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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17:40
作者: 許開禎
廣場擴建工程最大的難點不在於建,而在於拆。儘管拆是車光輝的強項,但這一次拆的是河化大廈,不僅車光輝,就連河陽城建委的專家們也給難住了。
當初會上決定拆除河化大廈,就有專家對拆除能力提出質疑。車光輝當即表示,有人能建起來,我就能拆掉。可一等合同簽了,廣場開了工,拆的難題卻遲遲得不到解決。車光輝去了趟省里,想請省建總公司幫忙,對方提出的費用又太高,車光輝根本無力承受。他在省城度過幾個難耐的夜晚,最後還是無可奈何回到了河陽城。
一進家門,車光輝敏感地捕捉到一股怪異的氣味。當時是下午兩點,春日的陽光透過玻璃,斜斜地照在沙發上,沙發邊的飲水機也沐浴在陽光里,飲水機邊,君子蘭開出嬌艷的花,這些車光輝都捕捉到了,但他分明感到自己是被另一種氣息懾住的。站了約摸五六分鐘,車光輝大夢初醒地喚黃丫兒。一連喚了幾遍,聲音覆蓋了樓上樓下所有角落,竟連一聲回音都沒。
這時他才醒悟,屋裡的怪異是因缺少黃丫兒而生出的,尤如一片肥碩的草原突然失去牛羊,空蕩而陌生。車光輝意識到不好,忙走進黃丫兒的臥房,房間收拾得乾淨整潔,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屋子裡殘留著稀薄的少女的味道,黃丫兒來時帶的皮箱不見了,衣櫃裡空空蕩蕩。很顯然,黃丫兒走了。
她怎麼不打招呼就走呢?
後來又覺不對勁,就想給大丫打電話,撥號時突然發現電話邊有個紙條,一看,頓時驚了。
前子帶走了黃丫兒。
兩人私奔了!
前子在新疆出了事。他舅讓他一邊上班一邊讀夜大,前子哪是讀書的料,讀夜大成了他一個美麗的藉口。每天晚上都是早出晚歸,他舅很高興,以為前子終於上了正道。不料一日老師找上門來,問前子交了錢咋不去上學?他舅大驚,當下扔下老師就去找。後來在一家「迷死你」網吧找到他,前子正跟一位叫「黑夜玫瑰」的網友聊天。回到家,他舅質問,為啥放著書不念,還要欺騙大人?前子搓著頭說:「念書有啥用,我老爸沒咋念書,還不照樣掙大錢?」他舅訓斥道:「你爸是啥時代,你又是啥時代?你這是玩物喪志,自毀前程。」前子哈哈大笑:「老舅呀,你這觀念該進博物館了,算了,你也別勉強我,我也不難為你,我還是搬出去住吧。」
他舅哪敢讓他搬出去,只好忍氣吞聲,不逼他讀什麼夜大了。誰知他讓那個「黑夜玫瑰」勾了魂,竟約好時間去會面。到了酒泉,才發現網上柔情似水如詩如夢的玫瑰佳人竟是一位四十出頭離了兩次婚的老女人。她見了前子,也是一驚,沒想給她撫慰給她快樂的男人竟是一個毛頭小子!兩人都有上當受騙的感覺。前子在那女人家裡住了一夜,次日便乘車來到河陽,正好車光輝不在,劉素珍又在寺里。久別重逢,他和丫兒都有如隔三秋的感覺,說不清誰主動誰被動,當夜他們便睡在了一張床上。
次日兩人一合計,決計離開河陽,去外面闖一番。就這樣,兩人留下一張便條,遠走高飛了。
車光輝把紙條給了大丫,大丫當即驚出一身冷汗。天啊,她怎麼……怎麼能?
車光輝輕輕撫住大丫,說:「你先別急,我馬上派人去找。」
大丫顯得暴躁,撥開他的手:「都那樣了,找見又能咋?」
車光輝明白大丫的意思,一時語塞。過了半天,才嘆道:「孽障呀!我車光輝幹了啥缺德事,老天咋盡讓我出醜呢?」
黃大丫也覺尷尬得不得了,這一對冤家,等於是搧了她一耳光。她了解丫兒,或者說她了解她們黃家的女兒,都是些為情生為情害為情迷為情苦為情累為情死的角兒。事已至此,她還能說啥?
老城裡人黃風聽到小鳥丫兒跟包工頭子的兒子私奔的消息,當時就昏厥到竹椅上。嚇得大丫抱住他就哭,倒是二丫顯得有經驗,她用力掐住父親的人中,叫喊著讓大丫拿醋來。過了幾分鐘,黃風「哇」一聲放聲慟哭。那哭聲一下讓晴朗的天空變暗。二丫忍不住也哭起來,哭著哭著,猛聽父親斷喝一聲,「哭什麼哭,都給我住聲!」大丫二丫忙止住哭,詫詫地盯住父親,心想父親一定是讓意外擊昏了,絕絕沒想到,父親沉默了半晌後突然說:「她比你們有出息呀——」而後便雙目緊閉,久久不語。
大丫二丫被父親最後一句話弄得莫名其妙,一連想幾天都沒想明白。二丫忍不住將此事說給雷嘯,雷嘯思忖片刻,說:「岳父大人是說丫兒心存志遠呀。」二丫緊跟著問:「你是說她跟前子跟對了?」雷嘯搖搖頭:「問題不在她跟誰,岳父大人看重的是她闖世界的勇氣。」二丫默想片刻,還是不明白,忽然覺雷嘯的話有問題,遂嗔怒道:「誰是你岳父大人?」
雷嘯猛地攬住二丫,激動地說:「知道麼,丫,我一直等你回來呀。」
二丫掙了掙,沒掙開,反使出全身勁,把雷嘯緊緊摟在了懷裡。
半響,二丫喃喃道:「嘯——你不嫌我嗎?」
雷嘯用唇封住她的嘴,心裡說:「把一切都忘了吧,讓我們從頭開始……」
這夜,老城裡人黃風徹夜未眠。守在空蕩蕩的屋子裡,他感到無比孤獨。二丫的徹夜不歸證實了他的預感,女兒們是離他遠去了,往後的日子,他只能在孤獨中打發……
半夜時分,他來到院中,夜氣很快襲了他一身,他忍不住打個寒襟。望著閃爍的星空,他忽然憶起早逝的妻子來。
河化大廈的拆除引起社會各方的關注。自從丁萬壽帶人上訪後,有關大廈拆除的種種說法便在河陽城響起來,有人說,建大廈時死了人,這拆大廈,怕也沒那麼太平。有人說,大廈壓在河陽城心臟上,大廈一拆,河陽城怕是要鬧一番地震哩。河陽四大名人「神娃娃」說,拆不得呀,那樓今年兩次掛紅,是兇相呀。人們紛紛議論,越說越離譜。有人甚至聽見大廈在夜深人靜時發出陰淒的哭,很恐怖,很駭人。還有人看見天色微明時樓頂冒出一縷紫煙,裊裊地升一陣,嘩一下散盡。天黑時分,一團黑色煙雲又在樓頂盤旋,人一望,它就變成兩隻鷹,兩隻碩大的黑鷹,斜斜地飛進大廈里。
包工頭子車光輝是個不大相信迷信的人,傳聞到他耳里,他輕輕一笑,很瀟灑地擺擺手,用不屑的口氣說:「不就一幢破樓麼,南城門樓我都拆了,當時傳的這樣那樣,我不也好好的?拆這麼個破樓,有啥好怕的。」人們聽見車光輝這話,便都齊齊地讚嘆,這人剎氣重啊,拆了半輩子,廟拆過,城門樓子也拆過,啥屁事沒有!他是個家兒呀……
市長夏鴻遠卻遠沒車光輝樂觀。最近他受到方方面面的攻擊,有人在電話里言詞激烈地質問他,到底想在河陽幹什麼?還有人寫匿名信,罵他是典型的官僚主義,形式主義,一心想踩別人肩膀往上爬。這些他都能忍,不能忍的,是有人藉機在河陽散布謠言,大有將他搞倒搞臭的架勢。
他決計快刀斬亂麻,不能因這件事毀掉他在河陽的形象。正好他一個同學出差來河陽,談及此事,同學一拍大腿:「這點小工程就把你難的,交給我吧。」同學現在在外地為官,手下有一道路橋樑公司,資質等級很高,施工經驗豐富,拆這幢樓,簡直小菜一碟。
夏鴻遠一聽,眉頭嘩一下展了,當即拍板將此事定下來。很快,那家公司的代表來到河陽城,做實地考察。
春末夏初的一天,停工三年之久的陽光工程再次啟動。這天早上,天空中有一股清新濕潤的香味,幾乎貧民窯的每一個人都聞到了這股香味。車光輝的人馬浩浩蕩蕩開進貧民窯時,整個貧民窯沸騰了。人們紛紛從家中跑出來,涌到工地,建築工人爬上腳手架時,有人放響鞭炮,剎時,炮聲震天,歡聲如雷。老城裡人黃風也從院裡跑出來,從二丫手裡搶過放氣球的繩子,顫顫地將掛著條幅的氣球升上天空。望著條幅上「熱烈慶祝陽光工程再次開工」的大字,黃風熱淚盈眶。一旁觀察許久的雷嘯見狀走過來,遞給他一片紙巾。黃風接住紙巾,卻沒有擦淚。溫熱的目光盯了雷嘯好久,眼看雷嘯撐不住了,才說:「有空,帶孩子到屋裡來坐……」
雷嘯心猛地一熱,顫顫地就喊了一聲「爸」。
黃負背轉身,搖搖擺擺回家去了。
二丫撇嘴道:「你喊的那么小,蚊子似的,誰能聽見啊。」
雷嘯望著黃風的背影,心裡猛喚道:「爸——」
太陽升上天空的一剎,藍鳥GG公司的九個大氣球忽地排成一排,九個閃閃放光的大字,猛然點亮人們的眼睛——「陽光工程溫暖千萬家。」人們仰起脖子,眼裡是抑制不住的淚,盼了五年哪,多少個日日夜夜,人們終於又盼到希望了。
九聲禮炮之後,工地上響起一片歡呼聲。
離工地不遠的馬路邊,車光輝坐在小車裡。這個早晨發生的一切,真實地印在了他腦子裡。望著歡呼一片的人群,他心裡流淌出熱乎乎的淚。他真想下車,走進人群,沖他們說聲謝謝。多少年來,這是他見到的最激動人心的場面,他被一股奇異的暖流包圍著,燃燒著,激勵著。忽一下明白了許多世理。
正在車光輝百感交集的時候,一輛自行車戛然而止,停在車前。車光輝一望,見是邸玉蘭,他的心猛地一涼。正要開車溜走,就見邸玉蘭跳下車,包里掏出一大掛鞭炮,手舞足蹈地奔向人群,噼噼叭叭的鞭炮聲中,邸玉蘭扭起了秧歌。車光輝懸著的心騰地一落地,緩緩開動車子,朝廣場去了。
河陽四大名人邸玉蘭自成名以來,惟有這一天沒唱什么小調,她歡快的秧歌著實亮了人的眼,人們紛紛鼓掌,為她喝彩。
陳天彪算是碰夠了釘子。
廣場拆建方案一公布,他便一趟趟去找市領導。起先領導們還耐著心跟他做工作,要他維護市的決定,從大局出發,從長遠出發,不要老抱住過去不放。可他就是不甘心,一遍遍說:「這樓礙著誰了,有拆樓的錢,給我,我定會把大樓啟動起來。」
領導們被他纏急了,纏煩了,再也不給他面子了。「給你的錢還少啊,要不是你,誰會沒事幹了在廣場裡修那麼個玩藝?」
陳天彪結舌了。修樓竟成他一個人的罪過了。
後來再去找,他便成了瘟神,遠遠地就有人躲。他抱著萬分之一的僥倖心理,在酒店門口堵住夏鴻遠,請求夏鴻遠給他五分鐘時間,聽他把話說完。夏鴻遠氣惱地打斷他,說你的按排市上正在考慮,你不要跑著要官行不?
此話一出,社會上立馬傳出陳天彪跑官的風聲。喲嘿嘿,難聽死了。呸,把企業搞成那樣,還有臉要官,就是讓丁萬壽當也不給他破爛兒!
走在街上,立馬就有人指指點點。「知道不,這就是陳破爛,河陽第一貪呀。」去菜市場買菜,賣菜的老太太瞪他半天,驚訝地喊:「快來看呀,這破爛菜,他也吃呀。頓頓海參魷魚,也吃不完啊。」
他再也不敢出門了。
這天,他家裡的電話突然停了,弄不清啥原因,跑電信局一問,服務小姐說:「你就是陳天彪呀?不會連電話費也交不起吧?」細一問,才知是河化停了他的公費電話。他氣不過,不是氣河化不給他交,而是壓根就沒人通知過他。交了錢,出門,偏偏又看見李木楠坐一輛奔馳駛過去。愣了半天神,重重一跺腳,甩開雙腿,憤憤地往家走。
潘素雲等在門口,見到他,垂了頭,她手裡提著兩袋菜,進門啥也不說,就去廚房摘菜。
陳天彪突然上了火,怒道:「連你也作踐起我來了,我買不起咋的,誰讓你跑來伺候我了?!」
潘素雲當下驚在那兒,臉上紅一道白一道,怔了半天,一扭身,跑了出去。
陳天彪望著揀了一半的菜,猛就一片心涼。
這天夜裡,他撥通北京的長途,抱著話筒,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末了,只對大姑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招弟和墩子來看他時,已是次日上午的十點多鐘,他仍躺在床上,沒有心思起來。聽見招弟的喊門聲,莫名地一陣激動,興沖沖打開門,卻見墩子立在邊上。當下心一暗,灰臉說:「喊什麼喊,沒見人正在睡覺?」
招弟不做聲,目光複雜地一動,低頭進了屋。
屋子又亂又髒,招弟顧不上歇,忙著收拾起來。陳天彪穿好衣服,匆匆洗把臉,跟墩子扯起來。
「咋樣,還習慣不?」
「習慣,咋能不習慣呢?」
「習慣就好,還怕你想不開,自己跟自己漚氣呢。」
「有啥氣可漚,看你說的,有啥氣可漚麼?」
扯著扯著,墩子便察覺出異樣來。他話里分明有一種失落,一種不服輸不甘心的梗。墩子嘴笨,不知該咋勸慰。路上招弟再三安頓,千萬別提讓他傷心的事。這陣他腦子裡搜尋著,想揀些輕鬆的話說,搜半天,反把自己弄緊張了,結巴得一句話也說不出。
陳天彪見狀,調侃地笑笑,「我現在真成瘟神了,連你也不敢跟我說實話了。」
「哪裡——」墩子咧咧嘴,不自然地笑笑。多少年了,他在陳天彪面前緊張的毛病還是改不掉,越緊張嘴越笨,索性佯裝倒水,跑廚房裡沖招弟擠擠眼。招弟明白他的意思,嗔怪道:「狗肉包子,端不到桌上。」
屋子經招弟一收拾,立時變了樣。不大功夫,招弟端出兩碗熱騰騰的面片子。陳天彪這才感覺到餓,細一想,這些日子,他哪吃過一頓像樣的飯。
飯後,他的心情漸漸好轉,聽墩子把磚廠的事說完,深有感慨地說:「還是你行啊,你瞧我,折騰大半輩子,折騰出個啥?唉,人這一生,說不清,說不清啊。」
墩子憨憨一笑,饒有興致地問:「聽說,市上讓你去鄉企局當書記?」
「鄉企局?書記?」陳天彪訝疑地盯住墩子,真是不知道這話從何而起。
「我也是咋兒個才聽說的,他們說會都上了,市上沒找你談?」
「談個頭!」
墩子這才清楚,陳天彪真是不知道。遂恨恨說:「缷磨殺驢!現在這世道,真是虧死老實人。不看功勞也得看苦勞,他們這麼做,明擺著欺你老實,沒給他們送……」
「書記有啥不好的?」一旁的招弟插話道:「要我說,哪兒輕閒上哪兒,操了一輩子心,還沒操夠呀?」
「你懂啥?!」墩子搶白道。
「就你懂,你能!能了你也弄個書記噹噹呀,還嫌彈哩,多少人想當還挨不上哩。」兩口子一說就拌嘴,拌成習慣了。
陳天彪苦苦一笑,說:「算了吧,你們爭個啥。啥書記不書記的,跟我沒關係。我啊,還真想重新收破爛去。」
一句話說的,誰都心事重重。
墩子想半天,說:「要不,到磚廠來吧,你給掌舵,我就不信,非得端他們那飯碗,哪兒不是個活人。」
「夾上你的嘴,就你那破磚廠,也是人呆的地方?」招弟這次是真來氣,口氣惡的跟罵街一樣。
「磚廠?……我到磚廠能做啥?」陳天彪聽上去很是茫然。
「你來了,我們合上勁往大里弄。不出三年,就給他弄個河陽最大的磚廠。河陽城要是這麼建下去,不愁磚廠弄不大。」
「大?!——」陳天彪一下啞然了。他弄不清一向本分老實的墩子咋也做起這夢來。大?這輩子讓大害得還不夠?
關於任命陳天彪為河陽市鄉企局書記一事絕非空穴來風。墩子和招弟走後第三天,組織部門就找陳天彪談話。負責企業幹部的劉副部長開門見山表明市裡的態度,然後徵求陳天彪意見。
陳天彪始終陰著臉,自從墩子說後,他心裡一直琢磨這事。琢磨來琢磨去,就是搞不懂自己到底想要啥。幹了大半輩子,到現在還弄不清究竟圖個啥?聽見劉副部長問,輕輕搖搖頭,「不勞組織費神了。」
劉副部長本已做好陳天彪鬧情緒耍性子的準備,陳天彪不咸不淡這麼一句,反把他弄得沒了詞。他知道,跟陳天彪這樣資歷的企業家談話是件不太容易的事,他調整一下思維,嚴肅而又不失溫和地說:「我市鄉鎮企業這幾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發展形勢不容樂觀。但鄉鎮企業的重要戰略地位絕不能動搖。市上所以讓你到鄉企局工作,就是要加強對鄉鎮企業的領導。你有豐富的經驗,更有深刻的教訓,這些,都是寶貴的財富。你可不能辜負市上對你的一片厚望啊。」
要在以前,聽了這樣的話,陳天彪定會激動不已,說不定會立刻表態,甚至立下軍令狀。可今天,他的心異常的冷。內心沒一點反應。等劉副部長說完,他淡淡地回了一句:「算了,不勞組織費神了。」
劉副部長本想把談話再提一個高度,見陳天彪根本不予理睬,就想他是情緒鬧大了。遇到這種情況,組織上習慣的作法是讓當事人回去思考,然後從側面再做工作。劉副部長起身說:「今天就談到這,有什麼不通的,我們隨時可以交換意見。但有一個原則必須堅持,就是個人服從組織。」
陳天彪默然地離開,心說,沒啥可交流的了,能交流什麼呢?
他徑直來到王副行長處,數日不見,王副行長顯得分外熱情。沏一杯上好的龍井,笑著問:「怎麼,還沒按排?」
「剛談完話,讓我到鄉企局去,書記。」
「鄉企局?書記?開什麼玩笑!」王副行長顯得很吃驚,打抱不平地說:「你答應了?」
「答應能咋,不答應又能咋?」陳天彪呷口茶。他找王副行長,是有事商量。這些天他思來想去,不知怎麼就動起了楊東升那個腐竹廠的腦子。
陳天彪把意圖說給王副行長,王副行長樂了。「我說嘛,拿上你的心勁,怎麼也不可能去政府機關養老。這次呀,你算是找對路了。」
其實,去年那個時候,王副行長就想跟陳天彪提這個事,可陳天彪一心撲河化上,王副行長只好忍著沒說。在他看來,人這一生只有到自己的位置,才能活得有意思。
陳天彪感動地握住王副行長的手:「你把廠子交給我,不怕?」
「我怕個啥,這次我們先說響,後不嚷。廠子一步到位賣給你,你愛咋整咋整。我就不信,你敢讓它垮掉。」
「賣給我?」陳天彪納悶,「我放啥買,連你也覺我是貪官?」
「看你,緊張幹嘛?」王副行長詭譎地一笑,「你不是有樓房麼,還有墩子的磚廠,實在不夠,我把自己的房子也押上。」
「你——」
「放心,我早給你算好了,兩套樓房加一個磚廠,我再給你貸百八十萬,這廠子就歸你了。」
「墩子那邊好說,可你把房子賣了,住哪?總不至於睡大大街吧?」
「我搬去跟兒子住。就這麼說定了,墩子那邊你說,我也催催,這事要干就得抓緊,再拖,那廠子可就真成一堆廢銅爛鐵了。」
這一席話說的,陳天彪心裡直翻滾。他告辭王副行長,很快去找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