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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18:54 作者: 許開禎

  馬克隔兩天就來蹭飯,把提的東西扔給我,就去找玉茹。

  我罵他,誰是你雇的保姆。一開始他還解釋兩句,說不想跟裝修工一道吃,街上的飯又沒味口。後來乾脆不理我,好像他是主人似的。

  說來也怪,只要馬克一來,玉茹就有了說笑。我在廚房做飯,能聽見他們的笑聲,這樣也好,只要能讓玉茹開心,這飯他也沒白蹭。

  這天吃飯時,佳佳突然問,馬克哥哥,將來掙了大錢,你給我們學校贊助嗎?馬克揪住佳佳耳朵,誰是你哥哥,小時就叫叔叔的,怎麼改口了?佳佳調皮地說,現在我長大了呀。長大也不許亂叫!

  我覺得奇怪,不明白佳佳怎麼突然改了口,看玉茹,她紅赤著臉,卻不糾正。

  這天我剛要做飯,馬克又來了,開門後見他神神秘秘的,問玉茹呢,我沒理會,扭身進了廚房。馬克奇奇怪怪從身後拿出一束鮮花,進了臥室,隨後我便聽到一聲驚叫,玉茹喊你怎麼知道!

  原來是玉茹的生日,連玉茹都忘了,他竟記得。馬克說他已訂好飯店,要慶賀一番。我們穿戴好,高高興興下樓,剛到樓下,就看見趙大。院裡停輛破吉普,連頂子都沒有,趙大趴在車上,像要拿什麼。沒等我和玉茹醒過神,馬克撲了過去,你敢動我的車!趙大驚起身子,見是馬克,沒跑,反笑著說,不就一輛破車,瞎叫什麼?

  趙大看上去很精神,大約過足了癮,他穿一件花格子西裝,質地不錯,樣式也很時尚,只是他穿了,讓人覺得有點不倫不類。趙大要說什麼,馬克竟一拳搗過去,打他胸口,我讓你偷!

  

  趙大痛得彎了腰,馬克一把撕住他,還要打,佳佳撲上去,叫喊著,不要打我爸爸。馬克看一眼佳佳,鬆了手。

  玉茹臉色一片慘白。

  馬克隨後叫,趙大你給我聽著,你要再敢騷擾玉茹,我擰斷你脖子!趙大不服氣地擰了擰脖子,她是我老婆,關你屁事。馬克又打過去一拳,這次打得有點狠,趙大蹲下了。

  馬克哮叫道,她跟你離了婚,現在跟你沒關係!

  趙大痛得直不起腰,拿他現在的身體,怎麼經得起馬克的拳頭。

  趙大緩了會兒,強撐著站起來,遠遠地望一眼玉茹,掉頭走了。走了不遠又停下,給佳佳招手,佳佳跑過去,就見趙大給佳佳了什麼。

  佳佳拿來的東西讓我們目瞪口呆。是一枝玫瑰,剛才他藏在懷裡,挨打時弄折了,鮮艷的玫瑰,滴血一樣哭泣在玉茹手裡。還有玉鐲,一對精美的玉鐲,一看就是祖傳,這麼貴重的東西,趙大居然沒賣掉。只是可惜得很,一隻斷了,碎成兩半,也不知是否剛才打斷的。

  佳佳說,爸爸祝你生日快樂。

  玉茹的淚奪眶而出。

  這頓飯吃得相當沉悶,我們廢了不少話,馬克眼看急得要哭,玉茹就是不說話,只是吃,不停地吃,仿佛只有吃,才能讓她平靜。

  飯後,馬克執意要送我們,跳上車半天卻不能發動,他氣惱地說,怪了,下午才從修車行開出來,這麼不給面子。跳下去一看,才知輸油管被弄斷,後胎也扎破了。

  不用說,一定是趙大幹的。

  玉茹的臉更是尷尬。

  馬克攔輛的,讓我和佳佳先走,他說有話跟玉茹談。

  玉茹很晚才回來,臉色陰鬱,像大病了一場。

  馬克很久沒來了,直到公司開張前一天,他才拿來兩張請柬,一定要我們過去捧個場。玉茹問去不,我說怎麼不去,他蹭了我們那麼多,我們也要蹭他一頓。兩個人開始籌劃明天穿什麼,折騰了一晚,卻發現玉茹衣服少得可憐,我在酒廠時她穿的衣服,現在還保留著。試來試去,最滿意的還是以前那套橘紅色套裝,雖說不十分新,卻襯托得她年輕動人。見她將過時的衣服穿出這等效果,我發自內心地說,玉茹我真羨慕你,我到這歲數,怕早成了一堆肉。

  開業慶典很隆重,來了不少要員和老闆,GG界和新聞界幾乎齊了。一看陣勢,就能感覺出馬克的不同凡響。我和玉茹都有士別三日刮目相看的感慨,想不到短短几年,馬克能出息到這份兒上。看他神采奕奕穿梭在眾嘉賓中,我一時恍惚得很,心也被他觸動,後悔來了這種場合。玉茹倒顯得興奮,不停地跟我誇他,說當初就看出他不是安分的人,只有不安分的人才能成就大事。我奇怪她對馬克的態度,自那晚回來,她很少提馬克,我偶爾提起,她也婉轉地迴避了。想不到今天她忽然讚美起馬克,那讚美完全發自內心。

  後來發生了一段小插曲。

  許是我的打扮太新潮,總覺有不少目光盯著我,晚宴時有不少人走過來,要跟我碰杯。起先我還矜持著,後來見馬克一點也不在乎我,好像我不存在,我便賭氣地拿起杯子,跟男人們碰。有個戴眼鏡穿T恤四十多歲的男人見我能喝,居然隔一會兒就跑來跟我碰一杯,他的目光讓我想起蔡,我恨不得將酒水潑灑到他臉上,但我裝作很欣賞他的樣子,跟他說些男人都想從漂亮女人口中聽到的話,無非是些肉麻的恭維加上赤裸裸的相見恨晚,他果然被我引誘,晚宴結束後含情脈脈地走來,從皮夾里掏出一張精緻的名片,遞給我,說他是宏業GG的老總,他認為我是難得的GG人才,希望很快跟我再次見面。見他衣冠楚楚地出了門,我便噁心地將名片扔進垃圾桶,挺著胸去找玉茹。

  玉茹有點不想走,她說要不多留一會兒。晚宴之後是舞會,馬克真能想得出,他花高價從省城請來一支有名的樂隊,女歌手剛拿到一個全國大獎,很有感染力。我挽著玉茹走進舞廳,看得出今天的玉茹也很招人眼,那身套裙在燈光下有出奇的效果,反襯得她卓爾不群,楚楚動人。一進舞廳,便有男人從我手裡把她搶過去。

  玉茹今天是徹底放鬆了,想不到她的舞姿那麼妙曼,加上性感的身材,很快她就成了熱點。我因不會跳快步,只能坐著欣賞她。

  馬克來了,他剛送走一批要員,跟幾位五大三粗的土財主說笑著進來。我的目光穿過層層人影,一刻也沒離開他。

  該死的馬克,第一曲他竟請了玉茹。看著他們嫻熟地飄進舞池,我猛地抓起桌上的啤酒,灌了幾大口。

  第二曲還是沒有。

  第三曲他再次請了玉茹。一直到中場,他都沒理我,連玉茹也讓他帶到了別的座位。這時曲子慢下來,柔慢的曲聲和著歌手如泣如訴的低吟,心情一下沉下來,腦子裡再次浮出跟馬克有過的日子,卻發現那段歲月深藏了許多傷感的東西。

  有人請我,條件反射似的站起來,在南方,我幾乎每天都是在這種樂聲中消耗光陰的。等摟住他的肩,才看清是像蔡的王總。想掙脫出來,猛看見馬克正摟著玉茹,纏纏綿綿。我一閉眼,將身子貼了過去。

  我走出舞池,不知何時外面已起了風,風卷細沙,打在路邊的樹枝上。

  玉茹問我,為什麼不考慮馬克,你們有基礎。

  我剛洗完澡,頭髮還淋著水,本想叫她搓背的,一想我們同睡一床的情景,又沒。這時她走出來,替我收拾頭髮。

  我跟她談過馬克,也不知為什麼,我忽然想到馬克的公司去,當時她沒反對,但也沒表態。現在她突然問了這個。

  你說呢?我反問。

  玉茹似乎沒看出我有什麼惡意,她說,其實你們兩人有很多共同的東西,如果都認真一點,我想不是沒可能。

  是馬克跟你說的?

  怎麼會,這兩天我在想,馬克也該成家了,男人得有個女人管著,尤其他這樣的男人。

  你是替他想,還是替我想?

  都一樣。你們啊,不能老這麼遊戲下去。她嘆口氣,很傷情的樣子。說完便進了屋,把我扔在外面。

  晚上睡不著,忽然想到她床上去。也許我太神經了,不就一個馬克嘛,犯得著拿玉茹跟他生氣。再說玉茹要大馬克十歲,想想也是不可能的事。我摸過去,鑽進她被窩,她卻睡得很熟,一點沒察覺,我搖了她幾下,她轉個身又睡了。

  夜色冰涼,我披衣下床,來到陽台上,漆黑的夜很快淹沒了我的心事。

  星期日,馬克要請我們去沙漠公園,在我眼裡卻無一點興趣。玉茹正好接了新活,時間很緊,走不開。佳佳高興極了,說老師正好布置了愛護環境的作文。我把目光落在馬克臉上,卻找不到一點兒請我的意思。

  我扭身出門,心想有什麼了不起,不就一個破公園嘛。下樓見那輛破車又停在院裡,惡狠狠踹它兩腳,心想半路上壞了才好。

  網吧里無聊了一天,午飯都沒心思吃,直到天黑回來。見玉茹呆在電話前,一臉不安,心嘡地一響。

  出什麼事了?

  他們沒回來,電話也打不通。玉茹的聲音已帶了哭腔。

  我奔過去,馬克的手機果然沒信號,不在服務區。

  我不敢慌亂,玉茹現在需要信心。我倒杯水給她,寬慰說,沒事,一個大男人帶個孩子,會有什麼事。又問她吃飯了沒,要不我去弄點吃的。玉茹抓住我,不讓我走開。她一口咬定是車出了事,早上她就不讓馬克開車去,馬克執意要開。

  該死的破車!忽地想起早上詛咒過的話,禁不住慘笑一下,不敢看玉茹的臉,仿佛做了賊一般。

  隨著時間的推移,玉茹的恐慌越發高漲起來,她不停地撥電話,不停地說一定出事了,要不怎麼電話也不打一個。她的聲音已著火了。她的恐慌讓我也跟著相信是出事了,我開始急躁,不停地走來走去。我大罵馬克,說他不還錢卻弄輛破車,成心招禍。我罵了半天,直罵得自己眼睛模糊,一摸竟濕得一塌糊塗。

  玉茹要報警,我哽著嗓子攔她,我忽然堅信馬克不會出事,這份堅信毫無來由,卻像航標一樣豎在我的眼前。

  直到十一點,電話突地響了,玉茹一把抓起,果然是馬克的聲音。他們在沙漠裡迷了路,車又壞了,他背著佳佳走了幾小時,才找到人家。他讓玉茹放心,說已租了車,很快就回來。

  馬克一進門,我便撲過去,沒等他開口一個嘴巴就扇他嘴上。玉茹接過睡熟的佳佳,緊緊摟在懷裡,我跟馬克撕在了一起。

  我罵他笨蛋,蠢驢,拿破車當寶貝,長著雙眼出氣,連路也辨不清。罵著罵著竟一下子抱住了他,死命地哭起來。

  馬克推開我,推得很果決。他說,你罵夠了沒?罵夠了你出去。

  我愕然地盯住他,明白他的話後又一個嘴巴扇過去,你渾蛋——

  我的聲音近乎歇斯底里。

  大約過了一個星期,馬克打電話說要還錢,還說拿到錢要我立刻走人,他再也不想見到我。我說你放屁。扔了電話,手忽然僵了,一股風吹來,捲走我全部的思維,我倒在沙發上,感覺到徹頂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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