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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21:17 作者: 許開禎

  秀兒收到信和錢的次日,三蘭子回來了。

  三蘭子瘦了。誰見了面都說她瘦了,不光瘦,人也一下子老了。秀兒望著三蘭子平得越發沒樣的胸,鼻子一下酸了。她抱住三蘭子就哭,哭得淚水都能把人淹了。

  哭夠了,秀兒才說,你白跑了。

  三蘭子也說白跑了。

  

  秀兒想說他沒去新疆,他在蘭州。一想有勝信中給他安頓的話,話就成了,找不到他,可咋辦呀。

  再找!三蘭子咬著牙說。

  夜裡,三蘭子沒回家,跟秀兒睡在了一起。秀兒才知道,三蘭子這一趟,差點兒把命搭上。

  三蘭子到了新疆,還真就找到麻杆兒的親戚家。麻杆兒的親戚是個老實的莊稼人,前些年遷過去的,見了三蘭子,格外地親熱。可一聽三蘭子要找麻杆兒,當下就暴跳如雷,大罵麻杆兒不是東西,驢都不如。麻杆兒這驢日的你說有多壞,他吃人家,穿人家,一年不受一把苦,末了還把人家姑娘給睡了。

  太壞呀!親戚抱住頭,一副傷心至極的樣子。三蘭子這才發現,親戚的姑娘懷裡抱個孩子,男孩,碎眉碎眼,一副猴相。再一看脖子,活生生一個小麻杆兒。這雜碎,撒下壞種他倒跑了,害得人家姑娘嫁也不是,不嫁也不是。

  三蘭子住了一夜,罵了一夜,第二天天一亮,又上路了。

  新疆那麼大,兩眼茫茫,空蕩無邊,三蘭子上哪兒去找麻杆兒。她先在一家旅店住下,打算先找個老鄉。上新疆打工的老鄉多,三蘭子不愁找不到人。

  夜裡,是在夜裡,同房的女伴硬拉三蘭子去轉街。三蘭子哪有心思,可她實在禁不住人家的熱情,就去了。

  她們打了的。三蘭子長這麼大,頭一次打的。望著嘩嘩閃過的街景,三蘭子眼都傻了。同伴見她不停地東張西望,就問,你頭次來?三蘭子嗯了一聲。嗯過她就後悔了,她不該讓人家知道底細的。

  車在燈紅酒綠處停下,三蘭子剛想問這是啥地兒,就有人打開了車門。是一個很帥氣的小伙,長得蠻標誌。三蘭子沖他說了聲謝,腿一邁下了車。

  同伴親熱地拉住她,說這兒好玩死了。三蘭子望見街旁袒胸露臂的女子,心說不好。還沒來得及掙脫同伴的手,她就被人推進了另一輛車裡。三蘭子想叫,嘴讓帥小伙捂住了,那麼帥的小伙,干起壞事來比惡人還凶。

  三蘭子被帶進一歌廳,老闆很兇。他拿著刀,一邊剔羊排上的肉,一邊說,坐不坐檯呀?

  三蘭子不知道坐檯是啥,一想准不是好事,就說,不坐!

  那就去桑拿!

  我也不拿!

  小妹妹,識相點,這個地方,可沒你說話的份兒。帥小伙湊過來,兇巴巴地說。

  不拿就不拿,你敢把我咋樣?

  咋樣?帥小伙一把卡住她的脖子,說,再敢犟嘴,我颳了你!

  刮你媽呀,你個人面獸心的東西,看上去帥帥的,原來一肚子壞水呀!

  三蘭子剛罵完,嘴上就挨了一下,那一下打得太重,她的一顆牙蹦了出來。

  三蘭子被他們關了三天,打了三天。最後,三蘭子屈服了。三蘭子一屈服,帥小伙的臉上笑就有了。

  可三蘭子再也不覺得他帥了,因為三蘭子知道他們抓她是讓她干那個。要是不從,她會被活活打死。三蘭子親眼看見一個妹妹被打得昏死過去,後來聽說還是從了。

  你真的從了嗎?秀兒緊張地問。

  從他媽的頭!三蘭子罵句髒話,我是想跑。

  那……有沒男人碰過你?秀兒還是緊張地問。

  你說哩?三蘭子一下不說了,她的眼裡噙了淚,但她沒讓流出來。她頓了半天,才說,你可不能跟有勝講呀,要是講了,我這輩子可咋活?

  秀兒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不該跟有勝講。她答應了三蘭子,又覺得不講實在說不過去,畢竟她是有勝的嫂嫂呀。

  三蘭子伏在秀兒懷裡,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仿佛把一路上的苦難全哭了出來,秀兒抱著她,想安慰,可不知怎麼,忽一下嘴裡就沒話了。

  她結結巴巴說,甭想了,蘭子,啥也甭想,好嗎?

  三蘭子睡了,秀兒卻睡不著。三蘭子怎麼逃出來的,怎麼讓公安送上了車,她一概不記得了,她記得的,只剩下一件事,三蘭子讓男人睡了!

  這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呀!

  秀兒覺得,無論如何,這件事她得想辦法先告訴有勝。

  有勝……秀兒突然覺得心裡潮潮的,她又記起了那封信,一字一句默誦了一遍,心一下就濕了。

  濕了。

  黑娃一家還是不依不饒,他們拉走了有勝家的牛,挖光了倉里的糧食,還不打算饒,還想繼續鬧。

  秀兒想,拉吧,挖吧,只要不傷人就行。可黑娃還是打了秀兒,打得鼻青臉腫。秀兒想,這打是替有勝挨的,值,值啊!

  三蘭子一來,黑娃家不鬧了。人不鬧,話還是得說。黑娃說,我們也在找哩,找到哪兒,打到哪兒,不打斷有勝的腿,我黑娃就不是個男人。

  三蘭子想,得搶在黑娃前頭找到人啊!

  嫂子,你說吧,你是知道的。三蘭子幾乎是在求秀兒了。

  秀兒不能說。秀兒想,三蘭子不問她還能說,三蘭子一問,她說啥也不能說了。

  我真的不知,好蘭子,你就放過我吧,公公又尿了,我得擦洗去。

  三蘭子說,我去吧,他也是我公公。

  秀兒怔怔地坐著,不知道該不該攔住三蘭子。

  田黃了,麥割了,場也打了。莊稼人一年的苦算是受完了。村里又有姑娘出嫁了,才十八,就趕著出嫁,不出嫁不行啊,跑急了,跑怕了。三蘭子跟秀兒一同去吃席,吃到一半,三蘭子突然捂住嘴跑了。

  秀兒趕去時,三蘭子正趴在後圈裡吐天吐地。秀兒的臉霎時變得慘白。她拉上三蘭子,頭也不回就往家裡走。

  一進門,她驚慌失措地問,你是不是有了?

  三蘭子搖搖頭,又點點頭,最後,撲在秀兒懷裡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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