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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16:13
作者: 許開禎
林子強事件在河化引起巨大風波,一時之間,內鬨四起。
有人說此事是陳天彪一手搞的陰謀,怕林子強纂權,陳天彪搶先下了手,借刀殺人,夠毒。也有人說河化垮了,為推脫責任,陳天彪拿林子強當替罪羊,夠狠。
自從來了林子強,河化內部的鬥爭就沒停過。林子強是市上派來的,後台硬,河化不少中層暗中把寶押到了他身上。林子強一出事,這些人有了後怕,索性攪起了渾水。一時之間,風言風語四處都是。
林子強的老婆是酒廠包裝車間的一名工人,林子強一出事,她在酒廠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一怒之下,她把十歲的女兒領到陳天彪辦公室,連哭帶罵鬧了一上午,扔下孩子走了。
小女孩叫林珊珊,見媽媽又哭又叫,自己也跟著哭了。
陳天彪沒想到,林子強老婆給他來這一手。望著童稚未褪的珊珊,他的眼裡竟也有了淚。耐著性子哄了半天,還是止不住珊珊的哭叫。
他又一次想起汪小麗,如果她在,遇上這種事就沒這麼麻煩了。沒辦法,他讓工會調了兩位女工,負責照顧小珊珊。
在檢察院一位科長的幫忙下,幾經周折,陳天彪終於單獨見到汪小麗。
科長說,汪小麗是本案的關鍵人物,按規定絕不能跟外人見面,尤其河化集團的人。科長只給了陳天彪五分鐘時間,就這,他還擔很大的風險。
汪小麗並沒有關在看守所,案件調查過程中,檢察院出人意料地選擇了河陽城中心地帶的一幢樓房,這兒以前是工商行的辦公樓,工商行搬遷到新樓後,這兒改成了內部招待所。沒有人會想到檢察院在這裡辦案。
見到陳天彪,汪小麗眸子一亮,陰鬱的表情立時化成一股風,吹走了。汪小麗看上去稍稍瘦了些,但並不憔悴,人也收拾得很精神,一望氣色,陳天彪心寬了一半。
「你受苦了。」陳天彪的目光擱她臉上,語氣里是一股濃濃的疼愛。
汪小麗心底湧上一層感動,伸手捋捋額前的秀髮,說:「沒事,他們只是了解情況,沒別的意思。我在這兒挺好,你……也別太擔心。」
「你姑媽想你,本來要一同來看你的,只是……他們不讓。」
「你讓姑媽放心,事情一調查完,我就可以回去了。又不是……反正別瞎擔心就是。」汪小麗差點說出「蹲監獄」三個字,話到嘴邊又忙忙咽回去了。她故意裝出一副輕鬆樣,不想讓掛念她的人擔心。
「有啥我幫忙的,你只管說。」陳天彪本想打聽打聽案情,可想起科長的忠告,還是改了口。
「……你把那帳本放好。他們……可能就沖這,我不想攪到這事裡,我……啥也沒說,你不會怪我吧?」汪小麗注視著陳天彪,看得出她的心情很矛盾。
「哪會哩,事情弄到這份上,也不是誰能左右的,你……還是照顧好自己,明白不?」
「……我懂。」汪小麗垂下頭,眼裡忽然有了濕。
五分鐘眨眼就到,科長走進來,很難為情地指指手腕上的表。陳天彪傷感地嘆口氣,目光盯住小麗片刻,走了出來。
汪小麗的話讓陳天彪止不住犯惑,檢察院咋會知道那本帳?
暮色沉沉地壓下來,煩噪了一天的河陽城像個倦怠的女人,在星星點點的燈光下敞開衣襟,露出她若明若暗的身子。大什字周圍的高樓上,曾經通霄閃爍的霓虹燈GG牌不知何時成了瞎子,黑乎乎如怪物。路燈若明若暗地照著,一點激情也沒。街上的計程車一半空跑著,司機臉上無奈的苦笑令人傷心。廣場邊上的人行道依舊擺滿了地攤,叫賣聲此起彼伏。
越過馬路,一挨近廣場,空氣里就多出一股味兒。夜風吹動,這味兒卻沉沉地罩在廣場上空,散不掉,揮不去。
夜幕下,河化大廈形似外星球掉下的巨型怪獸,陰森可怕。
一看見那樓,陳天彪的心就禁不住猛地一緊,我那時怎麼了,為啥要修這麼個怪物?
那是一九九四年的七月,一個火熱燥動的夏天,河化集團成立四個年頭了。主導產品氰胺,碳酸鈣價格一路上揚,十分暢銷。兼併來的水泥廠也在一年前起死回生,蓬勃興起的建築市場給了水泥廠翻身的絕佳機會,一時之間,河化的效益成幾何倍數增長。在河陽五大企業的奪冠式競跑中,河化終於超過連續三年效益最佳的酒廠,坐上了河陽龍頭老大的寶座。
陳天彪早已成為一個傳奇式人物,他的成功大片大片煽起河陽人的創業激情,市上不失時機地提出「大辦工業,大辦鄉鎮企業,大辦第三產業」的「三個大辦」,一大批泥腿子扔下鋤頭和鐵杴,辦起了企業。城西古河灘兩邊肥沃的土地一等莊稼收割,立馬就被劃為「鄉鎮企業開發區」和「第三產業開發區」,機器的轟鳴聲,民工的吆喝聲沒日沒夜地咆哮,西北風一吹,整個河陽城都淹沒在一種激情里。
那一屆市長叫常明,一位熱血澎湃,激情橫溢的男人。他43歲的年齡正好是男人的第二個黃金期,面對人生的第二次巔峰,他想在河陽的大地上重重地寫下一筆。在掀起一次次浪潮後,市長常明突然發現,一座幾千年的古城居然沒有一座標誌性建築,這是多麼可怕的事啊?改革開放將近二十年,河陽居然沒為這段沸騰的歷史留下一個永久的見證。經過專家們的廣泛論證,河陽市決定在廣場左側建一座富有時代特色的標誌性建築。具體方案為土地無償劃拔,政府投資10%,銀行支持貸款30%,在市內幾家大企業間公開競標,誰有實力誰建。
一時之間 ,河陽五大企業紛紛組織最得力的人馬,參與競標。河陽城建委還在全市公開搞了一次民意測驗,最後的結果可謂眾望所歸,河化集團一舉擊敗四家企業,成了大廈的主人。河化大廈破土動工了。
這是河陽歷史上的一件大事,河陽上下對河化大廈的興建給予了極大關注。原設計圖紙為二十層,工程破土動工後忽然驚聞鄰市正在修一幢二十六層的標誌性建築。河陽人不甘心輸給一個沒有歷史積澱的工業小城,於是河化大廈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新設計,直到加高到極限高度二十八層才被重新確定下來。
工程公司是市長常明親自請來的省一建,河陽的包工頭連個邊也沒沾上。在整個河陽的注視下,河化大廈拔地而起,到了第二年秋天,大樓建到十八層時,突然建不動了。
原來預算的投資根本不夠,政府投資的百分之五也遲遲到不了位,省一建又一分錢不肯墊。河化的壓力重了。
整個工程投資重新核算後確定為2。6個億。這在河陽歷史上的的確確是一個大手筆,可按河化眼下的實力,短期內投入這麼大一筆資金,近乎痴人說夢。
市長沒轍了,總不能眼睜睜望著工程停下來,於是來個全民動員,凡拿工資者人均捐款一百元,市上領導人均捐了五百元。儘管河陽人掏的有點心疼,可杯水解不了大旱。迫不得已,市上硬性將安居老城區居民的陽光工程款項挪給了河化大廈。陳天彪感激之餘,動用一切關係,多方籌措,這才讓工程繼續開工。
大樓封頂時,整個河陽城都鬆了一口氣。為了慶賀這歷史性的勝利,市上在工程剛封頂後,急不可待地舉行了大型慶典。望著這麼一個龐然大物,河陽人突然想,這麼大一幢樓,放在這兒派啥用場?
老城裡人黃風更不像話,居然在慶賀大典那天不陰不陽地說:「我咋看著這物像個棺材。」可見老城裡人黃風對陳天彪懷有多大的仇恨。這個沒落而又頑固的前清進士的落拓子弟自此離開工作單位,拿著一張醫院證明換來的退休證終日邁著朗兒朗當的腳步子,開始他廣場的遊蕩生活。他的二女子黃二丫那一年正好跟政府信訪辦的小公務員雷嘯離婚,扔下他可愛的外孫嫁給了酒廠的銷售經理蘇朋。很有可能是這件事影響了他的情緒,讓他說出這麼一句很不吉利的話。
然而讓河陽人大出意料的是,這座龐然大物一俟典禮完畢便沒了響動。有誰敢相信,財大氣粗,熱火朝天的河化集團這時再也拿不出一分錢來,工程不告而終。此後不久,大面積的經濟萎縮像瘟疫一樣蔓延,河陽城像遭了霜殺似的,開始耷拉下去,一天比一天蔫。
陳天彪覺得那是一個夢,一個永遠都不敢驚醒的惡夢。很多時候他會不由自主地跌進那個惡夢裡,他已記不清自己當時是個什麼樣子,只覺得那時的天太熱,空氣里膨脹著一股野味。他被什麼東西點燃了,不是愛情,儘管那時他剛娶了如花似玉的蘇小玉,但這肯定與建樓無關。
他白白讓河化背了一屁股債,而且更要命的是每月僅償付銀行利息,他就得拿出河化一大塊的利潤。河化的利潤一年比一年少,到現在,索性連利息也欠了。
他能不困頓麼?
狗日的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