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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21:39 作者: 許開禎

  「你放屁!」門外忽然響來一個聲音,薛愛珍回頭一看,竟是小寡婦。發生在青水巷李家這起慘無人道的事,還是通過一些渠道傳進了小寡婦耳朵里,小寡婦天呀一聲,拉著兒子鐵木冬就趕來了。

  鐵木冬像個凶煞,立在他娘身後,他娘奔進來,一把撕起薛愛珍。

  「你……你……你……」小寡婦把眼睛瞪成了一對豹子眼,心裡窩著的話卻罵不出來,薛愛珍居高臨下跟小寡婦較量了一會兒,沖醫生說:「開藥吧,我說了算。」

  小寡婦猛地撲向孫淑香,驚天動地哭了一聲:「我的寶貝兒啊!」

  那天薛愛珍被鐵木冬提了出去,醫生支持了他這一行動,孫淑香住院了。小寡婦像老母雞護著小雞一樣,天天守在孫淑香身邊。李承恩夫婦再來,鐵木冬就會出現,小寡婦給她兒子下了死命令,李家人再敢碰她的寶貝香兒一指頭,立刻讓他們全家死,看一眼也不行!李承恩很是不屑地哼了一聲,氣呼呼走掉了。小寡婦一邊小心翼翼給孫淑香上藥,一邊不停地抹眼淚。她的眼淚咋那麼多喲,仿佛把一輩子的淚都流了。

  在小寡婦的精心照料下,孫淑香恢復得很快。這個時候鐵木冬已經把冬瓜巷那座破院子收拾一新,買了床買了一些日用品,等著孫淑香回去。冬瓜巷的人們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都在期待著他們的寶貝女兒回去。巷子裡整天都有張望的眼神,當然也有一些感嘆,那些曾經嫉恨過小寡婦的人們,現在改變了對小寡婦的看法。他們說,還是咱冬瓜巷的女人有心喲,那些挨天刀的,他們怎麼就能住上青水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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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淑香真就被小寡婦接到了冬瓜巷,那晚,冬瓜巷的人都來了,全都陪小寡婦落淚,完了重重說,不回去,就不回去,他要是敢來搶,讓他一家出不了冬瓜巷。

  李家並沒搶,他們像是樂意接受這樣一個現實。但是不久,大約一個月後吧,冬瓜巷忽然傳出一條駭人的流言,流言說,小寡婦原來跟孫師傅早就有一腿,兩人偷偷摸摸好幾年了,姦夫淫婦後來想出一條毒計,想把可愛的淑香媽媽害掉,就在屋子裡放滿了煤氣。結果那晚淑香媽偏偏來了興頭,非要跟男人那個,一次還不夠,要了兩次,也可能是三次,把孫師傅給要垮了,一頭倒床上就沒再醒來。這樣,本來只害死淑香媽的陰謀就變成了一樁慘劇,姓孫的也嗚呼了。

  流言傳得很逼真,冬瓜巷的人剛對小寡婦有了好感,這一下又矛盾了,他們不知道是該信小寡婦這個人還是該信這流言,困惑得不成。李華凡趁這機會就搬到了冬瓜巷,他沖冬瓜巷的人說,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別人給我戴綠帽子。冬瓜巷的人有點兒同情李華凡,因為誰的眼睛都能看出,小寡婦母子是有所企圖的,更可怕的是,讓小寡婦舔傷一般舔好的孫淑香,眼裡對鐵木冬已經有了柔情。喲嘿嘿,是柔情哎。有人甚至親耳聽到,孫淑香在鐵木冬懷裡咯咯笑呢。不只如此,她還喊小寡婦娘呢。

  冬瓜巷就是冬瓜巷,永遠也比不上青水巷的精明。

  小寡婦倒在了流言裡。小寡婦不是因為自己的聲名遭到流言的洗劫,當了大半輩子寡婦,她早就不在乎自己的聲名了,但她在乎孫師傅的聲名。有誰想得到,小寡婦心裡還真藏著一個男人,不是那些跟她脫褲子上床的男人,是從來不正眼瞧她一眼的孫師傅。那是怎樣一個男人喲,偉岸,體面,乾淨,活得特別有尊嚴。小寡婦居然知道尊嚴,她把「尊嚴」兩個字只留給孫師傅。她無數次地望著孫師傅的背影發呆,痴呆呆的樣子就跟少女懷春一樣,心裡既有甜甜的喜悅,也有苦苦的澀味。但小寡婦從來沒想過要跟孫師傅上床,怎麼可能呢,他是她的神,她心裡有一塊高高大大的碑,就是為孫師傅樹的。

  小寡婦如此愛香兒,其實是愛著她的神。

  現在有人拿她玷污她的神,還編織了那麼一個陰謀,聽著冬瓜巷的人們傳來傳去,小寡婦知道自己澄清不了,一個臭名昭著的寡婦怎麼能澄清這樣一件事呢,她終於一頭倒在床上,再也沒起來。

  臨死前小寡婦惡狠狠地罵了這麼一句,姓薛的,甭看著我是個寡婦,跟男人亂睡過覺,但我乾淨,你才是不脫褲子的婊子,髒啊,從裡到外都髒!

  大木瓜啊我要飛小鵬病好出院後,孫淑香毅然決然就辭了紙箱廠工作,來到鐵木冬身邊了。

  小鵬住院這段日子,讓孫淑香忽然回到了從前,多年前發生在醫院還有冬瓜巷小院裡那一幕,似乎重現。孫淑香不止一次想起了小寡婦,想起了她那雙淚眼,還有不停地撫摸在她身上的那雙軟綿綿的手。那是怎麼一雙手哎,含著人世間全部的溫情、愛,孫淑香能從那次巨大的災難中撐過來,能活下,全因了那雙手。那雙手只要一擱她身上,所有的疼痛就都消失,那雙手只要一擱身上,立刻就感到母親回來了,能得到母親的撫摸是人世間多麼溫暖、多麼美妙的一件事啊,曾經醫院或是小院裡那段無限溫馨的日子,就成了孫淑香這一生最最值得珍藏的日子。

  那年孫淑香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那段日子掩藏起來,才把自己又拉回到現實中。她知道,自己屬於現實,而不屬於夢。她怕沉在夢中,自己會醉、會死,會永遠不想醒來。但她必須醒,必須回到李家去,這點上她真是沒得選擇。誰知道多年以後,現在,她又突然地被拉到了那段歲月里。真的,她守在床邊,忽然發現床上躺的不是小鵬,是她,是多年前的她,而守住小鵬的也不是她,是小寡婦,溫柔善良又多情的小寡婦。鐵木冬還是多年前那個鐵木冬,李承恩還是多年前那個李承恩,薛愛珍就更不用說,他們都沒變,都還保持著原狀,變的就是她!

  人有時候是有幻覺的,幻覺未必沒有現實真實,有時幻覺才是最真實的。這些年,孫淑香一直搞不懂自己,搞不懂李承恩兩口子,李承恩還好懂一些,一個接近書呆子的老男人,一個雖然愚朽但還算真實的男人。薛愛珍卻常常讓她如墜霧裡,看不清臉看不清一切。這女人忽而溫柔得像海綿,尤其夜半三更摸上她床的時候,就覺得她跟小寡婦一樣親熱,就覺得她跟死去的娘一樣有溫度。那個時候孫淑香是真真實實把她當娘的,娘一疼,孫淑香就不覺得苦、不覺得累、不覺得疼了。可更多的時候,薛愛珍是另一個樣子,冷漠,多疑,尖鑽,甚至帶點兒冷血,還有那麼一點兒變態。

  她常常恍惚,這是薛愛珍嗎,這是那個當年抱她過來的女人嗎?不像,真不像。孫淑香找不到答案,孫淑香感覺活在一個陷阱里,四處都是陰謀,四處都是假象,她找不到出口,生活或許永遠沒有出口,只有讓你一條路走到黑。

  孫淑香不想黑啊——

  小鵬受傷讓她突然明白一個理,她是母親,她要為自己的兒子有所擔負,她再也不是人家兒媳婦了,她是母親!

  這個想法改變了她,讓她意外地做出一個決定,跟著鐵木冬干!

  她跟鐵木冬說:「我要跟你干,但你得發我雙倍的工資。」

  鐵木冬驚訝了一下,開朗地笑了聲:「行啊,三倍五倍都行。」

  「不,就雙倍!」她說。

  「為什麼?」鐵木冬忽然覺得她有些怪,放肆地問了一句。

  「我需要錢,我得把欠你的錢還上。」孫淑香很坦率地說。

  鐵木冬慌了:「淑香你說什麼啊,你哪有欠我錢?」

  「欠了,這我知道,不過鐵木冬你放心,我不會白要你錢的,我干雙份工作。」

  鐵木冬就無言了,認真地看著孫淑香,感覺小鵬一場災難,讓孫淑香回到了人間。鐵木冬一直認為,孫淑香以前沒活在人間,活在一個他看不清辨不明白的地方,現在她像是醒了。

  得知這一消息,薛愛珍表示出一連串驚訝:「怎麼回事呀香兒,不是剛剛把手續轉到紙箱廠嗎,怎麼又不幹了?」接著又說:「這事你一個人說了不算啊,怎麼也得等小凡回來,他是一家之主,你總得讓他表態吧。」

  孫淑香說:「那好,讓他馬上回來,現在就作決定。」

  薛愛珍結了舌,啞巴了半天,吐出一句話:「孽障,我怎麼生下這麼一個孽障哎,小鵬住一月院了,他連個音信都沒。」說完,陰愁著臉出去了。

  李承恩倒是沒反對,但也沒馬上支持,像是非常艱難地思考了一會兒,道:「跟著他干,跟著他干,這事,算了,我啥也不說,你們看吧。」

  這個晚上,薛愛珍又學以前那樣摸到床上來了,小鵬出院,孫淑香沒把他接到冬瓜巷,而是接到了青水巷,因為她已決定要跟著鐵木冬干,她要兼兩份工作,照顧孩子的工作就得交給李承恩夫婦。她相信大姚說的話,他們是孩子的爺爺奶奶,不會傷害孩子的。薛愛珍摸摸索索爬上床,先是撫摸了小鵬一會兒,接著又撫摸大鵬一會兒,然後就顫丟丟的,怯懦不敢的,將手放到了孫淑香臉上。孫淑香想扭開頭,躲開那隻手,但一種奇怪的東西又拽住她,一種很隱秘的欲望又讓她非常渴望那隻手,於是她一動不動,裝作睡死般,讓那隻手在她臉上痙攣、痛苦。薛愛珍見她沒反對,沒拒絕,膽子稍稍大了些,摸的尺度大起來,先是摸遍了整個臉,慢慢,慢慢又把手移下去,顫顫的,發著抖的,在她全身遊走。

  後來薛愛珍發出輕微的喚,似是昵喃,似是呼救,孫淑香聽清了她的聲音,那是歌謠一般非常逼真的聲音:香哎香哎我的香哎——

  孫淑香幾乎就要動搖了,幾乎就要翻起身,學以前那樣用手蒙住婆婆的嘴,甚至就要跟婆婆表出一個決心了,她不去他那兒了,繼續在紙箱廠干。但也就在這時候,另一個聲音響了過來,小寡婦的聲音。小寡婦曾經也這般撫摸住她,不停地說:「香哎,我的香哎,聽媽一句話,這世界上誰都可以欺負你,獨獨冬子不會,他生得那麼高大魁梧,就是用來保護我的香兒的。」

  薛愛珍這晚沒得到必要的回應,也沒得到以前那種讓她心碎的感恩,是的,每每得到孫淑香感恩的承諾或是表白,薛愛珍的心其實都要碎一次的。薛愛珍陷在一個怪圈裡,走不出來。沒了那種東西她怕,有了她更怕,她好難喲。

  薛愛珍流了淚。薛愛珍戀戀不捨走後,孫淑香的淚差點兒把自己淹死。但第二天,她還是毅然決然來到了野果食品廠。

  孫淑香果然兼了兩份工作,一份保管,一份外銷。保管工作幹完,她就跑出去干外銷。鐵木冬想帶她一道跑,她說不用,她自己認得路。一個月一晃而過,孫淑香果然為鐵木冬的產品找到了新客戶。

  這期間李華凡回來了,李華凡垂頭喪氣,一副落水狗的樣子,很顯然,他跟呂痞出去一趟沒掙到錢,不僅如此,他還害得呂痞賠了好幾十萬。原來這次他們去深圳見的「客商」是李華凡聯繫的,此人以前跟李華凡認識,是一販賣文物的,據說幹得很大,能把國內文物倒到法國、義大利,但呂痞跟李華凡帶著一些「寶貝」去見此人,卻被此人「黑」了,差點兒把命都丟掉。

  呂痞沒一同回來,說是到某條道上找人去了,他扔給李華凡一句死話,不把此筆錢追回來,他要李華凡一家的命。

  李華凡嚇得躲在爸媽家裡,門都不敢出,兒子小鵬住院療傷的事,他聽了當聽不見。這天孫淑香回到青水巷,見李華凡蒙著頭睡大覺,怔怔望了片刻,一扭身出去了。做飯的時候,婆婆薛愛珍拐著彎把兒子做買賣賠錢的事說了出來,孫淑香聽完,心緊了幾緊,但她裝什麼反應也沒,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薛愛珍嘆了一聲,低下頭不說話了。

  夜裡李華凡要那個,人在十分沮喪的時候,可能就會想到從別人身上撈一些便宜,李華凡見妻子活得人模人樣,心裡不平,就想從妻子身上找點做男人的感覺。沒想孫淑香不從,孫淑香這次居然不從,李華凡震驚了,一把就撕住妻子的頭髮,正要打,薛愛珍進來了,瞪了兒子一眼,說出一句讓孫淑香和李華凡都一頭霧水聽不明白的話。

  「要打你們回去打,這裡是我家,容不得你們撒野。」

  李華凡收起拳頭,呆呆地望了母親半天,薛愛珍走後,他泄氣地推倒一把凳子,說:「好,好,今天我放過你,你等著,等著啊。」

  孫淑香整整衣衫,摟緊孩子,睡了。

  誰也沒想到,半個月後的一天,一伙人突然搬進了冬瓜巷,霸占了孫淑香那個家。孫淑香當時正跟一客戶談生意,聞知消息後匆匆趕到冬瓜巷,一問,才知搬進她家的是呂痞的人。李華凡瞞著她,將冬瓜巷這院平房賣給了呂痞。賣肯定是假,一定是李華凡怕事,當賠償金賠給了呂痞。孫淑香惱了,敢占她爹娘的房子,這不是逼她死嗎?她提起菜刀,就沖占著她家房子的人砍去。這時候鐵木冬來了,大姚帶著幾個姐妹也來了,冬瓜巷的人們弄清了事實,這次他們保持了清醒。冬瓜巷的人終於也憤怒了,他們提著木棍、掃帚,有幾個女人還學孫淑香一樣提起了菜刀,那幫強占房子的人被追打得屁滾尿流,逃之夭夭了。

  孫淑香最後指住李華凡鼻子:「你走,你馬上走,我再也不要見到你!」

  聞訊趕來的李承恩夫婦親眼目睹了養女兼兒媳婦手叉在腰裡痛呵兒子的情景,薛愛珍想說句啥,大姚立馬奔向她,帶著得勝的心情說:「這種王八蛋男人,早該閹了!」

  孫淑香為自己而戰的氣概贏得了冬瓜巷的尊重,鐵木冬遠遠看著自己深愛著的女人,眼裡竟然滾出熱淚。孫淑香這時想起了一句話,是小寡婦跟她說的,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當年她以為小寡婦不配說這樣的話,壓根就沒聽進去,現在她明白,這話就是小寡婦一生的寫照!

  奪回房子後的孫淑香突然像是變了一個人,臉上再也找不見以前那種拘謹或是怕了,低眉順眼忍受慣了的她一旦昂起頭來,卻也有幾分女中豪傑的英姿。這天她對鐵木冬說,你答應過小鵬什麼,是不是想耍賴皮啊?鐵木冬認真地想了會兒,忽然明白過來,拍著腦門兒說:「是啊,咋把這事給忘了,我答應等他傷好後帶他去兒童樂園坐過山車。」

  快要過春節的時候,鐵木冬終於騰出時間,帶著大鵬小鵬去了兒童樂園。這個時候的白水城已經很熱鬧了,太陽也格外開恩,陰鬱了一個冬天的白水城在春節快要到來時突然變得陽光明媚,天氣也像是患了感冒般奇奇怪怪發熱起來,人們都說這是暖冬。兒童樂園裡一片熱鬧景象,1987年的白水兒童樂園已經很有些現代樂園的味道,省城有的各種大型遊戲白水城都有了,一些聰明的人看中了孩子們的腰包,知道把錢投在遊樂設施上最掙錢。孫淑香也跟在後面,孫淑香已經升任為野果食品廠副廠長,這個官銜不是鐵木冬施捨的,而是她在短時間內憑業績打拼出來的。到這時候孫淑香才明白,鐵木冬一次次不遺餘力去請她、喊她,並不是可憐她,而是早就發現她有經商的天才。一個人懷揣天才卻不被自己知道,而要另一個人來發現或挖掘,這事雖然蹊蹺卻足以讓人暖心。孫淑香暖洋洋地跟在後面,他們像一家人一樣走進兒童樂園。大鵬小鵬早已按捺不住,過去多少個日子裡,只要一路過兒童樂園,他們就會發出興奮的聲音,可沒有一次這興奮的呼叫聲能飛進樂園裡面。媽媽是不許他們把錢花在這些玩的地方的,媽媽沒有多餘的錢讓他們來「糟蹋」。

  「鐵叔叔,我要坐過山車。」大鵬叫。

  「鐵叔叔,我要坐碰碰船。」小鵬叫。

  「鐵叔叔,我還要玩蹦蹦床。」大鵬叫。

  「鐵叔叔,我要坐那個飛輪。」大鵬又叫,他的目光比小鵬快,看到的東西比小鵬多,聲音也比小鵬大。

  「玩、玩、玩,今天就是帶你們來玩的,讓你們玩個夠。」鐵木冬笑呵呵說著,給孩子們買了兩瓶汽水,目光卻始終飄在孫淑香臉上。孫淑香臉蛋紅撲撲的,一雙眼睛看來看去,哪兒也新鮮,好奇勁兒絕不比孩子們差。她在心裡說,我孫淑香終於能對住孩子們了,這個願許了多少次啊,今天總算兌現了。

  孩子們一項接著一項玩,不太危險的,或者挑戰性不大的,鐵木冬就讓兩孩子去玩,他陪孫淑香站外面。遇到稍稍有難度和風險的,他就親自陪孩子們玩,孫淑香還是有點兒心疼錢,好幾個項目她都想玩,一問票價,還是忍住了,道:「還是你去吧,我怕。」鐵木冬以為她是真怕,就在上面沖她招手,孫淑香也興奮地沖他們揮手。很多人把目光投過來,特別羨慕地看著這一家四口,有人認出他們不是兩口子,但也還是很祝福地望著他們。

  時間一晃而過,兩個多小時被大鵬和小鵬玩掉了,他們終於站到了過山車前。過山車是兒童樂園最奢華也最驚心動魄的項目,雖然是臘月,還是圍滿了人。孫淑香看著那些坐在飛車上飛來飛去的人,感覺天旋地轉。「怕死了。」她說。「真的跟飛一樣啊。」她又說。「媽呀,他們膽子真大。」她說。「哦,哦,哦,他們飛了,飛了,飛起來了。」她開始跟著那些飛著的人一塊喊了。

  鐵木冬定定地望住孫淑香,他發現孫淑香臉上越來越有了跟他母親一樣的活色,鐵木冬的記憶里,母親一生都充滿著歡樂、明快、響亮、簡單但絕不虛假,如果母親在世,看到這新鮮玩意兒,一定會撲上去。我要飛,我要飛,他仿佛聽到了母親的聲音。

  鐵木冬買了票,先是帶著大鵬和小鵬去玩,孫淑香忽然跑過來,摟過小鵬:「你怕不怕啊,過山車怪怕人的,小鵬要是怕就不坐了,讓哥哥和叔叔去坐。」

  「不怕!」小鵬喊了一聲,就已跑進裡面了。這孩子,出了一次車禍住了一次院,好像把膽兒練大了。鐵木冬放好兩個小傢伙,沖孫淑香招招手,孫淑香也沖他們揮揮手,不住地叮囑,手抓好啊,帶子系好沒,大木瓜,看看孩子帶子系好沒,一定要抓好孩子啊。

  這個時候孫淑香已經不叫鐵木冬鐵木冬了,改叫大木瓜。其實小時候她就這麼喊。

  「香兒,我們要飛了。」坐在上面的鐵木冬說。

  「媽媽,我們要飛了。」大鵬小鵬一起喊,兩張小臉早已興奮成太陽的顏色。

  「抓好啊,帶子啊,哦,轉動了,小心,頭別往下看,往遠處看啊,哦,飛了,要飛了,鵬,我的鵬,飛了飛了——」

  接下來的時間,孫淑香就完全忘掉自己是誰了,在哪兒,她頭抬得高高的,目光死死盯住上面的孩子還有那個大木瓜,手舞著、揮著,腳步亂跳著,嗓子裡發出各種各樣的聲音。忽而喊,飛了,飛了,飛得好高呀。忽而喊好棒啊,好好棒啊,飛吧飛吧再飛高點兒媽能看得見——

  下面的人全都盯著她,有人以為她瘋了,嘀咕了一句,她馬上回敬道:「你才瘋了呢,滾遠點兒,上面是我兒子,知道不,飛吧飛吧飛啊。」

  飛吧飛吧飛吧,整個遊樂園都成了這一種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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