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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18:43
作者: 許開禎
玉茹嫁給趙大完全是因為她的父親。
當年她父親給趙大父親開車。玉茹打小沒了母親,那個美麗的女人因一場車禍丟下三個孩子就走了。玉茹是老大,下面還有兩個弟弟。玉茹的父親沒再續弦,含辛茹苦養大他們。玉茹大學畢業後本來可以留在省城,但是為了照顧弟弟和父親她放棄了省城的工作,在趙大父親的幫助下進了酒廠。
兩個弟弟終是沒考上大學,這時候就業政策發生變化,雖然趙大父親答應幫忙,但嚴峻的就業形勢不能不讓一家人憂慮。
趙大父親是計委主任,就一個兒子,在銀行上班。但趙大不學好,吃喝嫖賭樣樣俱全。玉茹上班不久,就聽說了關於趙大的傳聞,後來一次嚴打中,他差點兒被打進去,如果不是父親身居要職,怕那次就沒命了。人雖說沒進去,但班是不能上了。銀行保全面子,給他弄了個病退,發一半工資,只要不來單位惹事就成。
這時候的趙大已年近三十。
玉茹父親在多次為兒子工作的奔波中,終於看清趙大父親的心事,他思考良久,決定跟趙大父親攤牌。結果兩人不謀而合,趙大父親答應只要玉茹嫁給趙大,兩個弟弟的工作一併安排。
這時候玉茹的兩個弟弟正在發生本質上的變化,因為無聊,他們開始跟社會上的渣子接觸,一個偷了自行車讓人家美美揍了一頓,一個竟趴在衛生間門口偷看玉茹洗澡。
父親提出這事後,玉茹幾乎不假思索就點了頭。婚後不久,兩個弟弟相繼進了好單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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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茹不是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但她有自己的打算,一等兩個弟弟安排好她便離婚。可人算不如天算,婚後沒多久她便懷了孕。任何姑娘時代對婚姻的想法都是先天不足的,其實婚姻有時更像是枷鎖,戴上了便不會輕易打開,這又印證了那句屁話,事物總是不斷發展變化的。玉茹剛開始還想引產,可她的婆婆在幾次跟蹤後跪到了她腳下,求她把孩子生下來,給趙家留個種,然後去留自由。戴一副枷也就夠了,偏要再戴一副,女人的愚蠢往往表現在她們的母性上,心一柔軟便終身邁向萬劫不復的深淵。同樣的話也可以解釋為女性的偉大,但再怎麼換概念罪還是要你自己來受。
一生下孩子玉茹便動搖了。望著這個弱小可愛的生命,玉茹再是心硬也捨不得了,況且她根本就不是一個心硬的女人。
玉茹跟趙大的婚姻就這樣維繫著,好在趙大父母不錯,對兒子的恨完全轉化成對她們母女的愛,雖然夜夜面對一個渾蛋讓她有如墜深淵般的恐怖,但只要一面對女兒,她的心又能在瞬間復活。
趙大的暴行常常體現在對玉茹的虐待上。他喜歡虐人。比如酒後施暴,比如用菸頭燒玉茹的乳頭。趙大身強力壯,再加上他敢下毒手,動不動拿佳佳威脅,使得玉茹除了忍受毫無辦法。趙大在一次次的施暴中嘗到虐待的快樂,著了魔似的樂此不倦。後來他從外面學來一套又一套的施虐手法,有些甚至就是直接從外國錄像上邊看邊體驗,比如他要用繩子捆住玉茹做愛,比如他要在玉茹飽滿的雙乳上倒上啤酒,然後狗一樣去舔。更狠的是他想拿酒瓶捅玉茹,還要玉茹學影帶上那樣歡快地呻吟。凡此種種,留給玉茹的除了恥辱,再就是對男人的刻骨仇恨。
我怎麼也想不到,玉茹竟會為趙大跟我吵架。
聽到樓道的腳步聲,我跑過去打開門,玉茹一身疲憊走上來,一見趙大,馬上警覺得像只耗子,目光四下瞅了瞅。我原想她會破口大罵,或者掄起樓道里的拖把甩過去。沒想她第一個反應竟是跑去給趙大提褲子,邊提邊疑惑地問我,你跟他打過架?
我說像這種不要臉的東西,不如一腳踹死。
玉茹憤怒地說,踹死也是我的事,你憑什麼!
趙大見了玉茹,一下有了精神,大約是玉茹罵了我,他竟流著涎水跟玉茹告我的不是。我氣憤地一摔門,坐在了沙發上,心說有病!
後來他們在樓道里吵起來,大約是為錢的事,玉茹說前幾天才拿走五百,你想榨死我呀。
趙大說五百頂屁用,你給不給,不給我就不走。
玉茹竟然給趙大錢!太不可思議了!
趙大拿了錢便走了,他下樓的腳步聲很快、很興奮,像得了手的小偷,急著去哪兒慶賀。
我不解地盯住玉茹,問她怎能這樣。
玉茹扔下包,倒在沙發上,一句話不說。可她的眼裡脹滿了痛楚。
一股火從我胸腔里跳起來,很兇,我按捺不住地質問她,憑啥還要養著他?
玉茹先是不理我,問急了突然吼道,我養他關你什麼事,你有完沒完!
她的痛楚像決堤的洪水奔瀉下來,很快淹沒了整個屋子。我開始冷靜,想她一定有啥難處,便伸手輕輕攬住她,她的肩不住地顫動,我感到她整個身子在迅速冷下去。
我想勸她,但實在找不出詞,只好僵硬地摟住她。玉茹先是抽泣,後來竟伏在我懷裡瘋了般地哭。
吃飯的時候,我說今天馬克來電話了,一聽是我,他又掛了。
玉茹像是沒聽到一樣,只顧低頭嚼飯,眼也不抬一下。礙著佳佳,我沒再多說。等佳佳睡了覺,我再次告訴她馬克來了電話,玉茹這才說她在單位也接到了。說完這句她又不說了,急得我直想撬開她的嘴。
馬克的事就這樣懸著,玉茹不說,我也沒辦法。不過我想儘快找到他,玉茹這兒說啥也不能再住下去。
我決計到附近找房子,我在這座城市裡沒有親人,我的家在很遠的鄉村。轉了一天無功而返,還把自己關在了門外。我把鑰匙忘裡面了。站在門口,聽見電話鈴一陣陣暴響,我急得想踹門進去。好不容易等佳佳放了學,破電話竟又不響了。我正做飯玉茹回來了,一進門便問,你上哪兒去了,打電話沒人接,我都急死了。我說我出去轉了轉,忘了拿鑰匙。玉茹氣急敗壞地說,給你鑰匙你不拿,成心讓我急呀。見她無端地發火,我也來氣了,玉茹你聽著,我正在找房子,找好了我立馬搬,用不著你趕我。
玉茹大張著嘴巴怔住了,半天后說,你要搬?她的目光閃著藍光,嘴唇哆嗦著,誰趕你了,你怎麼能講這種話?
我故意拉長聲音說,是我住得不耐煩,行了吧。
玉茹很難過地搖搖頭,看得出她對我的決定很驚訝,她像是突然沒了主意,無助地說,你搬了佳佳怎麼辦,我正要出差哩。
這關我屁事,以前沒我你不也好好的嗎,犯得著在我面前演戲。心裡這麼想,嘴上卻說,我可以把佳佳帶過去。
真的?玉茹一下興奮了,不過她很快說,這又何必,不是住得好好的嗎?
吃飯時玉茹才告訴我,本來她要連夜去省城,因為打不通電話,只好改成明天去。我這才明白,剛才她不是趕我,她是急佳佳。
晚上玉茹給我出了個難題,她想跟我睡,她這兩天老作惡夢,嚇醒後常常一身冷汗。我本想拒絕,我已養成獨睡的習慣,別人在邊上,我睡不踏實,再說一想到那晚玉茹的秘密,更覺難受。可看著她求助的目光,我不好推辭了。
躺在床上,我心裡七上八下,玉茹倒像沒事人似的,脫光了鑽進被窩。她嬌美的身子還保持得那麼動人,我暗暗有些嫉妒。自己比她小得多,身上卻少了光澤,皮膚也開始鬆弛,不知道是否跟過度的性生活有關。尤其見她小腹還那麼平坦,一點都看不出贅肉的痕跡,更是自卑得要命。心想她是不是故意要折磨我,讓我在她面前喪盡優勢。
玉茹伸出胳膊,摟住我的頭,手在我臉上邊劃邊說,知道嗎,一聽你要搬出去,我真是怕死了。我好奇地問,為什麼?玉茹說,你沒來的時候,我常常睡不著覺,生怕睡著後醒來就沒命了。你是怕趙大?她點點頭,說趙大曾揚言要殺她。就為這個給他錢?我還是不解。
還有比這更好的辦法嗎?她側身摟了摟我,語氣里有明顯的無奈。我一時答不出,但我想這絕不是唯一的辦法。
你打算就這樣給下去?
玉茹說不知道。
我的心一下充滿了同情,想想看,一個下崗的女人,拖著孩子,還要管一個無賴男人,這日子啥時是個頭呀。
後來玉茹說,不說這個了,說說你自己吧,這麼多年難道就沒遇上一個看得上的男人?我悽然一笑,輪到為自己悲憫了。我說我現在對男人沒興趣,我只對錢感興趣。她問是不是還惦著馬克。我說肏,就他?要不是討債,我才懶得提他呢。玉茹沉默了,顯然她錯誤地估計了我,這樣也好,免得一提馬克她總是神經兮兮。
玉茹忽然說,馬克出差了,過幾天就能回來。見我詫異,又說她也是下午才打聽到,她並沒見過馬克。
這個夜晚我們其實都沒睡著,中間好幾次她都把手搭我胸上,我裝作熟睡,看她想怎樣。一個讓男人摧殘成這樣的女人,難保不會做出什麼破格的事來,我在南方就遇到過這種女人。可我等了很久,並沒啥事發生,反倒令我失望得更睡不著。她的體香淡淡的,鼻息呼我臉上,我的身體莫名地有了異樣,真該死,我詛咒著,忍不住伸手摸她,她的肌膚真是光滑,潤澤,富有彈性。
第二天玉茹去了省城,我想了一天,打消了租房的念頭。
沙塵暴忽然來了,之前我們沒有得到任何消息,狂風席捲著沙塵漫過天際時,我才想起這是北方沙塵最多的季節。這是玉茹從省城回來的第二天,轉眼間天幕黑成一片,強烈的沙塵令人無法呼吸。等到五點,還不見佳佳回來,我的心緊起來。玉茹打過電話,讓我去接佳佳,我卻沒當回事。又等了會兒,不敢再等了,一頭鑽進彌天的風沙里。真正的飛沙走石,風過揭瓦,一浪一浪的沙暴卷得人站不穩腳。大街上已沒了行人,只有零星的車輛在緩緩移動。天越發暗下來,十米之外便很模糊。我懊悔極了,要是佳佳真有個事,我這輩子別想再抬起頭來。我在十字路口茫然無措地站了會兒,心想還是快點告訴玉茹,剛到樓下,就看見玉茹雙臂裹著頭從樓道里跑出來,我拉住她,說街上找不到。玉茹尖叫,你沒去接她?我赤白著臉,不敢正面回答,玉茹一把拽上我,還等什麼,快找呀。
我們在風中奔走著,高聲呼喚佳佳的名字,聲音很快被狂風撕裂。從學校回家要過一條高幹渠,玉茹一口咬定是渠水沖走了佳佳。每次沙塵暴來,總有孩子讓高幹渠水沖走。望著滾滾而去的高幹渠水,我的心「嘩」地黑下來,我想完了,該死的沙塵暴,該死的高幹渠,淚水不知啥時已淹住我的眼,我緊緊抓住玉茹,生怕她一時想不開,做出傻事。
我們一直奔走到八點多,像兩個瘋子。中間玉茹讓我給家裡打電話,偏巧我的手機欠費停機,該死的,這不是成心害我嘛。
夜漆黑一片時我們拖著疲憊的步子往回走,誰也無話,心沉得跟灌滿鉛似的。剛到樓下,驀然發現屋裡的燈亮著,昏黃的燈,我掖起玉茹,飛快朝樓上奔去。
打開門卻發現,馬克在裡面。
玉茹緊摟住佳佳,我卻撲向馬克,沒來由地就沖他扇了兩個耳光。馬克驚訝地瞪住我,說你吃錯藥了。我一把撕住他,大叫著讓他還錢。
玉茹扯開我,說你怎麼回事,沖馬克發什麼瘋。望了一眼失而復得的佳佳,我的淚「嘩」地就出來了,我說馬克你這雜種,知道嗎,都是你害的。
馬克莫名其妙地望著我說,你怎麼在這兒?一聽他裝糊塗,我的氣又來了,跑上去揍他,玉茹攔中間說,愛麗你冷靜點,坐下慢慢說好不。
跟他說個茄子,快點拿錢,拿了老娘走人。我近乎是吼了。
說實話,我是讓佳佳嚇的。一想剛才風沙中玉茹詛咒我的話,我的頭就要崩裂。還好,我明白那是一個母親情急時的必然反應,可我憑什麼要擔這份驚,受這份氣。
自己把自己折磨一通後,我鑽進臥室,陪佳佳寫作業。人在裡面,耳朵卻留神外面的每一句話。我終於相信玉茹沒見過馬克,馬克說他正在投資開GG公司,很忙。一聽他有錢開公司,卻不提還錢的話,我便撲出去,馬克你到底還不還,不還我今天殺了你。馬克瞪我一眼,說愛麗你先坐下聽我說。玉茹硬拉我坐下,馬克這才說,公司是跟朋友合夥開的,錢全扔在了裡面,你讓我拿什麼還?我說我不聽你這些狗屁,我只要你還錢。馬克突然說,你講不講理,幾年不見,你連人話都不會說了嗎。馬克這雜種,不還錢還教訓人。趁玉茹倒水的空,我抓起杯子就扔過去,我讓你講人話,你這個騙子!
杯子很準確地砸在馬克頭上,殷紅的血立時從額上滲出來,我解氣極了。長長舒了口氣,倒在沙發上。我說馬克這就叫代價,做什麼事都要付出代價,我給你一天時間,你要再不拿來錢,我閹了你。
馬克走得很遲,有幾次他說要走,玉茹說外面這麼大的沙,車也沒有,你怎麼回去。一點鐘時他再次站起來,執意要走,玉茹也不好再留。
看他消失在茫茫的沙塵中,我忽然說,馬克這狗娘養的不會再次溜了吧。玉茹撫住我的肩,安慰道,放心,馬克不是那樣的人。
第二天我到他樓下,馬克身著工作服混在裝修工中,指指點點講著什麼。看得出這是一項裝修很大的工程,它告訴我馬克要在這裡干一場大事。我走過去,直視著馬克,馬克顯然看清了我的險惡用心,他不想當著工人的面出醜,拉我出來,在一個電話廳前停下。愛麗我真是沒錢,你也看到了,裝修這幢樓很費錢的,不瞞你說,我還借了高利貸。我說這跟我有什麼關係?馬克擠出一絲笑,說愛麗你再寬限我些時間,等公司開了張,一有進項我就還你。我看了眼他額上貼著的棉紗說,我等不了,我都讓錢逼瘋了,你要不還我,我今天把這樓燒了。馬克結結巴巴說,你要真燒我也不攔你,誰讓我欠你的呢。
這就是馬克,他這一說反而觸到了我的痛處,有那麼一瞬,我的腦子裡閃出跟他在一起的日子,可僅僅是一瞬,就讓我掐滅了,我不是找他來訴舊情的,我緩下口氣說,你給我個明確的日子。
馬克說一月,我保證一月後還你。說完他從屁股上掏出一疊錢來,說這一千你先拿著,就算利息,你先湊合著打發日子,等我的好消息。
只能如此。
我在菜市場買了菜,打算回去包餃子,我知道佳佳最愛吃餃子,又在蛋糕店買了蛋糕,昨晚她在風沙中迷了路,幸虧遇到了警察,我打算補償她。穿過批發市場時猛地瞅見一個人,覺得像趙大,膀子上吊個小妞,正逍遙自在地逛街。我緊走幾步趕上去,果然看清是趙大,那個妖冶的小妞頂多也就十七八歲,一副黑眼圈,一看就不是什麼好貨色。她的樣子跟趙大甜蜜死了。我心裡罵了聲無恥,步子卻停下來,我有什麼資格去管他們的事?趙大大約手頭有了錢,人也精神許多,走著路還不忘在小騷貨胸上捏一把。
晚上我很想把趙大的事說給玉茹聽,可玉茹看上去很高興,這是我到她家第一次見她這麼開心,便不忍破壞這難得的氣氛。玉茹說她今天碰到林雅茹了,我問哪個林雅茹,她說就是過去的財政局局長。我這才想起那個又白又漂亮的女人,她跟酒廠關係不錯,還多次讓玉茹給她們的會計培訓班講課。從玉茹的講述中我進一步得知,林雅茹現在退了休,不過找她的人很多,都是幫著做帳。我猜想這跟兼職差不多,現在不少小企業都沒會計,需要時找個人做上幾天,便算有了帳。玉茹說林雅茹還給她留了電話,要她一定打給她。我說一個退了休的老太,又幫不了你,犯得著這麼激動嗎?玉茹沉默了片刻說,我想讓她攬些活。
你還嫌累得不夠呀,我不屑地說。玉茹真是不可救藥,為一個破男人,一生都搭上了,還嫌不夠。
玉茹說,能多掙一份就多掙一份,再說那兒也不是久留之地。
我蹙眉,你不是幹得好好的嗎,怎麼?
玉茹嘆氣道,你只知其一,難知其二呀。
玉茹的話一下讓我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