬,鐵木冬正要協助警察去抓李華凡,他知道李華凡藏在哪兒。孫淑香一把拽住他道:「放過他吧,只當這事是我乾的,行不?」

  鐵木冬猶豫再三,狠狠嘆口氣,沖警察說:「算了吧,這事我自認倒霉。」

  李華凡逃過了一劫。

  李華凡如果就此回頭,後面的事就不會發生。可是李華凡已經回不了頭。他哪裡能想到,去年冬天他跟呂痞去廣州倒賣文物,是呂痞跟對方設的計,他找的那人呂痞早就認識,為了逼他就範,呂痞跟那人合演了一場苦肉計。呂痞說被騙近七十萬,七十萬啊,天文數字都不止。呂痞給李華凡指兩條路,一是還錢,把被騙的七十萬還給他。這條李華凡顯然做不到,他原想讓鐵木冬當冤大頭,可鐵木冬愣是不當這個冤大頭。另一條路就是文物,呂痞說幫我把文物弄出來,放你一條生路。李華凡哭喊著說,我弄不到啊大哥,你饒過我吧,念在我上有老下有小的分兒上。呂痞呵呵一笑,說行,念在你上有老下有小中間還有漂亮老婆的分兒上,再給你一條路。李華凡一喜,忙問啥路?呂痞浪笑著說,這路很簡單,讓你老婆陪我,睡一夜少掉一千,行不?李華凡說不行啊,想想又說,一千太少了,睡一次一萬,一萬行不?呂痞呸的一聲,你他媽走第四條路,立刻去死!

  李華凡沒死,逼上絕路的李華凡終於鋌而走險,答應呂痞,為他搞文物了。

  李華凡終於進了監獄如果不是李華凡做出那樣渾蛋、那樣荒唐、那樣可怕至極的事,孫淑香是不會想到離婚的,壓根就沒想過。鐵木冬是對她好,在接管熏醋廠的日日夜夜裡,鐵木冬要麼陪在她身邊,要麼就在電話里鼓勵她,教她方法給她信心。每次電話快要通完,鐵木冬總要多上半句,香兒……其實就多這一個字。這一聲香兒喊得她心裡格外暖,卻也格外難受,她知道鐵木冬這一聲里融著什麼,更知道鐵木冬在期待什麼,但她能那樣嗎?

  不能的!

  好長時間,孫淑香都在想,她這輩子到底該交給誰?李華凡,鐵木冬,她覺得都不能。從她含著淚替婆婆也替她自己向鐵木冬求情那一刻,她就知道,她跟李華凡之間完了,啥也完了。過去十幾年恩也罷仇也罷,那一刻都抹盡抹平了。她再也不欠他什麼,也不欠李承恩薛愛珍什麼。但她卻欠下了鐵木冬一筆債,過去她就欠過,她以為靠自己的努力會還清,現在發現錯了,舊債未還,新債又添,她是還不清了。有些債能還,有些債壓根就不能。鐵木冬為了不告李華凡,不讓公安追究李華凡刑事責任,付出了多大努力啊,那絕不是他說句放過就能放過的,人家縣長都拍了桌子,公安局局長發了話的,你一句話不抓就不抓了?鐵木冬四處求人,反過來給人家說話,好像綁架人的不是李華凡,而是他鐵木冬。

  這事也讓白水人看清一個事實,鐵木冬跟李華凡的老婆孫淑香果真不乾淨。想想看,要是乾淨,鐵木冬能這樣做,不能啊,他定是覺得睡了人家老婆,心裡虧,才這樣變著法子還債的。

  孫淑香無嘴可辯,就連公公婆婆都那樣認為了,她還跟誰辯?

  孫淑香咬著牙,把心裡所有的苦還有難全發泄到廠子上。熏醋廠很快投產,孫淑香高薪請來已被別人挖走的原熏醋廠兩位老師傅,又從鄉里招來一批肯吃苦的年輕人,在鐵木冬的幫忙下,從銀行貸了一筆款,香噴噴的熏醋就生產出來了。也許是她的狠勁打動了上蒼,也許是她真有辦熏醋廠的天分,反正同樣工藝釀出的醋,「淑香」牌就是比以前的「益民」牌味濃色正,醇香且綿長,白水人喜歡得了不得。第一批投放市場,就贏來無數好評。尤其冬瓜巷的人,一聽這醋是他們的淑香釀出的,到處做宣傳,逢人就夸「淑香」牌多麼多麼得好。對了,孫淑香已把冬瓜巷那些沒地方掙錢沒地方上班的人全吸收到熏醋廠,樂得鐵木冬直衝她扎大拇指。

  第二批熏醋生產出來的時候,鐵木冬拉她來到青石河邊,季節已到了初夏,初夏的白水城美麗極了,四處瘋長著綠色,四處盛開著鮮花。青石河清凌凌的,藍得透明,魚兒在水下遊動,鳥兒在林間啼鳴。他們先是站在斷橋上,鐵木冬跟她講了一個故事,關於斷橋的,很多很多年前,有一對戀人,戀到分不開,但財主愣是要讓他們分開,就在財主家的大花轎將要抬到女子家門前的頭天晚上,這對戀人偷跑到了橋上,他們抱著,他們哭著,他們的哭聲震斷了橋,他們的淚讓青石河的水溢出了河堤,他們仍舊抱著,死死地抱著,第二天天亮時,人們就發現,青石河變了,石橋成了拱橋,拱橋上多出一對石獅子,那便是這對戀人化成的。自此這條原來叫青河的河變成了青石河,原來叫石橋的橋變成了斷橋。

  愛情在河下滾滾,流淌了千年。

  孫淑香眼裡有了淚,孫淑香眼裡早已有了淚。鐵木冬嘗試著,想學千百年前那男人一樣抱住他的人兒,可孫淑香堅決地把他推開了。

  孫淑香說了一句話,下輩子吧,下輩子讓你抱我。

  鐵木冬跟著說了句,下輩子吧,下輩子我抱著你。

  兩個人便痴痴地站在河邊,仿佛站在河邊,河裡的幸福就是他們的了。

  這樣的日子又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就在鐵木冬和孫淑香決定聯合成立青石河食品有限公司這一天,白水城突然爆出一條新聞,白水博物館珍藏了多年的三十六件文物不見了。

  孫淑香馬上就想到了李華凡,她火急火燎回到家,不見自家男人,也不見公公李承恩,只有婆婆痴痴地坐在夏日明媚的陽光下發呆。婆婆發這樣的呆已經有些時日了,一開始孫淑香並沒當回事,後來見婆婆發著發著,會猛地抓起一樣東西,扎進自己的胸。孫淑香就害怕著告訴公公,公公李承恩望她半天說,她在扎心,她的心疼。孫淑香說去醫院啊,讓大夫看。李承恩蒼涼地笑笑,用一種極老的語氣說,大夫看不好的,讓她扎吧。說完,公公就躲屋裡翻他的書去了,公公在翻一本很破舊的線裝書,據說那書是一位聖人留下的。

  孫淑香沒敢驚擾婆婆,家裡轉了一圈又往外跑,這個時候坐在院裡的婆婆說話了,我扎死你,你個害人精!孫淑香步子驀地止住,隨後,她的心痛得出血了。她看見婆婆懷裡抱個小草人,草人的樣子很像她,婆婆拿一根尖利的針,在扎草人的眼睛。

  案子幾乎不用偵破,公安就開始通緝嫌疑犯李華凡了。

  從博物館底下找到一條地道,順著地道走,結果就走到了李華凡的錄像廳。李華凡已經好久不放錄像了,文化館的人沒想到,他不放錄像原來是在挖地道。他用挖地道的方式盜走了三十六件文物,讓兩個館的人都大吃一驚。

  半天后,公安從離白水很遠的一處煤窯里抓到了李華凡,李華凡早已不是文化館那個李華凡,他變成了一窯客,也就是替私人窯主背煤的,他用背煤的方式給自己找了條活路,沒想這活路只為他開通半年。

  呂痞沒抓到,確切消息是,呂痞拿到文物後就坐上一輛高級車跑了,眼下他可能在馬來西亞,誰能說得清呢。有了三十六件文物,他去哪兒不成。

  孫淑香抱著兩個孩子,扎紮實實哭了一夜,就把李華凡哭進了監獄。能有什麼辦法不讓他進監獄呢,真的沒有,如果拿她的廠子能把他換回來,她是情願的,但公安不願意換,孫淑香真是沒辦法。

  也就在同一夜,李承恩撲通一聲栽地,死了。

  鐵木冬聞聲趕來,幫孫淑香發喪,一直呆坐地上的薛愛珍突然彈起來,手裡拿一根長針,追著要紮鐵木冬。邊追邊喊,我讓你搶我家香兒,我讓你搶我家兒媳婦!

  鐵木冬最後想了一個辦法,要把薛愛珍捆綁起來,在鐵木冬看來,當年的老師如今的薛愛珍已經瘋了,必須要把她綁起來,誰知他剛拿了根繩子,孫淑香就炸雷一般喊起來,你給我滾,滾出青水巷,我不要看見你!

  鐵木冬跟孫淑香有一年時間沒聯繫。孫淑香兩個兒子大鵬小鵬天天喊他們的鐵叔叔,孫淑香說,他死了,再喊我把你們扔到街上去。後來他們雖然能見面了,但孫淑香已完全拿鐵木冬當陌生人,頂多也就是生意夥伴。目光里已經看不見當年的東西,更看不見過山車上那種痴痴熱熱的愛。

  我要飛,我要飛,每每這時候,鐵木冬耳邊就會響起這樣的聲音。

  這樣的日子過了有兩年,本來故事該結束了,因為這中間又發生了一件事,大姚。

  大姚有天突然跑到孫淑香面前,一把拉住孫淑香說,跟我走吧,香兒,跟我走吧,我們再也不活在這白水了。孫淑香輕輕推開大姚道:「你瘋了,我沒瘋,好好掙錢吧姚姐,你干那份生意不容易。」

  大姚的生意已經幹得很大,那個叫大北口的地方成就了生意人大姚,大姚已經身價百萬了。

  身價百萬的大姚那天被孫淑香推出去,就跳進了青石河裡,大姚跳河的地方,就是兩年前孫淑香跟鐵木冬站過的地方。

  故事結束的時候,李華凡從獄中逃了出來。

  他是來報仇的。李華凡在獄中早就做好了報仇計劃,他要殺的人一共四個。第一個是呂痞,第二個是鐵木冬,第三個是孫淑香,前三個誰都能想得到,也想得通。獨獨第四個,讓人想不通。李華凡最後要殺的人居然是他母親薛愛珍。

  他怎麼能殺他母親呢,薛愛珍多愛他啊,可他還是要殺她,堅決殺。他說是薛愛珍害了他!

  李華凡逃出來後才發現,他殺不了呂痞,呂痞到現在都沒找到,公安都抓不到呂痞,李華凡怎麼能殺得了他呢?李華凡嘆氣一聲,就把目標放在了鐵木冬身上。可是他很快又嘆氣,這個時候的鐵木冬已經很強大了,他成了白水最大的民營企業家,他早已離開冬瓜巷,搬到新修的樓上去了,那樓很高,門外還有保安,李華凡根本殺不了鐵木冬。

  他能殺的只有孫淑香了。

  孫淑香等著他來殺。得知李華凡逃出監獄的那一刻,孫淑香就知道自己跟李華凡清算的時候到了。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是恩怨就得了結。孫淑香很坦然,一點沒有驚惶失措。她把大鵬小鵬託付給冬瓜巷一對老人,跟他們叮囑,要是她有個三長兩短,就把大鵬小鵬送到孤兒院去,千萬不能讓別人領走。兩位老人聽得莫名其妙,老太太還呸了一聲,罵,香兒你說啥啊,看你現在光彩的,都趕上街道辦的領導了,又是上報紙又是上廣播,咋會有三長兩短呢,去吧去吧,孩子交我們手中,你只管放心。孫淑香還真放心,只要不把大鵬小鵬交給婆婆,她就放心,這想法真是怪誕,但她真就這麼想的。

  她把廠子的事安頓好,就去河邊等。孫淑香不想在家裡等,她覺得在家裡了斷這些事太讓人傷心,再說她現在搬家了,搬在離冬瓜巷不遠的一幢新樓上,那樓跟鐵木冬搬的新樓遙遙對著,站在她家陽台上,能看到鐵木冬家的花。有天夜裡她在陽台上站著站著,就做出一個飛的姿勢,感覺自己只要一張開雙臂,就能飛到鐵木冬家窗戶里。她怕李華凡找不到她的新家,李華凡是在逃犯人,哪敢到樓上找她,她只能去河邊,河邊李華凡一定能找到的。

  她等了三天,李華凡果然來了。

  李華凡揣著刀子,刀子在夜色下發出寒寒的光,跟青石河水面上泛出的光相襯著,很美。

  來吧,李華凡。孫淑香說。

  賤人,你還敢等在這裡。李華凡說。

  我不在這裡等又能在哪裡等,別處你找不到的,我不想讓你找得太累。孫淑香說。

  我出來就是為了殺你,你個賤人,婊子!李華凡說。

  我不賤,也不是婊子,我做了你二十年女人。孫淑香說。

  放屁,哪有這麼長時間?李華凡被她說愣了。

  孫淑香呵呵笑笑,你算算,掰著指頭算算,從第一次你干我,到現在是不是整二十年,快呀,時間真快,我都三十五了。

  你這賤貨,打那時就賤,現在更賤。李華凡罵。

  罵沒用的,你罵了半輩子,有用嗎?來吧,你想咋了斷,快點。孫淑香有點急不可待。

  老子要殺了你!李華凡惡狠狠說。他把刀子亮了出來。

  殺吧殺吧,你殺了我二十年,我死過無數回了,不在乎多這一回。孫淑香站得很直,一點也不退縮。

  她站得很直。如果她不是站得很直,如果她不是面無懼色,如果她能怕一點,或者求饒,李華凡是殺不掉她的。可她沒,她像以前那樣,表現出很冷、很不在乎的樣子,就把李華凡激怒了。李華凡是見不得她這樣的,她這種冷傲的姿勢刺激了他十多年,一步步地把他刺激到了現在,他真是不能容忍了,他要讓她死在這種不屈的姿勢里。

  李華凡掄起了刀。

  李華凡一步步朝孫淑香走去。

  這時候月亮上來了,淡淡的月光打在河面上,青石河發出亮燦燦的光。

  河水嘩嘩,風兒輕吹,夏日的夜晚真迷人。

  孫淑香閉上眼,她聞到了一種氣息,死亡的氣息,其實這樣的氣息一直糾纏著她,糾纏了她將近三十年。她知道自己是屬於這種氣息的,從爹娘離開的那一天,她就屬於這種氣息。現在她終於要擁抱這種氣息了,她好激動,仿佛心已飛了起來,飛到遙遠處。

  李華凡望住孫淑香,有那麼一絲兒猶豫,但僅僅是一絲兒,旋即,他就堅定了,他舉起刀,狠狠罵了聲婊子,就無所畏懼地捅了出去。

  李華凡聽到了慘叫聲。

  孫淑香也聽到了慘叫聲。

  李華凡看到了血。

  孫淑香也看到了血。

  大片大片的血,從胸口滲開,從刀子跟胸口接觸處噴出來,噴到天空,噴到河裡,噴到河邊的草地上。

  了斷了,一切都了斷了,孫淑香終於喊了一聲。奇怪,她怎麼還能喊出聲音呢?

  這想法把她嚇了一跳,她突地睜開眼,猛然發現,倒在血泊中的不是她,胸口流血的不是她,天呀,竟是,竟是她婆婆,她的養母!

  不要啊。孫淑香喊了一聲。

  不要啊。薛愛珍也喊了一聲。

  其實薛愛珍這一聲喊得比孫淑香早一點,所以她挨了刀,是她主動撲上去的。她挨了刀,就很踏實地閉上了眼睛。

  警察帶走李華凡的時候,孫淑香還漂在血中,是的,她漂在血中。她在血中漂啊漂啊,卻終也離不開斷橋,離不開青石河。這時她看見了過山車,看見了藍藍的天,還有醉死她的幾朵白雲,她掙扎著,想從血中逃出來,可她逃不出來,不過她的心已經在喚,我要飛,我要飛,帶我一起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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