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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17:19 作者: 許開禎

  春節說到就到。

  不知啥時候,河陽形成一股風氣,每逢春節,下級單位都要給上級單位或主管部門送年貨。這事兒演變到今天,就有點很難為人了,反倒比正常工作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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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化是大企業,辦年貨自然就得大氣派。過年前半月,李木楠便將此項工作布置下去。按常規,先由各部門將業務單位報到辦公室,統一審核後,報總經理辦公會研究。今年正處在改革的關鍵時期,業務單位比往年猛增許多,除工商、稅務、銀行幾個大口外,政府序列部門增了不少。如體改委,再就業辦,招商局,信訪局等,還有一大塊就是新聞媒體。

  總經理辦公會研究時,領導們又提出一些不得不辦的單位,一總計,今年年貨的負擔真是不小,精打細算,也下不了二百萬。

  錢從哪來?往年這時候,河化的財務狀況是一年中最好的,可今年,財務吃緊令每個領導都感受到壓力。

  迫不得已,李木楠又開始跑銀行,接連碰了幾鼻子灰,李木楠真是有點心灰意冷。他沖財務部長說,離過銀行,還能從哪兒弄來錢?朱部長頓了頓,說,只有跟銷售商借了。

  河化老廠的產品市場銷售還算不錯,跟銷售商借錢倒也不難,李木楠擔憂的是寅吃卯糧,會不會給生產這一塊造成太大壓力?如果危機到生產,責任可就大了。李木楠叫來分管生產的副總,反覆斟酌半天,確信一季度生產沒問題時,才讓財務部長去借錢。

  財務部長不負厚望,幾天功夫,借來三百萬。

  資金解決了,禮品又成難題。一到節前,聯繫禮品業務的單位和個人絡繹不絕,誰都搶先盯著河化這塊肥肉,找上門的又都有來頭,哪個也不能得罪。市上幾個領導的公子更是一天到晚纏住他不放。迫於無奈,李木楠關掉手機,原又躲到二層小樓,將事兒推給了辦公室張主任。

  張主任這方面是個極有經驗的人,替陳天彪管了這麼多年家,管出不少道道來。他按領導職務高低將公子們排了個隊,按次序談。多的搞個四五十萬,少的意思一下,竟把這個難題給解決了。

  李木楠感觸很深地跟張主任說:「看來管理企業是一門大學問呀。」張主任謙虛地說:「我這都是跟董事長學的。」一提陳天彪,李木楠的心情沉重起來。

  為了節約資金,李木楠將離退休老幹部這一塊堅決地砍掉了,僧多粥少,他也是迫於無奈,自己的關係還沒往名單上列呢。

  送禮分了四個小組,由四位廠領導帶隊,兵分四路,晝伏夜行。李木楠帶著出納白琳,辦公室兩位秘書,跑的是市委幾幢家屬樓。跑樓是很能考驗意志力的,感覺跟做賊沒啥兩樣。你得先記熟要去的人家住幾樓,左手還是右手。上樓怕碰上熟人,樓道里不能說話,腳步不能太緊。這些日子,領導大多不在家,在家不方便,誰會等在家裡收禮?家裡只有夫人或孩子,透過貓眼望半天,確信不是壞人,才將門打開個縫,問找誰?眼睛卻盯著你懷裡的東西。如果是目標大而又根本不值錢的東西,門「叭」地就鎖了。李木楠就在門洞口碰到兩位扛著大紙箱的送禮者,氣喘吁吁扛上去,讓人家給退了下來。那個辛苦勁,真感人。他們扛的一定是羊肉,老土了。看見李木楠他們抱著「波寶」,感慨地說:「瞧人家,箱子又小,東西又實惠,哪像我們,傻逼。」

  誰也沒想到,今年「波寶酒」大受歡迎,幾乎每個家屬見了,都樂哈哈的。李木楠真是感激張主任,管家畢竟是管家呀。

  送了一夜,李木楠發現有點不對頭,大凡停在樓下的車,車牌都是蒙上的,惟有河化,這可是個大疏忽呀。第二天夜裡,車牌便牢牢地遮蓋起來,李木楠心裡這才踏實。

  整整一個禮拜,大口的年貨才算送完,剩下個別,就由領導們單獨送了。這天夜裡,李木楠送完已近十二點,回到廠里,感覺渾身散了架,廠領導們通報完情況相繼回了家,他躺在招待所,一點都不想動。沖值班的林欣兒說,我今夜不回了,太累,你幫我沏杯茶就回吧。

  林欣兒點了一下頭,拿著杯子沏茶去了。李木楠忽然想,送了這麼多波寶,自己還沒顧上喝一口。便拿出一瓶,一仰脖子灌了幾口。幾天的送禮讓他真真切切感受到,權力,只有權力才是至高無上的。別看在河化,他可以人五人六地活著,一進那些門,他屁也不是。他們任何一個人的婦人,孩子,都可以對他指手劃腳,趾高氣揚地指使他把箱子搬這搬那。就在今天,某領導的兒媳婦竟沖他喝,把鞋換了!堂堂上萬人的老總,咋就這麼不是東西呢?

  他越想越氣,越氣越想喝酒,不知不覺中,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身上火一般的燒,口舌乾燥,端起茶杯猛灌一通,還是不解渴。定是波寶酒惹的禍。正在摸索著倒水,燈一亮,林欣兒進來了。

  李木楠壓根沒想到,林欣兒會進來。原以為林欣兒早都回去了,這陣一見,忽然就不自在。

  林欣兒本來是要回去的,李木楠一住,就不敢走了。上班到現在,這樓上還沒住過一個客人,沒客人誰給她發工資,沒客人會不會再下崗?她整天這麼想,生怕厄運再次降臨。一直想找個機會問問李木楠,可哪有機會呀。今夜,她總算等著了。

  李木楠說我今夜不想回了,太累,這話讓林欣兒想半天。他為啥不回了?為啥要跟自己說太累?林欣兒想不明白,林欣兒覺得李木楠說這話定是有意思的。暗示?還是在試探?自己調到河化還沒謝過他,一句感謝的話都沒說,他多心了,後悔了,還是生氣了?

  林欣兒亂七八糟想了許多,越想越覺不能離開。後來她悄悄隔門望了望,李木楠像是睡了,她關掉燈,無不失落地回到自己房間。

  聽見這屋的聲響,林欣兒忙忙過來。

  「你……咋沒回去?」李木楠問。

  「我……我放心不下你。」林欣兒有點緊張,李木楠像盯陌生人似的盯住她,那熱熱的目光,令她發悚,卻又……

  「我有啥放心不下的。」李木楠嘴上說著,心裡卻暗暗歡喜。這樣的夜晚,他巴不得有這樣一個女人留下來陪他。

  他盯住她,大膽,放肆,目光像掠奪似的,帶著洗劫的味道。那是居高臨下的目光,是不避不諱的目光。那目光含著恩賜,含著施捨,更含著不能拒絕不能躲閃的霸道,目光梢是把刀子,帶著切割帶著剝裂的快樂,目光尾卻是長長的袋子,充斥著收穫充斥著占有。

  眼前的女人是美麗的。此後很長日子裡,李木楠都在咀嚼著這美麗,他感謝上蒼,在那樣一個夜晚賜給他這樣一個女人。人都說,女人跟女人有質的不同,李木楠以前並沒這體會,他有限的經驗壓根破解不了女人這個謎。自從那晚,他開竅了,懂了,對女人,他一下有了質的飛躍。

  林欣兒的美麗是一種燃燒的美麗,一種張狂的美麗。別的女人美在含蓄,美在嬌柔,而她美在野性,美在煽情。黑色緊身羊毛衫裹住的軀體分明是一團火,一團焚燒男人激情的火,一團燃燒男人慾望的火。藏在羊毛衫下那勃勃欲出的胸,簡直是兩個巨大的火球,瞬間便讓男人產生撲上去的衝動。李木楠盯了不知有多久,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拿水杯去接水。林欣兒輕喚,我來。便奔到熱水器前,兩個人的手就是那時碰上的,一股酥麻立刻升起來,李木楠觸電般縮回手。那種酥麻令他暈眩。林欣兒彎腰接水的一瞬,一股陌生的,新奇的,混合著香水味的女人香撲進他鼻子,令他體內的那股燥熱更加升溫。

  林欣兒接滿水,猛地觸到他灼熱噴火的眼神。捧著水杯的手抖了一下,臉在倏忽間紅成晚霞的顏色。她勾下頭,將茶杯端放在床頭柜上。狂跳的心幾乎要從喉嚨里奔出來。站在床邊,她被莫名的興奮或緊張震顫,被焦灼的渴望或恐懼激盪。說不清她是怎樣一種心理,只覺得燒,熱,想逃,卻又像磁鐵吸住般動不得。

  接下來,房間裡出現短暫的靜默,空氣令人窒息,林欣兒背對著李木楠,感到脊背有無數個蟲子蠕動,後來便有一雙手,輕輕撫住她。先是頭髮,慢慢從頭髮上滑下,停肩上。那手是溫熱的,顫動的,略略還帶點猶豫,遲疑,不敢用力,好像只是在試探。林欣兒害怕那手會繼續下去,又怕轉瞬間收回去。後來,後來她一轉身,毫不猶豫地伸出雙臂箍住他。

  李木楠得到鼓舞,便不再猶豫不再矛盾猛地吻住她。林欣兒呀了一聲,非常熟練地將舌頭伸進去,左右游竄,如蛇,攪得李木楠抖出一大片歡愉。李木楠一經嘗到這美妙無比的香吻,便變得貪婪,變得無所顧忌。雙手瘋了似的在她身上亂抓,抓出一連串呀呀。他剛把舌頭伸進去,就被她牢牢吸住了,她吮吸得極有節奏,每一下都讓他痙攣,發出神經質的顫。後來回味起來,那是多麼的銷魂呀。自己原以為是熟悉女人的,跟蘇小玉一次次的瘋顫就以為是世上最美的,哪知到了林欣兒前,才懂得啥叫香吻,啥叫成熟。

  年貨即將送完的這天,張主任突然跑來說,丁萬壽來了!

  李木楠一驚,問:「在哪?」

  「大門口。」張主任擦了把汗,為自己的疏忽而不安。

  「他跑來做甚?」李木楠不解地問。

  張主任哼哧半天,吞吞吐吐說:「怕是為年貨的事。」

  原來,河陽城的幾個名人都有坐收年貨的習慣,單位的頭頭們為了圖個平安,過年過節總要多少施捨一些。如果你不慎忘了,邸玉蘭准給你來個堵車沒商量,丁萬壽則會不聲不響坐你大門口,他坐不要緊,怕的是那些乞丐,他們也跟著坐。幾十號乞丐東倒西歪躺你門口,想想那是啥光景?

  此時,丁萬壽和他的乞丐們就橫七豎八躺在河化大門口,有抓頭撓耳的,有眥牙咧嘴的,還有褪下褲子捉虱子的。工人們圍在遠處,弄不清這是咋了,心裡卻有暗暗的興奮。

  李木楠責怪張主任:「為啥不早說,提早送他幾份不就是了?」

  張主任說:「現在幾份怕是打發不過去?」李木楠氣惱地說:「得多少,總不能全給了他吧?」

  氣歸氣,人還得打發。他沖張主任擺擺手,「你看著辦吧。」

  乞丐們一人抱著一懷禮品走後,張主任又對李木楠說:「邸玉蘭家裡,怕是你得親自去一趟。」

  李木楠炸了火:「什麼,讓我跟她送禮,你有完沒完?!」張主任本想細細解釋,一聽李木楠部他使氣,當下氣也上來了,心說,愛去不去,出了事你別怪我。

  李木楠的車讓邸玉蘭堵了。

  是在第二天正午,李木楠請體改委一領導吃飯,他跟白琳剛下車,就發現邸玉蘭堵在酒店門口。

  李木楠想上車溜走,已來不及了,為啥,幾個乞丐圍住他的車,嚷嚷說,大家都是要飯的,憑啥別人有他們沒有?

  白琳哪見過這陣勢,嚇得身子亂抖,兩個乞丐惡作劇地圍住她,目光直往她身上蹭。

  李木楠來了氣,掏出手機就打110,不一會,110的車是來了,但邸玉蘭的小喇叭也響了起來,一聽是邸玉蘭堵車,110駛上另一條街,興奮地囂叫著走了。

  邸玉蘭邊跳邊舞,走到李木楠面前。

  李木楠 王八蛋

  敢把陳天彪來背叛

  恩人老婆你敢偷

  搞大肚子就溜走

  河化的家業你賣完

  河化的大權你獨攬

  夜裡你鑽咖啡屋

  你的陰謀誰不知

  ……

  我說一句 我留一句

  今天我給你留面子

  回家反省你自己

  今天的會開到這裡

  白琳驚大眼睛,情急地沖邸玉蘭嚷:「你胡說,我不信——」

  邸玉蘭本來要走,忽聽白琳嚷嚷,轉身對住她,唱上了:

  這個女人叫白琳

  長得真像白骨精

  工作的事兒不上心

  專給廠長賣風情

  ……

  白琳突地捂上臉,從人堆里跑了。

  夜裡,李木楠思前想後,還是決計親自去一趟邸玉蘭家。

  邸玉蘭躺沙發上看電視,神情跟正常人沒啥兩樣。她的小女兒客氣地給他們讓座,敬煙,李木楠一看,那煙居然是中華。再看她家,不大的客廳里禮品碼了一地,都是上好的菸酒,比他在領導家看到的還多。邸玉蘭斜斜地瞅了一眼他們抱進來的禮品,一點不在乎地說:「你還真長記性。」

  李木楠真是又氣又恨,又怕她當著張主任面再說什麼,忙微笑著點點頭,沒敢落座就返身出來。

  出了門,張主任問:「神娃娃家呢?」李木楠惡恨恨丟下一句,「要去你自己去!」說完跳上車,連張主任也沒拉,就憤怒地回到了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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