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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19:53 作者: 許開禎

  小三媽媽的失蹤我一直沒跟小三說,我拿這事兒平衡自己,褲襠巷多出點兒事,我就能平衡些。

  好在小三也沒問起過。她一回來,就把注意力收回到我身上。那晚馬大帥剛走,她便獅子一般撲我懷裡,邊咬我邊說,還是你好,還是你讓我覺得踏實。到這兒你應該明白,我跟小三的婚姻是怎麼維持的,我是個不太貪戀床笫的男人,但在小三面前,我沒法抵擋。後來我漸漸明白,維繫男人跟女人關係的,說穿了還是床上這檔子事。如果你在床上不煩一個女人,那就註定離不開她,這樣說來,我還猶豫什麼?

  我們的確做得很頻繁,幾乎把欠下的都補了回來,最後小三說,還敢說我不愛你?

  我堅定地搖了搖頭,我說小三,少在我面前談愛,這字讓我噁心。

  小三說我跟你想的一樣,不過我還是想哄你開心,就讓我再說一次吧。我知道小三又要走了,她每次一說愛就是一個信號,她煩了,她總是容易煩。果然不久,小三不見了,據說這次是跟一個流浪藝人走的,那傢伙唱一口好歌,歌聲能在幾里外打動你,他租了劉寡婦的房子當據點,專門把歌唱給小三。打動小三的我想還有他那頭亂髮,還有那渾濁不清黃河水般的眼神。事後劉寡婦跟我說,小三這種女人,根本就是留不住的。我想不是,褲襠巷沒人懂小三,包括我在內。但我想小三是懂愛的女人,像我母親。

  秋雨過後,冬天的第一場雪到了。羊下城是最見不得雪的,平日毫不起眼的羊下城,一見雪,立馬變柔軟了,有風骨了,多情得讓人不忍目睹。我推開窗,耀眼的白向我撲來,那是怎樣一種白呀,嫩嫩的,晶晶的,令人暈眩,令人痴醉。羊下城不見了,褲襠巷不見了,我看到的是無邊無際的純淨,悠遠而神秘,寧靜而蒼涼。仿佛所有的不平和憂傷都隨這白雪遠去了,世界變得透徹,變得讓人懷念。我在這懷念里又一次想起小三媽媽,不知這溫情滿地的白雪,可否引來她的一絲牽掛,一個註定了要跟她有著牽連的男人,會不會透過這白雪,覓到她的行蹤。

  說實話,小三媽媽不在的這些日子,我的生活毫無生氣而言。多少年來,我已習慣了她的存在,習慣了她圍著圍裙為我操持晚飯的那份辛勞,習慣了她在我耳邊不停地叨叨那個在她看來有點兒叛逆、有點兒任性、有點兒讓人喘不過氣的女兒,更習慣了她在叨叨中流下的清泉般的淚水。我們習慣了一種生活,互相責備,互相揭短,而又用語言的外衣厚厚地把彼此的傷口包起來,不讓外人看到,不讓褲襠巷或羊下城的人聞到。我們躲在屋子裡,用我們自己的方式,傷害或是溫暖,痛哭或是大笑,總之我們會把疲憊乏味的生活弄出很多精彩,把種種缺憾打扮成另一種顏色,雪的顏色,然後彼此溫暖地一笑,就把生活的蜜汁笑了出來。

  這天我來到單位,猛聽到楊七兒讓人打了。楊七兒不是我們褲襠巷的人,但楊七兒的名字在我們褲襠巷很響,唯一能跟他較勁的,就只有馬六斤。這麼說吧,楊七兒是我們羊下城的另一個黑社會頭目,這麼些年,他把羊下城踩到腳下,唯一令他當回事的,不是我們警察,而是已成為我妹夫的馬六斤。他跟馬六斤火拼了十幾年,分不出高下,最後言和了,據說他們把羊下城攔腰砍斷,一人分了一半。

  但楊七兒讓我們警察打了。我見他時,他在鐵籠子裡養神,神情頗不在乎。楊七兒一定認為,這次跟以前一樣,也不過走走過場,反正他有的是錢。他知道我們警察缺錢,這些年確也從他身上罰了不少,我們的大樓有他的功勞,所以里里外外見了他,都很給他面子。

  但這次楊七兒錯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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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頭兒暗中跟我說,包不住了,風向怪得很,上面發了狠,還說全國統一行動,真正的打黑除惡,怕是沒救了。頭兒說念及你跟馬六斤的特殊關係,所以沒叫你,不過你可要想清楚,馬六斤要是回來,我可難保不收拾他。

  我一下想到玉兒,我怕玉兒跟馬六斤真鬧到分不開的程度,那我這個哥咋當?

  頭兒拍拍我的肩,放心,不會為難你,到時你只管睡覺,我帶別人去收拾。

  我看著楊七兒,有些恍惚。仿佛鐵籠子關住的,不是我理論上的敵人,我明明看見我妹的希望,連同一生的幸福,都讓那明晃晃的手銬子銬住了。一隻鳥還沒飛翔,翅膀就註定讓人剪斷了。我的淚瞬間流了出來。

  我決定先找到馬六斤,讓他千萬別回來。這時候我聽到消息,羊下城地毯式的搜查開始了,而且有更確定的消息說,全國變成了一張地毯。

  我就是在那夜接到我妹電話的,我妹說她在廣州,本來要去深圳,可飛機耽擱了,閒著沒事,想起給我打個電話。馬六斤呢,他跟你在一起嗎?我的聲音急起來,幾乎要衝破嗓子。問他幹嗎,你不是很煩他麼?你馬上回來,一個人回來!哥,別的事我都聽你的,這事你讓我做回主好不。廢話,事情都這樣了,還在乎誰做主。我心裡罵,嘴上更急,他人呢,到底在哪兒?哥你那邊還好嗎,那事你怎麼考慮的?馬六斤呢,你快告訴我!我的聲音暴跳如雷,幾乎扼制不住內心的衝動。哥,不跟你說了,飛機馬上起飛了,有空再打給你,別忘了我跟你說過的話。電話里響起一片噪聲,好像飛機真的要起飛了,接著啪一聲,斷了。

  我握著話筒的手僵在那裡,整個夜晚,我都保持著一種姿勢,被什麼東西懸掛起來的姿勢。

  後來我才明白,我是讓一個叫思思的女孩給困住了,我妹曾跟我說,思思不錯,有機會認識一下。當時我沒往心裡去,現在才明白,我妹是有預謀的。我妹不止一次說,要徹底解救我,把我從婚姻的苦海中撈出來。

  接下來我的日子開始忙碌,先是大量的晝伏夜襲,一個接一個的地痞流氓被我們關進鐵籠子,接著是沒完沒了的調查取證,等一切忙完後,冬天不明不白地結束了。

  我瘦了整整二十斤。在這場鐵拳出擊的行動中,羊下城警局最不起眼的警察瘦了整整二十斤,說出來讓人難以置信。我的那些警兄警弟每次看到我,都忍不住驚叫一聲,頭兒更是心疼我,行動告一段落後,頭兒對我說,回去好好睡一覺吧,睡醒找我領獎。後來我果然去北京領了一次獎,我被評為這次行動中全省唯一的鐵警察,最硬的一條理由就是我瘦了二十斤。

  抱著獎盃推開門,猛地發現小三媽媽坐在屋子裡,她的身邊,羞羞答答坐著一位抬不起頭的老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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