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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15:49 作者: 許開禎

  李木楠忙著跟河陽體改委匯報河化改制的事。他現在不僅是河化的副總,還兼著河化體改領導小組組長。河化的體改方案是他親手編制出來的,裡面有許多細節問題,他得給體改委主任匯報清楚。跟他一道去的,是河化體改辦主任汪小麗。

  上市泡湯以後,陳天彪便將汪小麗召了回來,最近搞內部改制,陳天彪又讓汪小麗給李木楠當助手。陳天彪這樣安排,目的再也明白不過,可他哪裡知道,有些東西一經毀壞,是再也不可能復原的。

  重新面對李木楠後,汪小麗多了一份從容,少了一份羞澀。這個讓她深愛了五年的男人最終還是親手粉碎了她的愛情,也粉碎了她人生最後一個童話。她像是從大夢中震醒,開始學會用另一種目光看人生。

  體改委主任對河化的改制方案表現出一番少有的「熱情」,不厭其煩地詢問著李木楠,一次次推翻或是否定李木楠的意見。汪小麗有點厭煩這個男人。他詢問的神情不像是為了完善方案,而更接近於一種雞蛋裡挑骨頭的無理取鬧。聽了沒多久,就覺這個所謂的體改委主任也只不過是一個不學無術,靠嘴巴子混飯吃的角色。他除了對河陽市制定的國企改革二十四條背得爛熟外,對企業改革最本質、最關鍵的有如產權如何清晰,政企如何分開,核心競爭力如何形成等幾乎一無所知。碰上這麼一個小官僚,即是你的方案再經典、再實用,又有何用?

  目睹了河化的潮起潮落,親身經歷了河化的幾次大震盪,汪小麗評價事物的態度越來越像陳天彪。這些年她遇到過不少這樣的官僚,他們的所做所為,讓她從骨子裡生出一種厭惡。現在一聽官僚們喋喋不休講一些不著邊際的大道理,她就條件反射似的頭痛,甚至反胃。正想找個藉口溜出來,透一點新鮮空氣,李木楠的手機響了。隱隱約約聽到打電話的是個女人,語氣很急切,再看李木楠,說了沒兩句,額上已滲出細碎的汗。汪小麗瞅他一眼,心裡忍不住泛起一股酸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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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走出體改委,李木楠極力掩飾自己,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說:「是一位老同學,她家裡出了點事,讓我過去一下。」

  汪小麗笑笑。她突然覺得李木楠很好笑,自己也很好笑。這又何苦呢?

  從體改委回來,汪小麗徑直去見陳天彪。

  陳天彪臨窗而立,背影像一棵風中屹立的樹。汪小麗站在門口,凝視了好一會兒,才敲響本就敝開著的門。

  陳天彪迴轉身,凝著的臉緩然放鬆:「怎麼樣,體改委有沒有提出啥不同意見?」

  「還能沒有,簡直是雞蛋裡挑骨頭。」汪小麗很是憤憤然,她把體改委主任橫挑鼻子豎挑眼的過程述說了一遍,末了,又補充道:「看樣子,他們壓根就不想批。」

  陳天彪皺起眉頭,心裡掠過一層暗,片刻後,若有所思地說:「看來,我們把形勢估計得太樂觀了。」

  「我也這麼想,萬一市上卡住不批,這改制不又成了紙上談兵?」

  「有啥辦法,說是企業的事,可又由不得你企業,這也不光是我們 一家,現在的國有企業,都是這個處境。」

  「可南方就不一樣,國有企業都朝私有化方向改,企業的自主權大得很,政府只管宏觀上的調控,企業的經營權完全交給了企業。」

  「那是南方,我們是河陽。把權都給了你企業,市上幹啥去,說是政企分開,可一落到實處,政府自己首先就捨不得放掉手中的權。市場經濟搞了多少年,真正市場化的企業有幾家?這樣搞下去,難啊——」一談起這些,陳天彪就激動起來。他對現在的政策環境抱有很深的成見,可這些話也只能對汪小麗說說,在正式場合,哪能發這種牢騷?

  汪小麗已不止一次聽陳天彪發這樣的牢騷。做為河化集團體改辦主任,她非常清楚河化改革的艱難,也十分理解陳天彪的心情。望著陳天彪忿忿難平的樣子,她為自己不能替他分憂解難而心生慚愧。她是陳天彪一手培養起來的中層幹部,在河化剛剛起步的那年,她有幸被派到省商學院讀了三年大學,學成歸來後,一直想報效廠子。一眨眼,五六年光景逝去了,自己對河化、對陳天彪一點大的作為都沒有。有時候她真恨自己,覺得那三年學真是白上了。可陳天彪反而時時刻刻鼓勵她,給她機會施展,這讓她越發心生自責和內疚。這次河化提出政制,儘管她內心深處極不情願再跟李木楠一起工作,但為了自己這個心愿,她還是強裝歡顏地給李木楠當起了助手。

  「哎,木楠呢,他咋沒回來?」陳天彪問。

  「噢,他……他接到個電話,說是有急事辦去了。」汪小麗說著,腦子裡卻又揣度起那個怪異的電話來。那女人是誰,難道他已有了新愛?

  此刻,在李木楠家裡,一場纏纏綿綿的愛情正在進行著。

  蘇小玉想,那句想了好些天的話該說了。她抓住李木楠的手:「木楠,帶我走吧,離開河陽,去哪也成,走得遠遠的,好麼?」

  李木楠一驚:「小玉,你別胡說。」

  「我不是胡說。木楠,你不是愛我嗎?還猶豫啥……」

  「小玉,你聽我說。」

  「我不聽!我就要你答應我。」

  李木楠吭住了。他知道蘇小玉的脾氣,蘇小玉想做的事,誰也攔不住。

  「你是不是怕了?木楠,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怕了?」蘇小玉聲音切切地問。

  李木楠忍受著內心巨大的煎熬,他在情感與理智的衝突里掙扎著。他的頭深埋在雙掌里,看得出他很矛盾,也很痛苦。他愛小玉,這愛從小玉進廠的那一天就有了。陳天彪離婚娶小玉時,他激烈地反對,並不是為了陳天彪,而是為了捍衛自己的愛。可是那時他太渺小了,他的反對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眼睜睜 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投進陳天彪的懷抱,他恨過自己,也恨過小玉。他曾發誓要把這個女人徹底忘掉,但他沒有做到。相反,小玉嫁給陳天彪以後,他內心的那份愛反而更加強烈起來。每每觸到小玉的目光,他的心就會猛烈地顫動,他在這份愛情里獨自煎熬著,甚至連表達的勇氣都沒有。直到有一次喝醉了酒,丟了自己門上的鑰匙,小玉聞聲把他攙進她家,他才借著酒勁把心跡吐露出來。

  那天陳天彪去了省城,小玉給他餵水時,他突然奇蹟般地抱住她,酒精的作用令他瘋狂,小玉嚇壞了,一把將他推倒在地上。那夜他崩潰了,腦子裡築起的防線徹底讓酒精摧垮,他慟哭著,夢囈一般向小玉傾訴了自己的痴愛……

  自此以後,兩個人之間發生了微秒的變化。李木楠明顯感到,小玉在注意他,也在把握著機會單獨跟他在一起。兩個人的關係漸漸趨於曖昧,單獨相處時,目光會碰撞出熱愛的火苗,直到八月大風前,兩人之間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突破,只是李木楠斷然砍斷跟汪小麗長達五年的愛戀,讓蘇小玉心底升起一股熱騰騰的希望。八月的那場大風給了他們燃燒的機會,在狂風肆虐的夜晚,兩顆不該碰撞的心還是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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