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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18:50
作者: 許開禎
玉茹跟耿廣發徹底鬧翻了。
她蜷著身子回來,一屁股癱在沙發上,目光虛空得很。我問,鬧翻了?她點頭,眼裡有晶瑩的亮閃動。她想哭,但忍著。我勸她,翻了更好,一個大會計師,到哪兒找不到飯吃,幹嗎非要受一個土財主的氣。玉茹搖頭,她的意思我明白,現在工作的確不好找,我遇到幾個酒廠的姐妹,她們連一月掙二百三百的機會也尋不到,年紀輕輕,卻茫然得很,更何況玉茹,再怎麼漂亮,也是昨日黃花。
安慰了幾句,我打算去買菜,玉茹卻拽住我,愛麗你陪我坐坐。看得出玉茹有話想跟我說,我說玉茹你說吧,把苦都倒出來,心裡會好受點。玉茹喝口水,便跟我講他們鬧翻的事。
想不到,禍因又是趙大。
趙大到廣發公司堵過玉茹,這幾年,不論玉茹走到哪兒,幹什麼,都逃不過趙大的跟蹤。離婚後玉茹曾想再嫁,對方是個喪偶的工程師,姓白,不到五十。接觸了幾次,玉茹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她在猶豫。忽然一日白工打來電話,讓她馬上去一趟,說有個不明身份的人敲詐了他。玉茹心一咯噔,匆匆去了,一看場面,就知是趙大幹的。趙大摸到白工家,拿刀逼住白工,讓他掏損失費,說老婆不能讓他白摸。白工張口理論,挨了趙大嘴巴,又被綁起來。趙大在屋裡翻個遍,最後拿走了白工五千元的存摺。
白工要報警,玉茹求他,說怎麼他也是佳佳的父親,你就放過他吧。白工悲傷地嘆口氣,說好吧,權當我幫了你一次,不過,我們的事到此為止,你告訴姓趙的,他老婆就是天仙女,我也不想再繼續了。惹不起,我躲。
趙大找玉茹要錢,玉茹說她真沒有,連佳佳買校服的錢都還沒著落。玉茹乞求趙大不要再纏著她了,說佳佳大了,有一天她要是知道,你讓她怎麼活?趙大似乎有所觸動,沒吭聲走了。誰想他會再幹這樣的蠢事。
廣發公司的員工中午不回家,耿廣發只給他們一小時休息時間,飯在公司食堂吃。這一小時,對天天生活在高壓下的打工族,就顯得格外珍貴,大夥終於可以輕鬆地說些心裡話了。玉茹正跟幾個小姐妹閒聊,就見公司的小王跑來說,你快上樓,老闆抓到個賊,他說認識你。玉茹趕到樓上,就見幾個保安圍著趙大打,耿廣發闖蕩江湖多年,身上有股匪氣,公司不但有保安,他還養著打手,這些人發起狠來,往往是會出人命的。玉茹撲過去,用身子護住趙大,沖揮舞著拳頭的保安說,別打了,你們別打了。耿廣發從辦公室走出來,惡惡地望了一眼玉茹,說,打,給老子往死里打。保安的皮帶落下去,趙大恨不得鑽在玉茹的襠里。玉茹見攔擋不住,衝到耿廣發麵前,你拿他出什麼氣,你不就想睡嗎,我現在就脫了給你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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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廣發震住了,打人的保安也震住了,全都沒想到,玉茹會把醜話端在這裡。耿廣發難堪地咧了咧嘴,哮叫道,你馬上滾,帶上你的敗家子給我滾!
誰也不知道,趙大是怎麼摸到樓上的,廣發公司可不是輕易能進去的,他不但進去了,還撬開財務室的門,在短短半小時內,就將三個抽屜里的四千多塊錢弄到了手。也許他天生就是一個賊。
為啥護住他,讓他打死或是交給警察得了!我憤憤地說。玉茹半天了才說,打死倒也省心,要是打殘了呢?她的眼睛一片模糊,悵惘極了。
我說他還有爹媽啊,他又不是佳佳,憑什麼要你擔這心?
他們都死了。玉茹喃喃道。
我這才知道,五年前趙大的父母出了車禍,一同喪命的還有玉茹父親。也正是因了那次打擊,玉茹才下決心跟趙大離了婚,她把房子連同家產一併扔給趙大,只帶了佳佳出來。也正是因了那場車禍,失去一切的趙大才染上了毒品。
玉茹再次失業了,她睡了三天,眼都睡腫了。後來我才知道,眼睛是哭腫的。
我問她咋辦。她笑笑,聳聳肩,打電話唄,還能咋辦,日子總得過,不是還有佳佳嘛。於是提起電話,撥了過去,很快響起林雅茹細尖的聲音。
林雅茹倒是幫忙,果真給玉茹攬了活兒,玉茹抱著一堆票據,鑽屋裡做帳去了。
這之後,我跟玉茹有了一次深談。蜷縮在床上,兩個女人像兩條喪家的犬,彼此間便多出些誠意,也多了份坦蕩。我問玉茹為什麼這樣,玉茹嘆出口細氣,說她心裡有個魔,老也趕不走。她說還在很早前,她半夜醒來不見趙大,就去佳佳的屋子,見趙大跪在佳佳床前,臉上是縱橫的淚。趙大撫摸著佳佳的小臉蛋,壓著嗓子低泣道,爸也想愛她,爸也想好好待她,可爸做不到,一想她是為了兩個弟弟嫁給爸,爸心裡就堵……
玉茹說到這兒,哽住了,我見她眼裡噙了淚,細碎的淚。我說就因為這個?玉茹抓緊我的手,你不明白,你真的不明白,有時候我覺得他是個好人,尤其對佳佳,那種愛我能感覺出來,真的能,它讓我心碎。玉茹語無倫次,像深陷在一個夢裡,醒不來。
她說,這場交易里,感到最不公平的是趙大。
晚上剛吃過飯,門就響了。我以為又是趙大,提了菜刀跟出去,卻是玉茹的小弟和弟媳,多年不見,她小弟倒是人模人樣了。
進屋不久,小弟媳開了口,說是家裡遇了點事,有點轉不開,想把這幾個月的房租收一下。
玉茹父親出事後,給他們丟下一套房子,玉茹離婚後一時沒地方去,就跟兩個弟弟商量能否先住這兒。兩個弟弟雖是答應了,但說房租不能少,後來商定一個弟弟收一年。
玉茹面色難堪起來,囁嚅說最近手頭實在不便,能不能拖些日子。小弟媳接話道,每次來都這樣,總有理由不給,我們也得過日子,實在不行我們可以租給別人的。玉茹紅了臉,說不是不給,實在……
小弟媳不耐煩了,沖小弟擠個眼,我看見玉茹說話時,她小弟頭低得很低,見媳婦使眼色,便說我……我……我什麼我,你當好人讓我難堪,我可把醜話說前頭,不給可以,我們擠一塊住,我把那邊房子租出去。
玉茹翻開包,摸半天摸出五十塊錢,說就這麼多了,佳佳換校服,還……
小弟媳一把掠過錢,氣氣地道,打發叫花子呀,我們走!
他們走了很久我都無話,玉茹也呆坐在沙發上,臉上是赤一道白一道的表情。
第二天我去學校,替佳佳交了校服錢。
玉茹熬了十幾天,接的活終於完工了。她拿著帳簿去見林雅茹,林雅茹翻看了半天,目光詫異地望住玉茹問,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玉茹不明白,問哪兒做得不對?
林雅茹說做這種帳人家請你幹什麼?記帳哪個會計不會,人家請我們是……林雅茹突然收住話,算了算了,還是我來。
玉茹忽然明白似的說,你是說做假……帳?
什麼假不假的?林雅茹抬起頭,哪個真,哪個假,我活了五十年,到現在都沒弄明白。見玉茹發窘,林雅茹換了口氣道,當然,你也可以這麼理解,不過我們是替客戶服務的,客戶的需要就是我們的工作,至於正確不正確,那是別人評判的事,我們只提供專業。專業你懂嗎?
玉茹艱難地點點頭,像是真懂了。
林雅茹無不同情地說,玉茹,有時候人是需要換一下腦筋的,我聽說了你的遭遇,我想幫你,真的,只是想幫你。
玉茹咬住唇,什麼也沒說,拿了帳簿回來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發現她很痛苦,悶在臥室里半天不出來。我說玉茹你為什麼要背負上這麼多的重擔,你知道龜為什麼跑不過兔子嗎,就是龜背負的太重,你真應該學學兔子。玉茹懵懂地抬起頭說,難道你就能做得了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