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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19:46 作者: 許開禎

  馬六斤第一次蹲號子是撞在我手裡的。馬六斤硬說我公報私仇,不光明。我說不是,是碰巧撞上的。馬六斤很生氣,羊下城那麼多警察,咋就偏偏給你撞上了?我再三解釋,真是撞上的,西片跟東片互相換崗,結果就給撞上了。馬六斤鼻子哼了一下,不屑跟我廢話,他說要殺要剮隨你,誰讓我倒霉。我正要解釋,頭兒不耐煩地走過來,你是辦案還是攀親戚,注意點兒影響!我這才嚴肅地說,馬六斤你要老實,我現在是政府!

  本章節來源於𝚋𝚊𝚗𝚡𝚒𝚊𝚋𝚊.𝚌𝚘𝚖

  馬六斤犯的是聚眾鬥毆,在一家歌廳把人砍了。我們都知道馬六斤是吃什麼飯的,在羊下城這些年出了不少仇人,當然不是父親跟馬大帥那種仇,那種仇現在已不算什麼了,現在誰還計較誰跟誰睡覺呀,這事在我們羊下城簡直比雞踩蛋還隨便,不知道全國形勢咋樣,反正我們羊下城是這樣。我們褲襠巷已沒有幾個好女人了,就連劉寡婦那樣老弱病殘的,也開始二次創業了,我就不止一次看見她站在褲襠巷口上,眼神里充滿急切和希望。有次她無不憂傷地跟我說,要是你父親活著就好了,我也不至於天天站巷口上遭罪。現在的仇是大仇,據馬六斤後來交代,他主要負責兩種仇,一是欠債不還,一是官場宿冤。真正值得提刀子砍的,只有這兩種。

  馬六斤快人快語,很快就把案情交代清楚了。歌廳老闆欠了自家弟弟十萬塊不還,他弟弟出五萬要他一隻手,馬六斤眼看要得手了,我卻進去了,結果一團糟。馬六斤很生氣,說定金都拿了,他不能食言,他讓我快點兒辦,辦完了他還要去拿那隻手。軍中無戲言,你讓我以後怎麼在道上混?他這麼質問我。我說馬六斤你不能這麼執迷不悟,你還有很美好的人生要走,你就不怕一頭落入法網,把自個兒給徹底毀了。肏,馬六斤眼一瞪,穿身黃皮你就成仙了,敢來教訓我,信不信我把你廢了?我下意識地一哆嗦,手中的筆掉了下去。

  審訓馬六斤的工作持續了兩天一夜,這中間我接到了我妹打來的幾個電話。我妹現在是我們羊下日報的記者,專門跑社會新聞,隔段日子就要跑到我們刑警隊,好從我們這兒挖到她要的料。我妹說老虎呀,是不是最近風平浪靜,怎麼連個電話都不打。我說風平浪靜好呀,總不能天天盼著出事兒吧。我妹在電話里肏了一聲,不出事兒你讓我吃什麼,我都半月沒上稿了,好歹你給弄一點吧,小菜也行。一聽半月沒上稿,我心裡急了,她們那個主任我認識,是個三十多歲的老姑娘,脾氣怪戾,老想炒我妹的魷魚,我差點兒就把馬六斤的事給說了,好在頭兒進來打斷了我,他說這案子不用審了,放人。

  我納悶地盯住頭兒,不明白他的意思。馬六斤儘管沒砍死人,但他聚眾鬧事,危及社會治安,應該先罰款再拘留,至少關三個月才能起到教育本人的作用。頭兒見我犯傻,踢了我一腳,他交了兩萬罰款,你說該不該放?

  兩萬?我吃驚死了,我想好的數額是五百,距離太大,我回不過神。馬六斤已從關押室走出來,站我面前,掏出中華煙,要我抽。我說馬六斤你少來這套,別以為有錢就可膽大妄為,遲早你會把自己毀了。馬六斤邊在保證書上簽字邊跟我說,老虎你真木頭,哪天我請客,給你開化開化。說完他跟頭兒有說有笑地走了出去,好的跟親兄弟一樣。這時候我聽見了我妹的聲音,我妹每次來都這樣,人還沒上樓聲音已飛進了每個窗口。我妹聲音很脆,加上大家都知道她是羊下城的美女,待字閨中,尚未婚配,還有點兒另類,所以聲音一響,所有的警察便都起立了。我妹要的就是這感覺。

  我妹跟馬六斤是在樓梯口撞上的。這麼些年了,我妹跟馬六斤其實一直沒再見面。我妹讀完小學讀中學,在我父親酒精中毒死後的第二年,考上了大學。她原本可以離開羊下城,在省城或是更好的城市生活,但我妹死腦筋,非要吵吵著回來,後來我才清楚這跟她的一次戀愛有關,她被省城一高幹子弟耍了,白陪人家睡了三年,差點兒弄出孩子來,結果一畢業人家跟一時裝模特出了國。我妹一灰心,就又回到了羊下城。這期間馬六斤一直忙他的事業,從一小混混一躍成為我們羊下城黑社會的老大,中間太坎坷,幾乎沒有時間再去回憶當年他親過的一個小女孩。馬六斤看見我妹的一瞬,懵了,按說像他這樣的大腕啥樣的女人沒見過,至少我們羊下城所有的美女他都見過了,據我掌握的資料,光是陪他睡覺的女孩就不下十個,裡面不乏姿色蓋過我妹的。但馬六斤眼睛還是直了,據頭兒後來跟我說,馬六斤突然邁不動步子,眼神直勾勾地望住我妹,我妹好像也望了他一眼,我妹一定認為這男人她見過,那眼神似乎還勾起了什麼。不過我很快出現了,我一把拽上我妹,上樓。拐進房間的一瞬,我聽見馬六斤的聲音,肏,世上還有這等貨!

  馬六斤二次撞我手裡僅僅隔了兩天,氣得我沖頭兒發牢騷,放什麼放,不放哪有這事。頭兒很老練地跟我說,不放,不放你喝西北風?

  馬六斤這次沒砍人,他把我們褲襠巷劉寡婦的床給砸了,捎帶著砸掉的還有劉寡婦十二寸的黑白電視機和一口鐵鍋。那天我正好回褲襠巷,其實我早不在褲襠巷住了,我跟小三成親後,就把父親留下的房子租了出去,每月可賺點兒外快,小三一直嚷嚷著把它賣了,我捨不得,總覺得某一天還能派上用場。我是去收房租的,我的工資都讓小三拿了去,花錢只能靠房租。剛進褲襠巷,就聽劉寡婦撕心裂肺叫,聲音抑揚頓挫,好不傷情。我撲進去,馬六斤正抱著劉寡婦的青花瓷瓶想往爛里砸。我們都知道,青花瓷瓶是劉寡婦的傳家寶,她男人只留下這麼一個物,讓她生生死死的想。寡婦男人是我們羊下城的古董販,稀罕得很,京城來的女販拐上他,跑了,把劉寡婦閃在了半道上,青花瓷瓶就有了別種意味,很多個夜晚,寡婦都是抱著青花瓷瓶睡的。馬六斤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就算他不知道,他父親馬大帥應該知道,可見馬六斤是別有用心的。果然,我剛制止住事態,馬六斤就說,這個老婊子,她把老爺子一萬塊錢給騙了。劉寡婦厲聲叫道,咋能說騙,是定婚的財禮。財禮?馬六斤一把撕住劉寡婦,跟誰定婚,跟你?馬六斤揚起巴掌,做出一個扇的動作。大約是看到了我,劉寡婦突然不怕了,身子一直,虎子你給評評理,大帥要娶我,送我點兒財禮怎麼了,犯哪門子法?啊,你個不學好的,你吃香的,喝辣的,天天摟著十八的,讓你老子閒著,你還有點兒孝心沒?劉寡婦跳了起來,手指戳馬六斤鼻子上。我忙拉她坐下,說你消消氣,有話慢慢說,有我哩,不怕。

  我當然不怕,我怕個啥,我們這是明媒正娶,比有些人偷雞摸狗強。劉寡婦這話一出,局勢一下發生逆轉,剛剛平靜的馬六斤再次跳起來,這次他沒客氣,嘩啦一聲,青花瓷瓶碎了。劉寡婦驚得大張了兩下眼,我聽見她叫了一聲我的男人呀,然後一頭栽地上,抽搐了兩下,不動了。一大團白沫從嘴裡噴出來。圍觀者很快包圍了劉寡婦的院子,等人們把劉寡婦抬上車,亂糟糟往醫院送時,我才看見馬六斤讓幾個婦女捆了起來,劉寡婦家沒繩子,她們就用自個的褲腰帶,婦女們一手提著褲子,一手揪著馬六斤的頭髮,沖我說,虎子你可得給我們做主,這次不把他槍斃了,我們絕不饒。不饒,不饒,就不饒!七八雙女人的手在馬六斤身上揪來掐去,聲音一個比一個凶。馬六斤起先還想耍橫,見全褲襠巷的人起了群,不敢了。憑他的經驗,這種情況是最危險的,打死都找不到抵命的。索性裝孫子,可憐巴巴望住我,想讓我儘快把他弄出褲襠巷。

  正吵鬧著,小三媽媽來了,手裡提著馬大帥,一進門就說,瞅瞅你下的壞種,連青花瓷瓶都砸呀。馬大帥瞅了一眼地上的碎片,險些背過氣,艱難地撐住身子,畜生,畜生,作孽呀。捶胸頓足,倒在小三媽媽懷裡。

  馬六斤是讓褲襠巷的人扭送到公安局的,打頭的是他老子馬大帥,一路上馬大帥不停地罵,你個孽障,羊下城怎麼混,都由你了,這是褲襠巷呀,兔子還不吃窩邊草。馬六斤一躲過危險,嘴立馬硬了,反駁道,你不也吃窩邊草嗎。馬大帥雙腳一彈,美美扇他一耳刮子,老子是老兔子,不吃窩邊草吃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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