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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19:49
作者: 許開禎
後來我才發現,婚姻這玩意兒,有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小三媽媽找到我的那天,我一個人喝酒,按說警察是不應該喝酒的,可我不能不喝。小三跑了,不是跟孫胖子,孫胖子出車禍死了,差點兒連小三的命也搭進去。這次具體是誰,我也搞不清楚。可見我們的婚姻有多糟糕。小三媽媽先是怪我,說我不應該那麼由著小三,女人嘛,嫁了你就是你的,該打打,該罵罵,哪能不打不罵由著她胡鬧。這話我聽無數次了,聽煩了,不想聽了。我知道自己是個沒用的男人,管不了老婆,娶她的那天,她就夥同孫胖子給我戴綠帽子。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新婚之夜我是跟小三媽媽度過的,這個已經成為我岳母的女人,不停地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大聲指責著小三的不是,說她怎能丟下自己的新婚丈夫,跑去跟別人胡混,看回來我不打斷她的腿。她罵累了,罵夠了,便坐在床頭安慰我。床是新做的,結實得很,被窩疊得整整齊齊,一對繡著鴛鴦的大紅枕頭醒目地擺在床頭。小三媽媽不時用手摸一下,眼神里流露出一種少女般的渴望。後來她對我說,虎子你別往心裡去,女人嘛,天生就是跟男人跑的,她跑她的,你睡你的,總有一天她跑不動會回來的。小三媽媽說完就自顧自地躺下了,我坐在床邊,想了一夜。很奇怪,那一夜我想的更多的是母親。
小三這次出走,對我打擊很大,按說我現在混得不錯,都成羊下城很有名的警察了,只要一回褲襠巷,褲襠巷的男女老少都沖我點頭微笑,他們說虎子呀,你可爭光了,要是你爹活著,不知又能喝多少酒哩。可在小三眼裡,我還是不如那些野男人,她給我戴綠帽子我不生氣,習慣了,啥事一習慣,就無所謂。可我找她有事商量,這事很重要,不能耽擱。
沒辦法,只能跟小三媽媽說。我說我打聽到母親的下落了,她現在過得很不好,我想把她接回來。小三媽媽尖叫道,她過得不好誰好,你接她,你接她我咋辦?我說這不妨礙你呀,她可以給你做伴。做伴?小三媽媽的聲音更高了,她不是我男人,做什麼伴?
我無言,我知道小三媽媽恨我母親,準確點兒說是嫉妒。當年母親跟著馬大帥躲進漂亮的小院過滋潤日子,著實引來不少閒話,說得最多的就是小三媽媽。她說憑什麼呀,不就長得那個點兒吧,那個點兒咋了,吃著碗裡的霸著鍋里的,像話嗎?她又說,兒長女大的,做事不能遠點兒,這讓虎子以後怎麼做人,還娶不娶媳婦了?後來小三媽媽跟劉寡婦幾個合手,發誓要把馬大帥奪過來。她們的計謀還真得逞了,我母親在那個小院裡住了不久,風也淒了,草也黃了,露水葉子乾枯了,圓丟丟的月兒讓天狗偷吃了,就知道再在羊下城住下去怕只有罪受了。便趕著年輕,還有幾分姿色,一狠心跟個賣老鼠藥的河南人走了。很久我們都沒她的消息,包括父親喝了假酒中毒身亡,包括她唯一的兒子成親,她都沒回來,她是下決心要把她的一雙兒女忘掉了。可那天我們隊上的一個刑警說,他在洛陽辦案時碰到我母親了,起初他不敢確定,就故意在她面前喊我的名字,沒想虎子剛一出口,我母親的眼睛就直了,一把拽住他,問你喚的是不是我兒子,我兒子也叫虎子。一聽她的羊下城口音,我同事立馬明白了,這個撿破爛的老女人就是我母親。我同事當下拿出十塊錢,很大方地給她,說買條褲子穿吧,瞧你的肉都出來了。我母親不要,非要纏著問我的下落。同事沒辦法,只好說了,一聽我做了警察,小玉做了記者,我母親猛地掉頭跑了,裝破爛的蛇皮袋都沒顧上拿。我同事講完這些,不無同情地說,想不到呀,想不到,當年褲襠巷最高貴、最美麗的女人居然淪落到洛陽街頭撿破爛。
活該!小三媽媽興高采烈地罵了聲,轉身給我洗蘋果去了。我讓「活該」兩個字弄得目瞪口呆,說實話,在這以前我認為小三媽媽是不錯的,她通情達理,有時候像我的母親,我的很多傷口都是她撫平的,但這句活該,一下把我心目中的美好形象打碎了。我賭氣似的堅決不吃她洗的蘋果,小三媽媽慌了,站在那裡不知怎麼辦才好。我的淚就是那時下來的,婆挲而下。這一生我從沒流過淚,但這一刻我忍不住。我想到了母親,此時外面秋雨蕭蕭,雨打落葉,孤獨地飄下。我在想洛陽的街頭,是否也這般淒冷而傷情,那個高貴美麗的女人,是否蜷縮在雨中?
我最終推開小三媽媽,走進了雨中。整個羊下城掩在綿綿淫雨中,街上行人不再,昏黃的街燈映出路面坑坑窪窪的積水,白得讓人心寒,一輛晚歸的破車失魂落魄地輾過我的耳際,泥水濺我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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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雨中走到深夜,直到灌下去的酒精全都讓雨沖走,才想起這一天是我和小三結婚十年的日子。十年啊,怎麼說走就走了呢?
一對影子驀地閃進我的眼,透過雨水打濕的燈光,我發現那女的很像玉兒,她的手溫柔地挽在男人的臂彎里,樣子親切得讓人嫉妒。燈光拉長了他們的剪影,引得我直直把目光射過去。天啊,那男人怎麼像馬六斤!
一連幾天,都找不到玉兒,打電話到報社,他們說玉兒好些日子沒上班了。主管副總甚至沖我發火,你這妹妹管不管,報社可不是自由市場,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懵了。當初玉兒進報社,我沒少托人,幫忙最大的就是這位副總,如果他發火,說明玉兒的問題已很嚴重了。褲襠巷不在,羊下城不在,能找的地方我都找遍了,玉兒還是不出來。這天我回到警局,同事們嘰嘰喳喳,見了我突然地噤聲,很神秘也很不地道,我沒來由地就發了火,一把拽住一位女警察的衣領,你們說什麼,為什麼不當著我面說?女警察從沒見過我怒成這樣,嚇得鼻子都歪了,半天后嘟嘟囔囔說,玉兒,玉兒……我沮喪地丟開她,事實上有個結局一直在我心中,只是我不敢承認罷了。
我開始找馬六斤。
我們羊下城是個小城,按說這樣的小城打聽一個腕級人物應該很容易,平日我們辦案,根本都不用自己的腦子,只要隨便拉個線人一問,紅的白的全都有了。
這次我遇上了難題。幾經周折空手而歸後,真想找個人美美揍一頓,偏巧小三回來了。小三一進門就沖我發火,你算什麼男人,老婆在外風裡雨里,你倒好,待在家裡雷打不動地喝酒。我說小三你再說一遍,小三把她的仿真皮坤包一扔,邊脫鞋子邊說,老虎你還有沒有良心,你老婆讓人騙了,騙得好慘,差點兒都回不來了,你怎麼一點兒都不急?
啪!也不知哪來的勇氣,沒等小三反應過來,後兩個耳光又到了。小三傻了,大張著眼睛瞪我,老虎你打人,你居然打人……我要殺了你!我嚯地站起來,掄起酒瓶就砸。一個人進來了,他橫我面前,威嚴的目光讓我縮了手。
時隔多年後,馬大帥以這樣的方式闖進我的家,真讓我震驚。我原想這個男人是沒有膽量面對我的,更沒理由主動上我家的門,除非他是來謝罪。可是他第一句話就讓我徹底垮了,我積蓄了二十年的能量居然抵擋不住一句軟飄飄的話。
孩子,女人是不能打的。馬大帥輕輕一抬手,我手裡的酒瓶就沒了。接著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頭髮,又說,孩子,遇到傷心事時千萬別碰酒,酒是老虎,它會咬你。
我幾乎毫無抵抗力的聽從了他的擺布,他像個父親似的扶我坐下,讓小三也坐下,然後搬個小凳,坐在我們對面。
聽著,他說,我們現在共同面對難題,這問題有點兒棘手,但我們必須得面對。我瞅了一眼小三,完全是下意識的,因為這時我的腦子已不起作用,我弄不清楚怎麼會這麼乖順,怎麼會窩囊到這個程度,我乞求小三幫我,替我把勇氣、仇和恨都找回來。可小三也軟綿綿的,眼裡甚至浸了淚,幾乎要把半個身子伏到他懷裡。我知道無濟於事了,我輕而易舉敗到了仇人手裡,我真沒用。
都怪玉兒,她不適合六斤,這孩子,怎麼能走這條路,她可是我看著長大的呀——
馬大帥嘆了口氣,沒容我多想,他又說,不過也好,這個結局也好,手心手背都是肉呀。
我的血呼地湧起來,這麼多年,我最受不了的就是這個,什麼手心手背,簡直是把恥辱當救心丸餵給我吃。馬大帥輕輕一擺手,又把我摁回了原地。目光在我臉上一看,孩子,要學會冷靜,你知道這麼多年我是怎麼過來的嗎,冷靜,冷靜是藥呀。馬大帥的眼裡有兩顆淚滾動,忍了幾忍,還是掉了出來。不說也罷,提起來就是一把辛酸呀。馬大帥把手撫在小三肩上,厚厚的目光溫和地蓋過去,小三,你這孩子,吃虧吃到啥時候,你怎麼總也不明白?小三哇一聲,竟真的伏他懷裡哭上了。
原來帶小三走的,正是我們褲襠巷賣假酒的那小子,現在不賣假酒了,賣假字畫。小三還把她媽藏了大半輩子的那張老虎畫也搭給了他,結果貨一出手就讓那小子甩了。用小三的話說,這叫賠了自己又折畫。
算了,算了,不哭了,回來就好,回來就證明你心裡還有虎子,兩口子過日子,哪能沒個風風雨雨,你說呢,虎子?
我哪還有心情跟他說。
安慰完小三,馬大帥這才把話題轉到玉兒跟馬六斤上,原來馬六斤跟玉兒已不是一天兩天了,馬大帥阻止過,可玉兒聽不進去。馬六斤也像是中了魔,還說那次砸青花瓷瓶是故意的,目的就是讓關進去,因為只有關進去,他才能以自己的方式跟玉兒接上頭。
怪不得那陣玉兒天天找我。
她真是瘋了!
啥差別都沒關係,差啥都不能差感情。看我不停地發火,馬大帥這樣狡辯。不過他很快說,關鍵他們太野,在一起不知野出什麼事呢。這老傢伙,想得就是比我深刻,事已至此,按小三的話說,生米早成了熟飯,不認也得認,我只有認了。只是一想他們兩代人弄走我家兩個女人,我就氣得想揍一頓誰。
馬大帥最後說,他要去趟南方,把他們找回來,就是過日子,也得在眼皮底下過,要不,這覺睡不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