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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17:28
作者: 許開禎
農曆正月初八,河陽城又出了件大事。
這事出得沒有一點先兆,就連一向料事如神的河陽四大名人「神娃娃」,也絕沒想到。大約是深夜兩點,河陽城早已死寂一片,惟有城北城北幾家歌廳的霓虹燈還在不安地閃爍。初八是上班的日子,家裡憋急了的男人們借著上班的名義,溜進歌廳,但畢竟是過年,玩得不敢太遲。到出事這陣,河陽城最大的這家歌廳早已人去樓空,老闆娘徐虹跟值班的服務生叮囑幾句,自個便叮叮咚咚下了樓。徐虹不住在歌廳,儘管到現在她還沒個男人,但家還是有的。一人住一大套樓房,裡面裝修的跟歌廳差不多。她走下樓,朝大街上巴望了一眼,一輛「摩的」看見她,飛馳過來,騎車的以為她是小姐,想釣魚,至近處一瞅,才見是她,悻悻地問:「坐不坐?」徐虹果決地搖搖頭,她怎麼能坐摩托車呢?笑話!「摩的」失望而去,一溜煙沒了影。
事情就壞在她沒坐摩托車,如果屈尊坐了,也就天無事地無事。可她沒坐,能怪誰呢?
她站在風口,等出租開過來,心裡巴望著能碰上一賞心悅目的帥哥。徐虹坐車極挑剔,不只挑車,關鍵還要挑人。這樣的深夜,她是非常期望帥哥的。以前這樣的故事就發生過,很抒情,很浪漫,很讓她懷戀。但正月初八這晚,徐虹很不走運,等半天不見有出租過來,她穿的單,風又厲,身子忍不住發抖。這時又一輛「摩的」飛來,離她兩步遠處戛然停下。騎車者很年輕,很英俊,是讓徐虹望一眼便怦然心動的那類帥男人。他跳下車,走到徐虹面前,很近,徐虹都聞到他身上的男人味了。見帥男人死死盯住她,禁不住心旌搖曳。帥男人問:「是徐虹嗎?」聲音正好是她最想聽的男中音,很有磁性。徐虹臉上盛開一朵桃花,微微啟開朱唇,道:「是我,你……你是?」接下來,徐虹期望著發生一場風花雪月的故事,她甚至已提前進入角色,秋水漣漣,美目流盼。
誰也料想不到,接下來發生的一幕令人驚心動魄。帥男人一改溫柔,惡恨恨道:「老子是你爺!」話音還未落地,一瓶濃濃的硫酸便朝徐虹潑來!近乎眨眼間,徐虹便陷入巨大的黑暗中,頓覺眼睛沒了,臉沒了,天地陷入一片火海中……
河陽四大寡婦,娛樂界頭號人物徐虹讓人毀了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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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多麼不幸多麼殘酷多麼心碎多麼震驚的意外啊。
據說是貧民窯的潘大軍救了她。正月初八,潘大軍終於開上了一家人嚮往已久的「面的」。夜已很深,但他的心情仍很激動,他想在空曠的大街上多跑一陣,第一天掙錢不掙錢是小事,重要的是擁有一份美好感覺。
看見徐虹時,她已掙扎著爬到馬路邊,大軍以為是個醉漢,沒理睬,後來看到月光下修長的雙腿,才意識到是個女人。他剎住車,跳下來,抱起她的一瞬,一股刺鼻的硫酸味熏得他差點暈倒,強掙著扭過頭,媽呀,他撒手就跑,車都忘了開。腦子裡猛就浮出香港鬼片的恐怖鏡頭。跑到十字路口,駐足,一想好像拉下了啥,搓搓頭,恍然驚叫,車呀!
大軍前思想後琢磨,最終還是將她送到醫院。
次日,一股風迅疾刮遍河陽城。男人女人對此事都顯出濃厚的興趣,人們驚嘆兇手的狡猾,據說公安查看現場時,找不到一點證據。後來便查當天夜裡去歌廳的客人,查了一半公安不敢查了,有誰願意為個徐虹丟掉自己的飯碗?
有消息說,河化老總李木楠初八夜裡去過歌廳,不過他沒要小姐,小姐是他自帶的。一位三十歲左右,長得相當標緻相當風騷的小媳婦。大約正是自帶小姐的緣故,服務生第一個就把供了出來。李木楠本人卻矢口否認,大罵服務生血口噴人,他堂堂一個老總,豈能去那種地方!警察心裡笑,老總算個啥鳥,比你大的鳥進了多少,你知道麼?心裡罵著嘴上卻說:「幹嘛發那麼大火,我們也是例行公事,人家提供了不查實也不行,你說是不是?」說完便含義深長的盯住他。李木楠先是憤怒,爾後,他便明白了。「你不用說,我明白……」
林欣兒害怕死了。警察一找李木楠,她的心就怦怦直跳,這一回,可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呀。
整個春節,她都是在既擔憂又驚喜的紛亂心態中度過的。節前,婆婆愁悶著臉,一聽大軍要飛車,愁得飯都吃不下,哪還有心思辦年貨。臘月二十八,公公坐不住了,問:「你們誰都不管,這年到底過不過了?」婆婆說:「放啥管?家底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又要買車,又要過年,掙下了多少?金山還是銀山?我連買面買油的錢還沒著落哩。」婆婆一說,林欣兒臉上火燒火燎,好像大軍買車是她在背後教唆的。下午快下班時,李木楠在電話里說,有兩份禮品,讓她拿去過年。禮品是廠里的小車送到她家的,一共四件波寶酒,四件飲料,兩袋泰國香米,兩隻羊,還有清油啥的,豐盛死了。望著院裡一大堆東西,婆婆臉上驚一陣疑一陣,打死也不敢相信是河化分給工人的。林欣兒也覺沒法跟婆婆交待,嘴裡支吾著,覺得李木楠把她獻到了明處。幸虧當天夜裡潘素雲不知從哪也弄來半車年貨,同樣支支吾吾說不清。婆婆儘管懷疑,臉上的喜悅還是顯顯的。夜裡,大軍跟她商量,波寶酒值錢,喝了糟了,不如把它賣了。林欣兒心裡有鬼,大軍說啥就是啥。次日中午,大軍驚喜著臉,「你猜賣了多少,一千五百塊呀!」
年是闊闊氣氣過了,可林欣兒跟李木楠,竟有點分不開了。那次以後,林欣兒本想跟李木楠保持一段距離,畢竟人家是老總,自己又是有夫之婦,一次兩次倒也無所謂,太密了讓人知道,她可是沒法向大軍交待。李木楠卻不管這些,一次就上了癮,老是纏著跟她那個。林欣兒說你不是有相好的麼,找她呀。李木楠一把抱過她,我就找你!林欣兒想推開他,又怕他生氣,扭捏中聽李木楠說:「誰也沒法跟你比,知道你在床上像什麼麼?」「像啥?」林欣兒的心跳起來,「快說呀。」李木楠騎她身上,不無得意地說:「像一匹騍馬。」林欣兒猛一翻身,將他撂下來,「我還當像啥哩,原來你這樣辱臊我。」說著開始穿衣服。李木楠急了,一把攬過她:「誰辱臊你了,人家做夢都想成一匹兒馬哩。我就喜歡你這個瘋勁,浪勁,一聞見你身上的騷味,我連飯都吃不下,就想……」他復又騎住她,邊動作邊說:「就想……這個!」
林欣兒不知他是罵還是夸,反正一到他手裡,就由不得自己。好像鬼附了身,每次都想逃,每次又都陷得更深。偶爾碰上大軍纏她,竟連應付的興頭都沒。
過年放假,林欣兒是掰著手指頭數完日子的。初八剛上班,李木楠就以檢查工作為名,溜到招待所,一進門就從後面抱住她,「我的小騍馬哎,天天做夢都在騎你喲。」林欣兒掙開,捋捋頭髮說:「小心讓人撞見,你呀,除了這事就不能想點別的,你可是老總呀。」
李木楠說:「還當我是老總,就不能把我當成別的?」
林欣兒訝疑地睜大眼:「還能當啥哩?你是老總,我是個爛工人,哪天膩味了,還不一腳把我踹開……」說著竟嚶嚶抽泣起來。
李木楠為了表示不踹開她,這才大著膽帶她進了回歌廳。林欣兒想起曾經到歌廳坐檯的狼狽相,抱著話筒瘋了似地唱。李木楠幾次想跟她親熱,都被她拒開了。
徐虹一毀容,李木楠被警察纏住不放,大軍又被列為懷疑對象,林欣兒的生活一下亂了套。要是大軍和婆婆知道她初八上歌廳,這家裡,還不炸了鍋?
正月初九,陳望成陪著母親麻大姑回到了河陽城。
望成本想年前趕來,偏巧公司出了點事,一耽擱便耽擱到了現在。
陳天彪的春節是一個人過的。招弟和墩子三番五次請他,都被他回絕了。臘月二十八,趁招弟回鄉下的功夫,他把潘素雲叫來,讓她把別人送來的年貨全拉走。潘素雲自然不肯,讓他美美剋了一頓,裝什麼清高,你不過還有娘老子哩,放我這也是糟蹋,你不拿我就全扔出去。潘素雲從沒見過他發火,嚇壞了,忙到外面喊車,一點不剩地拉走了。
打發走潘素雲,陳天彪再次來到鄉下。他想蘇萬財兩口子一定知道蘇小玉的下落,他是來碰碰運氣的。可惜前兩次門上都吊把鎖。這天正好姚桂英在家,陳天彪說明來意,姚桂英嗚嗚咽咽哭了半天,說:「你甭找了,她怕是再也不回來了……」陳天彪不解,抓住姚桂英的手問:「她走時跟你說啥了,挺個大肚子,她能到哪去?」一提肚子,姚桂英越發哭得恓惶,半天后哽著嗓子說:「孩子不是你的,她……打了。」陳天彪只覺腦子裡嗡一聲,怎麼離開姚桂英家的,他記不起來了。
這個年,他過的恍恍惚惚,蘇小玉的影子冷不丁跳出來,出其不意襲擊他。好幾個夜裡,他被惡夢驚醒,怔怔地坐在床上,腦子裡一片混沌。想想往事,看看現在,禁不住嘆息,人,人哪———
望成跟墩子來接他。看見他,望成驚了。
一年不見,父親竟老成這樣,父親他怎能老成這樣!那白髮,那皺紋,那臉上的滄桑,泥濘,還有眼裡大片大片的混沌……望成的淚下來了,嘩嘩的,站在門口,就那麼任淚水流著。墩子拽他一把,他沒動,仍就站著,目光痴痴的,像是被父親的滄桑牢牢捉住了。
陳天彪也愣在屋裡,嘴唇哆著,發不出聲。墩子看他們爺倆發呆,急了,一跺腳,「你們這是做啥,望成,叫啊。」
望成這才顫顫地喊了聲:「爸——」
不知咋的,陳天彪的心就翻過了,沒等望成喊第二聲,他便躲倒臥室里,好久,他才平靜下來。墩子拉起他說:「走,鄉下走,這年,還沒完哩。」
他默默跟著他們,一路,目光躲避著兒子,不敢跟他對視,心裡全是大姑的影子。那磨盤,在這鄉間的路上,轉啊轉啊。聽見車聲,招弟已迎在門口,看見陳天彪,目光憂傷地一閃,捋捋頭髮,低頭道:「她來了,這下你該滿意了吧。」
陳天彪沒說什麼,忐忑不安地走進去,望見站書房地下的大姑,嘴唇蠕動著,半天發不出聲音。
大姑絞著手,隔著老遠,目光抖抖地抻過來,在他臉上碎成一片。他比她想像中還要老出許多,憔悴許多。如果不是在家裡,她都不敢認。天哪,他咋能老成這個樣子呢?她的心裡捲起一股潮水,一種無法言說的情緒包圍著她,她木了,對他的恨,對他的怨,全都凝成了淚,一滴,兩滴,掉在了冰涼的臉上。心裡,卻升起另一樣東西,霧霧騰騰的,一下把她給罩住了。
墩子說:「快進屋,站著做啥哩,一家人認不得一家人了。」
根枉和媳婦翠翠正在張羅著煮羊肉,翠翠遠遠看著陳天彪,被他的樣子逗樂了,忍不住跟根枉說:「你看陳爸,傻頭傻腦的,就跟頭次上門相親一樣,老了的人還羞……」根枉瞪她一眼,喝道:「夾X,有這麼說大人的麼?」翠翠吐吐甜頭,不敢言聲了。
進了屋,招弟又是倒水,又是端饃,故意把聲音扯得高高的,一會兒一個哥,一會兒一個嫂,硬是把氣氛給說活泛了。陳天彪喝了幾口茶,抬眼道:「你……腿還疼麼?」大姑賭氣說:「我沒腿,我哪長腿哩,長腿的都跑了。」
招弟忙說:「不見想哩,見了嚷哩,嚷好,嚷說明誰心裡都有誰哩。」
墩子說:「嚷啥嚷,多少年沒見了,正喧的都喧不過來,還有時間嚷。」
望成插不上話,跑去給根枉和翠翠當幫手。根枉說:「你快歇著去,這粗活,哪是你北京人幹的。」翠翠故意道:「北京人咋了,北京人還不吃肉了,等會給我燒火去。」望成說:「燒就燒,你當我不會燒啊,這家裡的活,怕是你還不如我哩。」翠翠來勁了,說:「一聽就是個沒出息,將來呀,準是個怕老婆。」望成道:「怕老婆咋了?怕老婆是男人的美德呢。」翠翠說根枉:「聽見沒,往後學著點。」根枉倒撅尻子劈柴,不小心騰地放出個響屁,一下窘紅了臉。見翠翠捂住鼻子瞪他,赤紅著臉罵:「屁是五穀的精華,你捂鼻子做啥,昨黑里你放的是啥,老子嫌彈過你沒?」翠翠聽男人在望成面前揭她的丑,心裡氣得擂鼓,剛想罵句髒話,見汪小麗進了院門,忙起身迎上去。
望成見了小麗,也顧不上跟根枉喧了,等小麗問過大姑,拉上她到另屋聊天去了。
翠翠望望望成和小麗,又回頭瞅一眼根枉,心想,這人,有文化跟沒文化咋差別這麼大?不知咋的,心裡就悄悄種下一粒對男人不滿的種子。
晚飯是手抓羊肉,一大盆熱氣騰騰的羊肉端上來時,大姑和陳天彪臉上都已洋出自然的笑。一夜夫妻百日恩,兩個人沒喧上幾句,心就攏一起了。仿佛他們壓根就沒離過,只不過是大姑出了趟遠門。
墩子拿出一瓶茅台,說今兒個大團圓,我們慶祝慶祝。招弟一把奪過去,說:「他剛不打針不吃藥了,你又拿出這傻水,想喝你一個人喝去。」陳天彪說:「你不要霸道了,我們就喝一瓶。」招弟白他一眼,說:「不行,一口也不許,等你身子緩過來,愛咋喝咋喝。」墩子說:「你這不成心掃人的興麼,吃羊肉不喝酒咋行?再說,今兒個啥日子,年還沒完哩,拿來,我跟望成喝。」
大姑望了,笑著說:「你就讓他哥倆喝吧,看把他們急的,一見酒,身上的虱子都癢了。」
招弟這才把酒瓶給過去,說:「就一瓶,望成,看著你爸,讓他少喝點。」
小麗坐望成邊上,目光在招弟和大姑臉上挪來挪去,她為這兩家人奇異而又深厚的情感征服了,覺得人生一世,沒有比這理寶貴的了。
墩子斟好酒,舉杯道:「哥,嫂,我敬你們一杯。我墩子一家有今天,全托哥嫂的福,多的話,我不說了。這個家,是我的,也是你們的。你們住這裡,我心裡暖和呀,暖和呀……」說著一仰脖子喝了。陳天彪和大姑相互望了望,舉杯而飲。
墩子一席話,說得一桌人心裡鹹鹹的。招弟和大姑不由想起如煙的往事,想起沙窩鋪種樹的那段歲月,想起那脆生生的腐竹。招弟濕了眼,大姑也濕了眼,桌上的氣氛忽地陷入悲憫中。招弟抹把眼,說:「吃,吃了這頓團圓飯啊,誰都把不快忘了,裝在心裡,堵得慌。」大姑也覺心裡憋憋的,想說,瞅瞅陳天彪,又把話咽了下去。挑了一根羊肋巴,默默遞給了陳天彪。
飯後,小麗拉望成去了她家,說她爸媽想望成哩。招弟逗笑道:「單想望成啊,不想你叔和姨?」小麗笑道:「我爸說了,叔和姨改天請。」
兩個年輕人剛出門,墩子忽然說:「招弟和望成,誰大?」大姑說:「招弟大兩歲吧。」墩子嘆息道:「小兩歲多好。」招弟一旁插話:「小了有啥好,沒聽過女大三,抱金磚麼?」墩子忽地記起大姑和陳天彪,忙道:「大了好……大了知疼知熱,一輩子好過。」大姑聽出了墩子話里的意思,說:「在北京他倆天天在一起,親熱得很,這一分開,又沒信兒了。也不知他們咋想的,我倒覺得蠻合適。哎,招弟,要不你問問?」招弟應聲道:「行,我瞅著也般配,望成啊,比那個李木楠強多了,小麗能嫁給他,也算是享福了。」
墩子說:「年輕人的事,讓年輕人談去,你個老妖,瞎摻和啥?」招弟不滿地說:「不是你的親戚,你當然不急。下回你們家的人再讓我做媒,我可就記住這話了。」墩子忙端起杯子喝水,不吭聲了。
眾人說話的時候,陳天彪一直恍恍惚惚著,腦子裡忽而是昨天,忽而是今天。聽見大姑熟悉的聲音,看著大姑熟悉的表情,好像蘇小玉這個人從沒出現過,恍然間竟覺日子回到了從前。
星星終於掛滿天空,一輪彎弓似的上弦月緩緩升起,給鄉村的夜晚帶來幾份寧謐,幾份多情。大地在月光中靜若處子,又仿佛一位飽經風霜的老人,慈祥而深沉。墩子陪著陳天彪,站在月光中。月光拉長他們的影子,那影子仿佛他們寫在大地上的記憶……
夜深了,大地發出均勻的鼾聲,除過遠處的幾聲狗吠,整個村莊都沒在一派夜寂中。招弟咳嗽一聲,說:「睡吧,睡足了,明兒再喧。」墩子就去開門。房間是年前就收拾好的,也是兩間的大書房,跟墩子們睡的這屋鄰著。大姑瞅瞅招弟,似有說不出口的難為情。招弟說:「去吧,啥離不離的,他這幾年也不容易。興許到了這陣,才知你的好哩。」大姑猶豫著去了,招弟一屁股蹲炕沿上,心裡漫過一層浪。
望著炕上鋪好的兩床新被,兩個枕頭,大姑的心濕成一片。陳天彪坐在炕頭,臉憋得通紅。大姑說:「睡吧。」陳天彪望望炕,機械地重複:「睡吧——」
大姑滅了燈,和衣鑽進了被窩。
陳天彪猶豫一會,也和衣躺下了。
夜,靜得讓人喘不過氣。月光溫情地灑進來,映得屋子一片生動。屋子裡升騰起一股熟稔的氣味,那是兩個人聞慣了的體香,那是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