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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16:33
作者: 許開禎
潘素雲輕輕叩開董事長辦公室。
那天陳天彪走後,嫂子林欣兒硬纏住她,非要問她跟陳天彪是啥關係?她實打實說了,嫂子滿臉狐疑,撇嘴道:「哄鬼哩,那麼大一個董事長,你隨便說說人家就跟來了?」
嫂子是那種非常世故的女人,對社會上男男女女之間的緋聞,遠比家裡的事還上心。潘素雲沒心思跟她解釋,嫂子纏了一陣,自覺沒趣,丟開她走了。她卻徹夜失了眠。
是啊,自己跟他到底啥關係呢?人說十個女人九個痴,剩下一個遭人棄,我算什麼?怎麼一想起他,心裡就怪怪的,想放,放不下,想抓,抓不住。
說不清,也理不清。風吹進來,吹得她心裡一波一波的,那個影兒在動,潘素雲牢牢按住胸口,生怕一鬆手,影兒便噗地跳出來,跑了。你說傻不?
女人是很無奈的,只要心裡有了人,便傻傻地把自個當成他的人。怪得了誰呢?還以為這就是愛,卻不知這正是煎熬。自從和汪小麗認識,自從汪小麗講了他的故事,這煎熬便伴著她,到現在,她已情願被他煎熬了。
靜靜站他面前,不敢說話,也不敢看他,心跳在加速,跳得她都有點喘不過氣。目光漸漸迷離,心早已朦朧一片。
陳天彪瞥她一眼,極短暫,極平常,可她卻牢牢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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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找人勞部吧。」陳天彪說完就又埋下頭,忙他的工作去了。潘素雲傻著,目光似乎被他套牢,怎麼也丟不開。
一片冰涼落下來,碎了一地。潘素雲聽到心被重重拒絕的聲音,她徒然轉身,眼裡的淚差點掉下來。
……
這一天,潘素雲被調到了大廠。
元旦前夕,河陽城突然傳出風聲,幾個大企業要賣給南方人。
這風不知是哪個缺德鬼放的,簡直是往河陽人傷口上撒鹽。河陽人本來就對南方人恨之入骨,放眼四望,河陽城裡賣家俱的,開商場的,理髮洗頭的,賣精品時裝的,哪一行沒讓南方人占了先?南方人賺了河陽人的票子,又要買河陽人的廠子,末了,再讓河陽人給他打工,這不明仗著欺負人嗎?
老城裡人黃風在廣場茶館裡公開說:「人心不足蛇吞象,南方人遲早要招河陽人的禍哩,等著瞧吧。」
老城裡人黃風說完沒幾天,一家南方電器城就讓火燒了。火是夜裡兩點燒起來的,起先是小火,燒了一陣就濃煙滾滾,烈火沖天。西北風乘機卷過來,火勢朝東蔓延,旁邊的南方摩托城隨後也起了火。
沒有人報警。夜太深,河陽人早都進了夢鄉。一輛「摩的」載著一個剛坐完台的小姐,往汽修廠方向疾駛,小姐望見了火,興高采烈地喊:「你瞧,那火多壯觀呀!」騎摩托車的男人想報警,被小姐喝住了,「傻逼,燒的是你們家呀,報哪門子的警?燒!往死里燒,把這些有錢人統統燒死。」騎摩托的一聽,也高興了,一踩油門,說燒吧,把河陽城燒光才過癮哩。後來又過來兩個醉漢,一個說:「天咋亮了,天是老子喝亮的,痛快!」一個眨巴了一下眼睛說:「不對,天還沒黑,老子們接著喝。」兩個人就蹲馬路邊,又划起了拳。
直到火勢快蔓延到汽修廠車庫時,看門的老頭才撥119。他撥了五六分鐘,值班的消防員才接了電話。
第二天清理現場,發現電器城老闆燒成了一把黑骨頭,一同燒死的,有人說是老闆的情婦,有人又說是電器城裡打工的小姐。摩托城只燒了一半,但老闆和兩個促銷小姐全熏死了。死得很慘,尤其那兩個小姐,眼珠子都憋了出來。
這下,河陽城裡又有了談喧的。無論茶攤,還是在家裡飯後,人們又興致勃勃地談起了南方人。談論的結果大致有二:一是南方人的電器城該燒;二是這火肯定是有人故意放的,至於具體是哪路英雄,河陽人眾說紛紜,一時不好下結論。
燒死的兩個南方老闆在河陽城的南方人中間並不是什麼大角色,南方人眼裡,他們頂多算個小打小鬧,真正代表南方人實力的,首先當推河陽浙江商會會長、浙江大廈的老闆娘陳珮玲。
陳珮玲在河陽城裡算個傳奇人物,她十九歲來河陽城創業,靠搞裝璜起家,短短十年聚積的財富對河陽人來說,簡直是個天文數字。河陽金融系統的裝璜業務,一直由她壟斷。河陽招商引資,陳珮玲變戲法似的從漸江引來幾個大股東,短短八個月的時間,奇蹟般地建起了河陽最大的商城「浙江大廈」。
浙江大廈地處河陽最繁華的大什字西側,那兒原是部隊的訓練場,是一塊讓很多開發商眼紅的黃金地盤。圍繞這塊地皮的爭奪,河陽城曾上演過一連串觸目驚心的好戲。一番明爭暗鬥後,最終獲勝的竟是浙江女人陳珮玲,就連車光輝這樣的河陽大腕,也不得不扼腕惜敗,望地興嘆。
陳珮玲長得並不十分好看,眼睛有點小,鼻樑有點塌,碎眉碎眼的,還不及河陽名媛徐虹一半好看。單憑這姿色,她是掙不下那麼多錢的。但陳珮玲的的確確掙了很多錢。所以河陽人挖空心思猜她,絞盡腦汁打聽她,還沒等河陽人思謀出個所以然,漸江女人陳珮玲的驚人之舉又到了。
李木楠沒料到,漸江人收購河化的傳言居然是真的。更令他驚魂不定的,是漸江女人陳珮玲竟給他拋了個繡球!
陳珮玲打電話請他吃飯時,他腦子裡曾閃過一些疑惑,但絕沒往這上面想。即便換上一個想像力較他豐富十倍、百倍的人,也不可能想到這方面。他跟陳珮玲並無多少來往,無緣無故請他吃飯為何?
飯菜吃到中間,李木楠仍然嗅不出這頓宴請有啥異味,陳珮玲拿一些河陽城的軼聞當下菜的佐料,裡面穿插幾個漸江同鄉在河陽城的艷遇。講到精彩處,她先忍俊不禁笑出聲來,額上飛過一道道淺紅。陳珮玲抿嘴道:「看不出你們河陽的姑娘這麼有心眼兒,開茶莊的老錢硬是讓那小姑娘給套牢了。這不,剛剛回家打完離婚,把老家那邊的產業全放棄了,昨天跟那小姑娘結了婚……」
李木楠認識這個老錢,他是一個很會做生意的男人。漸江茶莊在河陽城怕也有十五、六年的光景了吧,不過對他的婚變今天才頭次聽到,遂說:「感情的事,怕是地域擋不住的。」
陳珮玲莞爾一笑:「李總真是個性情中人,你這麼一說,倒顯得我粗俗了。」
李木楠臉一紅,忙自嘲道:「我一個西北佬,哪稱得上性情中人,性情兩個字都讓你們南方人沾完了。我們身上,只剩下粗野了……」
「什麼粗野,那是陽剛。西北男人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就跟你們的手抓羊肉一樣,我倒是越來越喜歡了。」
坐在邊上的沈佳不停地給李木楠夾菜,臉上始終笑盈盈的。她很少插話,仿佛今天跟著陳珮玲,中心任務就是給李木楠夾菜。
李木楠心中藏著疑惑,見飯桌上氣氛很融洽,遂問:「陳總今天約我,到底有何指教?」
「那敢——」陳珮玲舉起酒杯,「來,李總,論年齡我該是你大姐,大姐敬你一杯。咱們今天飯桌上不談正事,如果有緣,吃完飯我們談。如果沒緣,權當大姐耽擱了你一頓飯功夫……」說完一碰杯,自個先飲了。
李木楠喝白酒不怕,抵擋一桌人不成問題,喝紅酒卻愁眉。白酒雖烈,喝多了也只是酒醉心裡明,紅酒軟綿綿的,喝多了會叫人失去知覺。以前他吃過幾次紅酒的虧,見了紅酒便心虛。兩位女士提出喝紅酒,他又不能不從。敬來敬去的,頭就開始暈。他提醒自個,千萬別貪杯,今天這丑說啥也不能丟。
飯後,陳珮玲請李木楠到漸漸大廈去坐坐。李木楠推辭著,沈佳這時話多了,說:「莫非李總怕我們綁架不成?」李木楠笑笑,燈光下他忽然發現沈佳很迷人,明眸流盼中,生出南國佳麗獨有的風情。北方男人最經不住這風情的誘惑。沈佳似乎看出他的心思,軟軟一笑,輕語道:「難得有這麼好的機會,李總不去,就不怕遺憾?」
街上霓虹閃爍,搖曳的燈影下,鄭佳顯得格外動人,飄逸的長髮,動感的身材,一笑一馨,就把南國佳人的那種味兒給活脫脫演繹出來了。李木楠是真心想拒絕,卻又拒絕不開。正在猶豫間,沈佳輕輕挽住他,走吧,李總,還猶豫啥呢?
陳佩玲在前引路,沈佳跟李木楠隨後,看上去就像一對甜美的戀人。大約喝了點酒,沈佳將頭半依在李木楠胸前,李木楠頓時有種虛虛飄飄的暈眩感。
上了大廈,沈佳將李木楠帶進接待室,房間的裝修與陳設令李木楠嘡舌,恍若走進一座迷宮。陳佩玲藉故頭暈,獨把沈佳留下來陪李木楠,說自己稍歇一會,請李總千萬不可多心。李木楠直覺得自己還在飄,陳佩玲說啥他根本沒聽進去。直到沈佳拿出酒,款款捧至他跟前,才覺自己來了一個不該來的地方。
沈佳倒是體貼得很,小嘴一抿,自個先飲了,然後雙目流盼地看著他,李木楠焉能不飲。
音樂響起來,低柔,舒緩,仿佛來自一個遙遠的地方。李木楠的思緒被音樂牽著,慢慢進入了狀態。
與佳人共飲。李木楠先有幾分陶醉。沈佳的美在燈光下姿意擴展,美倫美奐。恍然中有青春女人的芳香飄來,李木楠心旌搖曳。
「有份報告想請李總過目。」沈佳柔情四射地盯住李木楠,將報告款款遞過來。
李木楠看了幾頁,心猛地提緊。剛才那股溫情陡然而逝,臉上掠過一道驚恐。他強壓住心頭的驚愕,屏聲斂氣地閱完報告。
這是一份浙江大廈收購河化的方案概略。內容簡潔,句句鏗鏘。方案最後,赫然列著收購後新河化董事會的名單。李木楠被封為總經理!遞到李木楠手裡的,同時還有一份聘書,上面清楚地寫著,總經理年薪二十萬元。
後面是一張二十萬元的支票。
「我不懂你們的意思。」李木楠強壓住心頭的震驚,將文件聘書還有支票一併遞給沈佳。
「李總是明白人,用不著我再明說吧。」沈佳依舊溫情脈脈,目光一爍一爍,李木楠頓然感到一股冷寒。
他霍地站起身,說:「對不起,我該告辭了。」
沈佳也起身,並不失驚,嫣然一笑道:「想不到李總這點挑戰都面對不了……」
「挑戰?你這話什麼意思?」
「李總還是請坐,何必這麼焦急呢?」
沈佳得體而又不失曖昧地拉過李木楠的手,將他原又請回到沙發上。「我們的意思已經很明白,接下來就要看李總怎麼選擇。」
「你們口氣也太大了,收購河化,虧你們能開起這樣的玩笑。」
「李總是小瞧我們的實力還是小瞧我們的能量?」
「你說呢?」李木楠反問一句。這時他才清楚陳佩玲給他擺了一場鴻門宴,不過他腦子裡想的卻是,陳佩玲也太過幼稚,河化是擁有十億資產的大型企業,這麼容易就能買走?
沈佳看上去對他的心思瞭若指掌,不急不惱說:「李總笑我們痴人說夢?」
「難道不是嗎?」
「可你別忘了奇蹟都是人創造出來的。河化雖大,卻是死水一潭。浙江大廈是小,卻充滿話力。一個有旺盛生命力的企業吃掉一個瀕臨死亡的巨人,應該不算是奇蹟。李總是企業管理方面的專家,這一點想必不會否認吧。」
「既然瀕臨死亡,你們何苦費這個心思?」
「資本重組。河化的癥結在於體制,在於管理。這兩個瓶頸一衝破,再加上資本的活力,河化依然是旺盛的。」
「這些我們正在做……」
「還有一個因素李總別忘了,目前招商引資是河陽的重頭戲,只要有資本進入,政府不會拒絕的。」
「……」
這句話觸到了李木楠的痛處。他早已料到,收購河化很可能是一種政府行為。只要有政府這隻大手存在,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河陽目前提出的口號是「招商活市 引資興企」,政府在中小企業上做了幾年的文章,收效甚微,很有可能拿大企業示範。這樣的話,外界的傳言就很有可能成為一種真實。
「其實我們也在尋求一種雙贏,希望你能考慮我們之間的合作。」
沈佳目不轉睛地盯住李木楠,熱切的目光充滿期待。李木楠極力避開她目光,心境突然複雜起來。
「這支票我先替你保管,不過,我相信我們會合作愉快的。別忘了,河化也是你的夢想啊……」沈佳說得意味深長。那「啊」字簡直「啊」進了李木楠心靈深處。他無言地瞥了沈佳一眼,離開了浙江大廈。
李木楠矛盾極了。兩個浙江女人拋給他的繡球實在太大了,二十萬年薪,總經理的位置,他徹夜難眠,有幾個人能抵擋住這樣的誘惑呢。早上一上班,他想把這事告訴陳天彪。敲門的一瞬,他猛地猶豫了。
我該怎麼跟他解釋?
李木楠這才發現,他跟陳天彪之間,已不像以前那麼從容坦蕩。人都是有隱私的呀。
李木楠把這事前前後後反反覆覆想了幾遍,儘管還沒有足夠的理由讓他相信河化真得會讓陳佩玲收購,但陳佩玲給了他一個信號。
人得打有準備之仗啊。
上班時,他裝做若無其事,反而比以前更為大方地走進陳天彪辦公室,就分流職工的事跟陳天彪交換意見。很多跡象表明,陳天彪至今還蒙在鼓裡。李木楠覺得沒有義務提醒他這些,人有時候就是應該比別人聰明一些。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果然不出李木楠所料。市上出其不意把封壓了幾個月的河化分流職工的方案給批了,而且專門開了一場會。會議要求河化加大改革力度,把虧損企業統統推向市場,該淘汰的淘汰,該關門的關門。一切按市場經濟規律去辦……
陳天彪顯得很興奮,立刻組織河化中層以上領導幹部進行討論,如何正確貫徹市上的精神,將河化的改革加快步伐。中層們疲疲沓沓,並沒表現出陳天彪期望的那種熱情。誰都在思考同樣一個問題,改制分流後,自己的位置到底在哪?
唯有李木楠清楚,市上是在為浙江人清理包袱。浙江人真正收購的,是河化的核心主業,等河化自己把包袱甩盡後,浙江人也就粉墨登場了。
這天李木楠再次接到沈佳電話,邀他到外面坐坐。
他們在一家浙江人開的酒吧里見了面。沈佳長發飄飄,穿一件米色風衣,頎長的身材更顯飄逸。李木楠不自禁地脫口誇讚:「你今天真漂亮,有一種魔幻感覺。」
沈佳笑笑,露出兩隻淺淺的酒窩,調皮地眨幾下眼睛,說:「你看上去還是那麼沉重。走吧,今天讓你輕鬆輕鬆。」
包廂是封閉式的,暖色調,地毯很柔軟,腳踩上去有踩著雲朵的感覺。老闆刻意將燈光調得朦朧曖昧,然後別有意味地笑笑。這些都影響著李木楠的心情。很明顯,沈佳今天是特意打扮了一番的。在她脫去米色風衣的一瞬,李木楠的眼睛像被蜇了一下。沈佳笑笑,笑的很柔軟。李木楠想躲開她,目光卻不慎觸到她緊裹在黑色緊身羊毛衫下面的豐乳。沈佳身材極為妖,曲線畢露,發育出奇完美,兩條修長的腿襯托得她更為高傲挺拔。
李木楠有點氣緊。
「這下你們滿意了,用河化幾千號人的下崗換取你們的利益,你們真做得出啊!」
李木楠似乎吐的是肺腑之言,一想幾千號工人面臨下崗,他這個當副總的還是感到悲哀。
沈佳並沒反駁,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顯出本真的表情來。
「這是陣痛,我們每個人都必須承受。」
「陣痛?你說得輕巧,那幾千號人咋辦?」
「該咋辦咋辦。人不是靠同情能活下去的,得靠他們自己。」
李木楠噎住了。沈佳的話的確挑不出毛病,比之他,沈佳更像個職業經理人。
「說吧,下一步你們做何打算?」李木楠突然覺得,空作徒嘆已毫無意義,索性實打實地問。
沈佳仔細地捕捉李木楠的每一個表情,她今天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讓李木楠表態。
「我們需要你的幫助。」她說。
「這可能嗎,讓我出賣自己公司的利益?」
「那你就甘心情願把自己出賣給別人,做一輩子替身?」
這話有些惡毒。河陽城早有人說,李木楠把自己賣給了陳天彪,充其量不過是陳天彪的走狗。想不到沈佳也這麼看他。
「你們還了解什麼,對我還知道多麼?」李木楠顯然受了打擊,語氣已不如剛才那麼鎮定。
「我還知道,你愛上了董事長的夫人。」沈佳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的,目光無所顧忌地盯在李木楠臉上。這張臉因為吃驚而抽搐,肌肉在劇烈痙攣。她狠狠心,接著說:「你們不能自拔,但你們沒有未來。」
李木楠強壓住內心的憤慨,瞪住沈佳眼睛,「想不到你們這麼卑鄙!」
沈佳垂下頭,臉由紅變白,變紫,慢慢,沒有顏色了。半天后她張嘴辯解:「我知道你會生氣,可你想過沒有,你跟蘇小玉之間的事,陳董事長怎麼看,河化的職工怎麼看?說重點,你這是在玩火,拿你的前程,拿你一生的幸福玩火,你明白麼……」
「不要說了!」 李木楠打斷她,「這事不用你操心,你是我什麼人?憑什麼教訓我!我原以為你們是真心跟我合作,沒想到你們會採取這種……手段!」他把「卑鄙」兩個字省略了,因為他清楚地看到沈佳在抖,那張臉正因他的話一點點變形,變得不忍目睹。他忽然換轉口氣,「算了,我何苦要跟你發火——」
沈佳無話了,想好的話居然派不上一點用場。而且,自己確實沒理由替他操心啊。她仰起白暫的脖頸,微微閉上眼睛,痛苦染了她一臉。良久,她垂下頭,目光緩移過來,像兩股冰涼的泉水,瀉在李木楠臉上。
李木楠漸漸平靜下來,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過激,輕聲說:「對不起,我的話重了。」
沈佳苦笑。忽然說:「我們回去吧。」
李木楠張了張嘴,有些驚訝地盯住沈佳,可沈佳已動身買單。
李木楠哪裡知曉,沈佳盯他已盯了好久。
沈佳是陳佩玲的一張牌。陳佩玲從動河化腦子的那天起就在尋找這樣一張牌。沈佳出現了,陳佩玲暗嘆這是天意。
這張牌是專門打給李木楠的。
想動河化這樣一個寵然大物,必得先找它的軟肋,這是陳佩玲一貫的行事原則。
河化的軟肋就是李木楠。
找准軟肋並能打出一張好牌,這便是陳佩玲成功的訣竅!
果然,聽完沈佳的匯報,陳佩玲暗自一笑,她知道李木楠動心了。不動心才怪。但她不露聲色,說:「暫時先不要接觸,他這個人,反覆無常,得留點時間給他自己。」
陳佩玲還覺不放心,第二天,她讓沈佳出差,離開了河陽。
此時,那座陌生的城市裡,沈佳忍不住地開始想李木楠。
有誰理解她此時的心情呢?陳佩玲交待她這個任務時,她曾委婉地拒絕過。對李木楠,沈佳不想採取這種方法。可陳佩玲固執己見,說對李木楠這樣有才氣,有抱負的男人,必須先徹底打碎他在河化的幻想,否則,他是不肯輕易倒戈的。沈佳渴盼過跟李木楠合作,認為像他這樣的青年才俊,窩在國企算是糟塌了。國企那種僵死體制,不但會扼殺一個人的才華、抱負,更能扼殺一個的激情。但她又多麼不願以這種方式脅迫李木楠。她以前就職的那家公司,就是採取不正當手段,將合作對象一家國企老總的私生活偷拍下來,迫其就範,傷了沈佳的心,沈佳才提出辭職。加盟到陳佩玲手下時,她曾對陳佩玲的為人做過一番暗查,確信陳佩玲不屬於那種目光短淺的奸商,才簽下合同。沈佳有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抱負。只不過要實現它們,必須得藉助一個平台。但她沒想到,頭一遭遇上的,又是拿隱私做武器。
沈佳矛盾了很久,最終還是答應按陳佩玲說的做。不過心底里,她怎麼也不願把李木楠跟蘇小玉連在一起。這裡面,或多或少有她自己的因素,她畢竟也是一個青春女人啊——在對河化暗中做調查的同時,她有意無意對李木楠做過一番調查,只知道李木楠跟河化的汪小麗有過一段戀情,除此別無緋聞。當時她心裡還淡淡地湧起一種類似於暗喜的東西,陳佩玲隨後便告訴她,李木楠真正愛的是蘇小玉,並且……沈佳當時只覺是懵了,楞了,被人耍了,腦子一時轉不過筋來。
這陣兒她突然笑笑,哪跟哪啊,他跟誰有染關我何事?
遊戲,看來一切都是遊戲,愛情,婚姻,還有所謂的事業,怎麼都脫不開遊戲兩個字?!
她的心一下暗了。無邊無際。
……沈佳的愛情也是在一場遊戲裡毀滅的。
八年前,大學畢業的沈佳放棄掉留在北京的機會,同戀人肖偉一道南下深圳。那時,諮詢業正在被炒得沸沸揚揚。以何陽為代表的點子大王正在中國開闢一條陌生而刺激的致富通道。市場經濟中震盪緋徊的中國企業,仿佛逮著一根救命稻草,對點子大王們達到了頂禮膜拜的程度。一時之間,凡能給企業號診把脈的都被冠之以「王」,被企業家們推崇到極致,似乎一兩個點子就能讓中國企業淌過市場經濟這條河。沈佳和肖偉供職的這家公司,起先也是以賣點子為生。老闆娘是一個精明的北京人,早在十年前就隻身南下,在深圳摸打滾爬了十年,終於摸著了一點中國企業的脈膊。不過她比別的點子公司更有遠見,賣點子的同時,更注重將發展方向朝企業戰略方面延伸。正是這一點吸引了沈佳,她和肖偉在這家公司開始人生第一次創業。
儘管深圳經濟發展迅猛,對小公司來說,從老闆到職員每天都是如履薄冰。公司辦公條件不錯,住宿條件卻難盡人意。沈佳和肖偉分住在男女集體宿舍,同住的都是跟他們一樣懷揣夢想,不安現狀,來深圳淘金的大學生。沈佳在客戶部工作,公司客戶遍及全國各地,沈佳常常外出,很少有時間跟肖偉在一起,兩個人強忍著相思,為了將來的幸福,他們只能這樣打拚。直到三年後的秋天,因業績突出,公司給沈佳單獨提供一套公寓。拿到鑰匙那天,兩人興沖沖跑進公寓,剛進門,肖偉猛地抱住她,嘴辱牢牢地蓋她唇上。那是多麼激動的一刻呀,她們熱烈地吻著,她的脖 頸,耳朵,臉頰,額頭……都被他吻了過來。後來……
她們並沒能很快築起婚煙的小巢。深圳過度的競爭里,婚煙往往會成為一種羈絆,年輕人寧肯選擇同居也不結婚。她和肖偉也是一樣。他們暢想著未來,掰著指頭算自己公司開張的那一天。
後來她被派往內陸城市蘭州,負責籌辦蘭州分公司。當她花了一年心血將蘭州分公司的業務拓展開時,猛聽肖偉跟老闆娘同居在了一起。她扔下手頭的工作,風塵僕僕趕回深圳,在老闆娘的住宅里,她看到了她的肖偉。穿一套針絲睡衣,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抽菸。透過沙發後面的玻璃,浴室里老闆娘赤裸著的身子清晰可見。一切都不用解釋。深圳不相信眼淚,深圳更不相信愛情……
她跌跌撞撞回到蘭州,痛哭了幾個晚上,對男人,對愛情,沈佳算是有了刻骨銘心的想法。
然而,命運又讓她遇上了李木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