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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18:36 作者: 許開禎

  這下好,這個男人癱了,癱了啊。

  不管女人願不願意接受,二團副終究還是沒能站起來,徹底成了癱子。女人好後悔,只防他亂喊亂叫亂跑哩,哪知他會癱、會啞。怎麼就會癱,怎麼就會啞,不就綁了八個月嘛,這麼不經綁,五個女人咋要呢?女人把綁二團副的長褲一把火燒了。罵鹿見喜:「這下你樂了,這下你心跌到腔子裡了。」

  鹿見喜不語。

  他殺敵無數,但從沒虐待過一個俘虜。再說,他還跟二團副交了朋友,是真心交的呀。大家一塊兒躺著,一塊兒熬煎著,怎麼偏就你癱了啞了呢?你知道,我已經不恨你了呀,我已經不拿你當國民黨二團副看了呀……

  鹿見喜想,他把錯誤犯大了。

  女人又罵:「想想想,你除了打啊殺的,再就沒想的?早知如此,還不如讓你癱了,啞了。」

  

  鹿見喜望一眼給癱子揉腿的女人,恨不得現在癱的是自己。

  鹿見喜走不成了,不但走不成,每日裡還多了項工作,他得把癱子治好。每天天不亮,他把二團副從地窖里抱出來,在山後的一塊平地上活動身子。二團副又癱又啞,耳朵卻好使,鹿見喜的話多半他聽得懂,聽懂卻說不出,聽懂比聽不懂更痛苦。

  鹿見喜想減輕二團副的痛苦,所以儘量少跟二團副說話。

  這時候,女人已經起床。站在晨曦下,女人的臉色很紅潤,那是做夢的結果。女人真想跑過去,把夢裡的情景說給鹿見喜。想想又止住了,不能讓他得意太早。女人認為,光留住他的身子不行,得把他的心留住。

  女人喊:「瘸子,把牛放出來。」

  鹿見喜打開牛圈門,牛一個一個走出來。

  女人又喊:「瘸子,羊也放出來。」

  鹿見喜打開羊圈門,羊三五成群跑下山坡。

  女人等著,等著他朝泥巴屋走來。

  鹿見喜望一眼西邊,轉身走向二團副。

  女人一跺腳:「瘸子!我兒子還在炕上哩,他尿了炕,你去把炕單換了。」

  鹿見喜默不作聲,勾著頭換炕單去了。

  女人想,他真是個死人呀——

  夜裡,女人睡不著。草原有多空,女人心裡就有多空。其實鹿見喜也睡不著,白日裡女人的一舉一動,全閃出來。他像牛一樣反芻,回味。他開始強烈地思念女人,想她的笑,想她的罵,想她的身子。

  這天夜裡,鹿見喜悄悄爬出來,躡手躡腳溜到泥巴牆下。女人粗重的喘息聲,風一般灌進他的耳朵,他的心動盪一片。他想,我是可以撲進去的,就像當年進藍妹兒的西廂房。可女人卻在屋裡說話了:「你走呀,你咋不走?你以為我稀罕你?走!」

  鹿見喜不知道女人是在說夢話,但他知道自己身上的火滅了,心唰地冷下來。

  鹿見喜正在牛圈裡起糞。

  有兩隻羊跑出柵欄,幾乎跑到溝底里。

  女人喊:「瘸子,把羊趕回來。」

  平日這事都是猛子的,羊跑再遠,猛子都能讓它們乖乖回來。女人本來是喊猛子,不知怎麼就喊成了瘸子。望著鹿見喜一瘸一拐的背影,女人兀自紅一下臉,嘆出一口粗氣。

  鹿見喜走下山坡,羊正在悠閒地吃草,他見那兒的草肥美,想讓羊多吃幾口。他蹲下來,摸出一個煙鍋,但他沒抽。他已經很久不抽菸了。自從西進,隊伍里物資匱乏,紅軍們自覺把煙戒了。但煙鍋一直帶在身上,而且裝在貼身口袋裡。

  煙鍋是警衛員尕五子用炮殼給他做的。

  菸嘴是姚蘭從一個財主家偷的。姚蘭說我看著好玩,順手拿了,那可是一支鷹嘴子呀,也只有財主能享用得起。鹿見喜笑笑,本想批評姚蘭,話出口卻成了就當打土豪分田地吧。

  他撫弄著煙鍋,心慢慢暗下來。兩隻羊啥時候回去的,他都不知道。等站起時,眼裡已是兩股清涼。

  木然地走了幾步,突然撲向一個墳堆,淚水再也忍不住,像脫韁的野馬,狂瀉而下。

  他撲住的,正是姚蘭的墳塋呀!一年前的那個月夜,他親手扒開這個墳,把姚蘭的白骨埋進去。當時他沒敢哭,只是默默地說,等仗打完,我一定趕輛大馬車把你接回去。

  一年過去了,仗打到啥程度,連他自己也說不清。鹿見喜覺得沒法跟姚蘭交代。他只是哭,忘情地哭,唯有哭才能讓姚蘭聽懂他的心聲。後來他說話了,他覺得不能不說。

  蘭啊,你就怪我吧。我不知道往哪兒走……西邊……一年了,我們的隊伍還在西邊嗎?徐向前還會在西邊等我這個掉隊的兵嗎……蘭啊,我走不開呀……我讓女人擋住了……你要怪就怪吧。那女人救過我呀,我走了,她咋活?還有一個俘虜,他癱了……我虐待了俘虜呀,是我把他弄癱的……蘭啊,我哪兒也不走,我就守著你了。我就在這兒殺敵人,給你報仇!

  很久,很久,鹿見喜擦乾淚,站起來,他已拿定主意不走了!

  一個影子擋住他。

  保長祁滿堂陰森森地站在他面前。

  「你是誰?」祁滿堂很得意,他總算沒白費力氣。

  「我是啞巴。」鹿見喜很鎮定,他再也不用裝聾作啞了。

  「你不是啞巴,你是紅軍!」

  「知道你還不讓開!」鹿見喜一把推開影子,朝山樑走去。

  「你不怕我告密?」保長祁滿堂趕上來,攔住他,一雙眼睛要吃人。

  保長祁滿堂乾咳兩聲,給自己壯壯膽。見鹿見喜一點兒不像怕事的人,忽一下換了口氣說:「跟你商量個事,你看行不行?」

  保長祁滿堂開出的條件是:他可以設法讓鹿見喜離開青石嶺,保證不讓馬家兵捉住,但他只負責送出古浪。

  「往後的路,你自己走,是死是活,我管不了。」

  鹿見喜打量他一陣,說:「是想讓我給你騰地方?」

  祁滿堂臉臊紅到脖子裡,舌頭在嘴裡打轉轉,半天后說:「你胡說啥哩,我這是幫你。」

  鹿見喜臉一黑:「山里紅我娶定了,今兒黑我就跟她同房!你最好趕緊告密去,遲了就來不及了。」

  「你——」

  鹿見喜掉轉身,猛看見一張山花怒放的臉燦然地朝他撲來,他還沒站穩,就被女人緊緊箍住了。一股熱浪攜裹著滿山野的清香撲向他,他快要窒息了。

  女人卻不管這些。既然說了就不能反悔,用不著等天黑,天一黑你又變卦,到時我找誰去?女人不給鹿見喜反悔的機會,也不給自己錯過的機會。

  女人天生就這性子。

  天多藍啊,藍得能醉死人。

  草地多綿軟啊,綿軟得真舒服死人。

  保長祁滿堂眼花繚亂,耳昏目眩,轉瞬之間,他的一切希望都化成泡影,望著草地上翻騰的兩股熱浪,他把自己都羞恨死了。

  猛子一個斜刺撲上來,把保長祁滿堂趕到幾百米外,然後蹲在山樑上,為草叢裡那兩團赤條條的火把守住風浪。

  鹿見喜開始晝伏夜行。

  從乾柴窪到古浪,馬家兵一共設了五道防,號稱五道銅牆鐵壁。鹿見喜一一摸清了。嚴查密搜一年多的馬家兵自信是把漏網的共匪一網打盡了,他們需要休整。夜裡多半是在村莊裡吃肉喝酒糟蹋女人,防哨處往往只有三五個人。

  女人教會他甩炮肚子,鹿見喜一甩一個準。連女人都驚訝,說你天生一塊殺人的料。

  乾柴窪和條子溝,鹿見喜幹得比較順利。山頭站崗的敵人還沒醒過神來,頭就破了。他順手撿回幾條槍,國民黨這玩意兒,就是好用。鹿見喜早早回來,還不過癮,猛抱住女人,巔狂個夠,才心滿意足睡了。

  馬家兵莫名其妙丟了幾條命,不敢大意了,心想莫不是又過來紅軍了?崗哨一嚴,女人拽住了鹿見喜。

  白日裡,他們成了一對老實的牧人,本本分分,守護著牛羊。即使遇上馬家兵盤查,鹿見喜也能用一口地道的山裡話做答。說放心,要是看見共匪,我連夜跑去報信。馬家兵盯住羊群,羊兒正肥,望一眼就流口水。鹿見喜明白了,說:「兵爺,想吃就吭聲,甭盡望著呀,望久了羊害怕,它們膽小。」

  馬家兵滿意地走了,有了羊怎麼能不滿意?鹿見喜想,又欠我兩條命。

  女人是個閒不住的人,鹿見喜不讓她同去,她偏去。說橫樑山兵多,你去了回不來咋辦?鹿見喜說:「打嘴!盡放沒眼兒的屁。」

  這話說得好地道,完全是這一帶的口音,土得掉渣,女人狠狠地在鹿見喜臉上嘬了一口。

  「像,像神了,誰也聽不出來。」

  「真看不出啊,你還有這本事。」女人又掐了一把他的大腿。

  女人把兒子交給猛子,跟他一道上了路。

  麻煩出在女人身上,怪只怪她太急。鹿見喜剛摸過去,堵住敵人的退路,還沒給女人信兒,女人就先動了手。

  女人沖山頭上撒尿的兵娃連甩兩石頭,明明都擊中了頭,兵娃就是不倒下去。女人躁了!奶奶個龜兒子,看你有多硬。女人一個箭步躥上去,順手拔出刀,她要割了龜兒子的東西去餵猛子。一刀扎進去,女人傻了眼,明明是個龜兒子,咋變成了草人?

  後悔果然遲了。六個兵娃這才端著槍,從山後爬出來,一步步逼近女人。女人舉起雙手,喊繳槍不殺俘虜。鹿見喜傻了眼,一個人挺利落,兩個人反倒中了計。用槍明顯來不及,槍一響,自個兒的女人就沒了。他可不想這麼快就沒女人,他對女人才上癮呢,不能便宜這浪貨。

  鹿見喜用的是長鞭,那是給東家趕大馬車時練下的功夫,比槍還管用。一長鞭甩下去,六條槍齊齊落下了地。六個兵娃長這麼大,哪挨過這東西呀!

  鹿見喜鬆了口氣,趴地上他就好收拾了。

  等死的女人這才睜開眼,她展開雙臂剛要撲過來,親死這藏了絕活的死鬼。背後一把明晃晃的槍對準她。那是一個有點戰術頭腦的敵人,他所以選擇單幹,就是想得到最後的勝利。這下連鹿見喜也無能為力了,敵人的槍口已對準女人的後腦勺,而且他說得很清楚,再敢亂動一下,就一槍崩了女共匪!

  鹿見喜喊:「別胡來,要殺殺我,甭碰我女人。」

  女人等死的瞬間,心裡湧出一股子熱淚。

  鹿見喜聽到了槍聲,槍聲很脆、很近。完了!他叫喊一聲,不顧一切撲過去,想把女人從死神手中搶過來。可是遲了,女人已軟軟倒在地上。

  他一腳掃過去,沖女人後面的黑影致命一擊。腳划過天際的當兒,鹿見喜聽到一個聲音:「甭動手,我是紅軍戰士王二牛!」

  女人自然沒有死,她是讓槍聲嚇暈的。替她死去的是那個有頭腦的敵人,他不知道啥時又冒出一個紅軍戰士王二牛。

  回到家裡,女人溫柔得一塌糊塗,左一聲瘸子右一聲死鬼,你救了我你吃了我你用勁你……你饒了我吧……

  一場熱戰後,女人軟軟地倒在鹿見喜懷裡,說我不叫你瘸子了,這不吉利,可我叫你啥哩,你這個沒名沒姓的壞……親親……

  鹿見喜這才想到一年了還沒給女人說過自個兒的名字,不過他說:「啥順口你就叫啥吧,我無所謂。」

  「那我叫你黑子!」女人一躍而起,能想起這名兒她顯然很興奮,而且更得意。

  「黑子?」鹿見喜怪怪地盯住女人。

  「對,黑子,就叫黑子。」女人更加興奮、更加得意。

  直到有一日鹿見喜搞清,黑子原來是女人第一條勇猛無比機警過人跟狼群搏鬥時壯烈死去的狗時,他才一下撲過去,雙手撕住女人:「你敢把我當狗!」

  女人激情一笑:「你簡直活生生就是我那黑子呀——」

  鹿見喜有了另一個名字:黑子。

  時光就這樣過著。鹿見喜再也不提向西,而且也向西不了。

  他跟女人把日子過成了一家子,還有那個又癱又啞的二團副。

  古浪解放後的第二年,人民政府的辦事員領著兩個部隊上的同志,到青石嶺尋找流落的西路軍戰士。

  他們一路找見十八名西路軍戰士,包括英雄王二牛。

  後來他們見到了鹿見喜。

  鹿見喜握住同志的手,像見到久別的親人,非常激動地說:「我日日盼夜夜想,可把你們盼來了啊!」

  「你叫啥名?」同志問。

  「我叫黑子。」鹿見喜說。女人叫慣了,改不過口,後來他也慣了。

  同志翻開花名冊,細心找了幾遍,說:「沒個叫黑子的呀——」

  鹿見喜急了:「咋能沒有我呢,你好好找找,再找找。」

  後來同志問:「你的紅軍名字叫啥?」

  鹿見喜抱住腦袋,使勁想。想半天想不起來,他望女人,女人狠狠瞪他一眼說:「我咋知道,一開始你就沒名沒姓的……」

  鹿見喜看見猛子,靈光一閃,突然跳起來說:「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我姓鹿,小名狗剩子,大名鹿見喜,人們喊我鹿營長!」

  同志又翻花名冊,說是有個鹿見喜,可是,可是……

  「鹿見喜同志已經犧牲了呀,是跟姚蘭同志一塊犧牲在乾柴窪的。」

  鹿見喜黑了臉,他的臉又老又黑,一點看不出當年的威武英俊。

  「胡說!我活得好好的,咋能犧牲了呢?姚蘭犧牲了……是我不好,我不該找水,可我一直守著她呀!」

  同志懷疑地盯住他,說:「姚蘭犧牲了,你咋會沒犧牲呢?你可是跟姚蘭一塊犧牲的呀,這上面寫得清清楚楚。」

  「我不管!」鹿見喜惱了,「我就是沒犧牲,我就是鹿見喜,鹿營長!」

  兩個同志很為難,為了不出差錯,他們提出讓鹿見喜找出證據,物啊,人啊什麼的,最好能證明他就是鹿見喜。

  鹿見喜問女人:「不是有張字條嗎,當初我們的人留給你的?」

  女人沒好氣地說:「我燒了,我哪知道它會有用?」

  女人真是把它燒了,女人燒字條的原因,並不是想它沒用,肯定有用。女人是怕有了那張字條,死鬼會走,心留不住。

  鹿見喜想起姚蘭,興奮地說:「衣裳呢?那可是最好的證明。」

  「燒了!」女人說。「我看你老趴在她墳上哭,我氣,就把它燒了。」

  「你——」

  再沒什麼了。能用的都燒了,這女人!成心不讓我回去。

  鹿見喜忽然看見二團副,他正坐在推車上,傻傻地盯住鹿見喜。鹿見喜心一亮,這麼個大活人,還證明不了我?

  他推著二團副,又找見同志。說證據我給你推來了。

  同志瞅一眼癱子,問:「他是誰?」

  「他你也不知道?他就是國民黨的二團副,馬步芳的侄子馬鴻飛呀。」

  同志瞪大眼睛說:「馬鴻飛已經死了呀,他是讓革命烈士王鐵柱剷除的。鐵柱同志是英雄呀,身陷絕境尚能英勇殺敵!了不起,太了不起,他是紅軍的驕傲呀……」

  同志默默垂下頭,為革命烈士王鐵柱默哀!

  「馬鴻飛不是鐵柱殺的,是我老婆抓的!她還槍崩了馬五,崩一下,馬五的頭就成了西瓜。」鹿見喜做出個西瓜被打碎的手勢。

  鹿見喜越說越亂,同志越犯疑。後來同志明白了,這人有妄想證,他可能太想當紅軍了。

  「老鄉,你可別亂說,這樣不好。你回去好好放羊吧,我們走了。」

  鹿見喜不讓走,說同志你得給我們說清楚……

  同志安慰道:「老鄉,鹿見喜同志犧牲了,這是事實,你一定要記住,王鐵柱消滅了馬鴻飛和馬五,頭被敵人掛在了城門上,這是革命歷史,連國民黨都這麼記載。我們一定要永遠記住他們……」

  同志走了,他們尋找的路還很長。

  鹿見喜推著二團副,默默走在山野上。他不時停下來,摸著二團副的頭,喃喃自語:「你不是二團副馬鴻飛,我也不是紅軍營長鹿見喜。你死了,我也犧牲了。我們兩個到底是誰?」

  鹿見喜打女人,女人不還手,還嘴。

  「我讓你們國共合作了多少年,由仇家變成兄弟,你還打我?你想走你走呀,看誰要你!」

  女人心裡很踏實,這下她再也不害怕男人走了。

  鹿見喜抱住二團副,我們都讓這女人坑了呀……

  若干年後,鹿見喜成了個地地道道的莊稼人。有一天他聽說古浪城修了個烈士陵園,一個人跑了去。

  陵園就修在萬人坑西邊,一塊風水很好的山坡。少先隊員們正排著整齊的隊伍,默立在那裡,舉著拳頭,接受愛國主義教育。

  少先隊員走後,鹿見喜走進陵園。一塊塊墓碑,仿佛向他講述一個個悽美的故事。他看見一串串熟悉的名子,中間有團長,有政委,有革命英雄王鐵柱,二營副營長劉鐵娃……終於,在倒數第二排,他看見了自己和姚蘭,真的看見了。姚蘭的墓碑高高豎起,姚蘭身邊一塊墓,刻著革命烈士鹿見喜!

  鹿見喜跪下來,為姚蘭點燃紙錢,也給自己點上一堆。

  很久,他才說:「蘭啊,你老了,我也老了……這樣也好,我在地下陪著你,我在上面陪著她,兩不耽誤呀。她叫山里紅,是個好女人……長得……還真像你……」

  又是若干年後,女人的兒子也是鹿見喜的兒子祁紅軍從部隊上來信說,軍區要拍一部當年西路軍悲壯西征的電視片,他作為政治部副主任,一同前往。

  女人喊,兒子要回來了,紅軍要回來了,他們的副司令員也要來。

  鹿見喜推著二團副默默地站在青石嶺上,眼前是一望無際的群山峻岭。他仿佛聽到一個遙遠的聲音:向西!向西!

  女人開始摩拳擦掌,算計著時間,準備宰羊。

  鹿見喜天天扶著推車,目光混沌地盯住西邊。

  兒子回來的這天,家裡就像是過喜事。飯後,副司令員遞給鹿見喜一根煙,說:「老鄉,抽一根老紅軍的煙吧。」

  鹿見喜沒接。他說不習慣,順手從懷裡摸出煙鍋,裝了旱菸蹲在凳子上抽。

  副司令員突然盯住煙鍋,使勁盯半天,又盯住鹿見喜。

  副司令員騰地從炕上跳下來,敬了一個禮:「報告鹿營長——」

  鹿見喜唰地睜大眼睛,爾後,從凳子上跳下來,啪一個立正,敬回去一個禮。

  「您是——」

  「報告營長,我是警衛員尕五子!尕五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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