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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16:16
作者: 許開禎
招弟做夢也沒想到,陳天彪跟蘇小玉的婚煙,竟是這一種境況。
白日裡,她還耐不住性子,做賊一般溜進廣場,替陳天彪算了一卦。半仙一通話,說得她心通通直跳。沒想到了晚上,就聽到這麼可怕的事。
陳天彪一開始是不想說的,可招弟提起了蘇小玉,還提起大姑,他受不住熬煎,一古腦兒就給說了出來。
兩個人全都傻了。
燈光下,兩個憂鬱的人相對而坐,茶几是他們之間惟一的阻隔。好幾次,招弟都想伸出手,把這個可憐的老男人攬到懷裡。她只當他是堅強的,輝煌的,哪曾想他心裡還有這樣的苦。
她簡直不敢相信,有這麼荒唐的事麼?一個男人面對一個女人,卻沒有辦法,反倒讓別人睡大了肚子!這事要擱別人身上,她輕輕一笑也就過去了,可他是陳天彪呀,一個在她心目中近乎完美的男人,負重、堅強,可這男人卻有那麼深的傷,那麼重的痛。現在他把傷口亮在自個面前,她看到了他的另一面,堅強後面的脆弱,負重後面的孤獨。
她想起了麻大姑,是大姑帶走了他的一切,把他孤零零留在河陽城,吃不該吃的苦,遭不該遭的罪……
她多想跟大姑一樣,撫平他的心,化開他的痛。幾次伸出手,又都忍住了。咋,咋就一輩子放不開手腳呢?
她站起身,給陳天彪的水杯里加了點熱水。陳天彪一直在抽菸,小小的客廳讓煙霧罩滿了。她想說,少抽點,抽多了對身體不好。可又沒說。只是靜靜地盯住他望,抽吧,煙造下就是給男人解煩的,你煩,多抽幾根就抽吧。
本章節來源於𝕓𝕒𝕟𝕩𝕚𝕒𝕓𝕒.𝕔𝕠𝕞
他老了,兩鬢間有了白髮,額上的皺紋,像是拿刀一下下刻上去的,跟二十多年前沙窩裡種樹那陣比,簡直就成了一個糟老頭。論歲數,他才平五十呀,不該老得這麼快……唉,歲月不饒人,何況他又是個心氣高的人,一輩子折騰來折騰去,臨完,折騰了個啥呢?
夜風無聲地刮著,窗外一片墨黑。這寂靜的夜,咋就讓人這麼不自在呢?
「那你想……跟她離?」許久,招弟又把紛亂的思緒扯回來,問。
陳天彪吸口煙,重重地嘆了一聲,說:「到了這份上,離不離都一樣,她既然做出這事,還能跟我過?」
「你咋不問問她,問了自己心裡也有個底呀?」
「能問得出口嗎?一見她,我的心就擱在了刀刃上,你讓我怎麼問?」
「……唉,說的也是,誰沒個臉哩?」招弟心裡嘆了一聲,兩隻手絞一起,在茶几上使勁蹭。臉上的愁容越發的濃,她垂下頭,躲開他的目光,心裡鼓足了勁,又問:「這麼些年了,你……也沒去醫院看看……」她的聲音那樣輕,輕得連她自己都險些聽不到。
陳天彪臉騰地一紅,心裡「咯噔」一聲響,額頭上便滲出細碎的汗。嚅嚅了半天,才說:「這是心病,我知道的……也是我的命……」陳天彪仰起臉,努力從這事的陰影里走出來。
「啥心病不心病的,有病就去看,你呀——」一聲呀字,呀得陳天彪心裡暖乎乎的。
「算了,別扯這事了,幹嘛非要愁眉苦臉,天又沒塌下來。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你也心寬點,等小麗回來,我讓她陪你外頭轉轉。人啊,不遇事了別找事,遇上事了別怕事,放心,啥都會過去的。」他站起身,活動了幾下筋骨,走到陽台上,望著黑夜的河陽城。
招弟仍舊鎖著眉,她的心事她知道。廣場裡算命先生的話還在折磨她,她輕輕移到他身後,忍不住將雙手撫他肩上。這寬厚的腰板,結實的雙肩,在夢裡無數次出現。他不僅替大姑遮擋了風雨,也為她遮擋了一生。此刻,她輕輕將臉貼上去,貼在這溫暖而厚實的背上,臉腮摩挲中,心裡騰起一股浪,說不清是感激還是神往,她女人的心,在這一刻化成一片汪洋。她多想把自己一肚子的話全倒出來……
陳天彪的手繞過肩,輕輕握住她抖索的手。
世界靜默一片,連夜風也突然悄沒了聲。屋子裡的空氣令人窒息。
陳天彪心裡猛就翻騰起來,很多年前招弟送他鞋時發出的顫粟又回到了心中。招弟溫熱的胸脯在他背上激起陣陣熱浪,這是許久不曾有過的震顫,又像 是千年等一回的那種心醉。他閉上眼,讓心在這片濕熱里慢慢復原。握著她的手開始出汗,那汗是從心裡滲出來的,濕熱、溫情,像發酵幾十年的老酒,有一股歲月煮熟的味道。
招弟眼裡忽然湧出一股子熱淚,猛就用力兒抱緊他,她就想好好趴他肩上哭一回。
多少年了,這想法居然沒死掉,還這麼強烈,這麼熾熱。
嗚嗚咽咽的聲音洞穿陳天彪的心,他的另一隻手也握住了她,把她摩挲的手捂在胸口上。她的淚水已濕透他的肩胛,滲進他的骨頭裡。他早已感受到女人的一片熱愛,可是他仍然猶豫著,身體在被她溫熱的同時,另一個影子驀地跳進他的魂里,瞅著他,讓他無法無羈無絆地同她一起燃燒。
他對自己失望透了。為什麼總是這樣?為什麼總有個影子壓住他的靈魂,讓他從容不得!
招弟清晰地感覺到他的猶豫,他矛盾的心理從手掌傳過來,也令她遲疑,令她不敢有進一步的奢望。但她實在捨不得這寬厚堅實的背,她多麼想把自己化成一灘水,永遠融進這一片嚮往里。
他們就這樣站著,讓心承受著感動,也承受著煎熬……
往事趁機湧出來,濃濃地覆蓋住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