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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15:45
作者: 許開禎
月末的一天,河化的職工突然圍住了辦公大樓。
事情的起因是河化要分流職工。方案剛剛定下來,外面就嚷嚷成一片,工人們圍住陳天彪,紛紛向他討說法。起先陳天彪還耐上性子做解釋,後來見工人們實在太過份,索性不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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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們還在嚷嚷,說啥話的都有,有幾個甚至在公開謾罵。李木楠出來 了,他黑住臉,沖領頭的幾個發火:「嚷啥嚷,都給我回去!」
工人們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沒人回,但也沒人再罵了。
「怎麼?想鬧事是不是,想上班的回去,不想上班的留下!」
奇怪,就這一句話,居然有人怕了。李木楠掏出手機,給人勞部和保衛部打電話,工人們聽見,忙忙地走了。
李木楠叫來人勞部長,責令他把帶頭的幾個先停了班,爾後,他走進陳天彪辦公室。
「這幫工人,不能給好顏色。」
陳天彪望望他,一時不知該說啥,末了,只說:「工人也有工人的難處。」
儘管事態得以很快平息,但消息還是傳到了外邊。一時之間,社會上議論四起。糖廠剛剛鬧完,河化又要分流職工,這熱鬧,真是有得看了。
幾乎同時,一條小道消息也不徑而走。有人說,河化董事長陳天彪外頭養著情人!
這消息一下子激怒了河化的職工,媽媽日,怪不得廠子成了這樣?
於是,關於陳天彪養情人的事,一傳十,十傳百,從河化內部很快響到了社會上。這一次,河陽人對陳天彪不再寬容了,而是異口同聲:「球!想不到他也是這號爛貨。忘本了,日他先人,學殷紂王哩,把江山葬到女人肚子上了。」
「河陽城昨盡出這號二吊子貨,這是毀哩,好不容易干大個企業,讓這些敗家子就給毀掉了。」
河陽人罵起人來,那可真是嘴上不留情。他們罵陳天彪生就一個破爛命,「命里該吃球,跑到天盡頭,拾個紙包子,裡面是個卵泡子。」罵陳天彪是個土錘,就知道蠻幹,修個棺材等著活埋。河陽四大名人「神娃娃」說陳天彪命犯桃花,一沾女人准交霉運,河化倒定了。就連邸玉蘭這次也沒放過陳天彪,她在廣場對面的新華書店門口堵住街,罵了整整一個上午。
往東看,糖廠職工在要飯
堵著鐵路線中斷
往西看,包工頭子又蠻幹
酒廠搬到亂石河灘
往北看 徐寡婦的小姐把X賣爛
腐敗分子天天做新郎官
往南看 破爛兒的風流事不斷
河化集團要完蛋
……
關於陳天彪的流言斐語就像八月的那場沙塵暴一樣席捲著河陽城,人們在謾罵里獲得一種滿足,求得一種平衡。尤其是那些辦廠子栽了跟頭的人,唾沫渣飛得比誰都凶。老城裡人黃風在廣場的茶社裡就聽到四個打麻將的人罵:
「他陳破爛能幹啥,不就是套了銀行幾個億的貸款麼?不是老子吹牛,那貸款要給我,十個河化都搞起來了。三萬,碰不碰?」
「碰個頭!白板。不就一個破爛兒麼,捧上天了,現在牛逼呀,咋牛不動了?」
「碰!聽說破爛兒這回搞上的是個記者,一次給了幾十萬的GG。」
「和了!掏錢……記者個X!說是他們副總的對象,破爛兒也太不是人了。」
老城裡人黃風鄙夷地瞅著這四個光著膀子,喝著茯茶,滿口污言穢語的噁心鬼,心裡憤憤道:「河陽城就是讓這些二吊子弄得烏煙障氣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無風不起浪。關於陳天彪找情人的事起因據說是在大風之前的半個月,有人親眼看見陳天彪領著個光膀子的小姐,到河陽賓館總台登房間。據說當時是夜裡十一點,陳天彪親自去開房間,不是跟情人幽會還能是啥?
據說那小姐長得實在那個,目擊者望了一眼便動了心,這樣的女人陳天彪能放過?
唉,人家是董事長呀!目擊者嘆了一口氣,出來就把這事說給去歌廳的同夥。一傳十,十傳百,等陳天彪自己聽到時,跟他上床的已不僅僅是那個雜誌的小記者了,GG公司的業務經理,酒店老闆娘,旅行社女老闆,都讓河化職工拉到了他床上。
陳天彪斷然沒想到,如此潑髒水的,競是自己的職工!
招弟聽到傳聞,匆匆從鄉下趕來,一見面就問:「到底咋了,怎麼滿城都是風?」陳天彪說:「這話你也信?」招弟說:「信倒是不信,不過唾沫渣子淹死人呀,你……」陳天彪說:「他說他的,我干我的,管他呢。」招弟見陳天彪很鎮定,就知沒這回事,是人亂嚼舌根哩,當下心裡寬了一截。不過隨後她又問:「聽說你真要讓工人下崗?」陳天彪說:「不是下崗,是分流。」陳天彪解釋了半天,招弟還是聽不懂,索性不說了。後來汪亞麗來了,兩個人才把話岔開。亞麗拉招弟去了她家,還請陳天彪中午過去吃餃子。
招弟一走,陳天彪的心思又落到了改革上。說實話,外面沙塵暴一樣的謠言並沒有讓他產生什麼不安或驚恐。他太了解河陽人了,河陽人說你好時,會把金子往你發光的臉上貼。說你壞時,恨不能將屎罐子扣你頭上。現在河化遇上了溝坎,人們不罵他才叫怪哩。
他已下定決心將八家虧損廠子全部斷奶,具體方案已公布出去。這是穩中求進,進中求變的一步棋,走好了河化會積聚優勢,用二到五年的時間進行調整,讓優勢企業輕裝上陣,不斷擴充實力,形成核心競爭力。劣勢企業或淘汰或轉軌,或許斷奶後也會殺出一條血路。至於工人,他已想好,採用一次性買斷工齡,按河陽國企改制的最上限每人發給三萬塊買斷金,分三年付清,也可以拿房產抵頂。河化有一座商貿城,他打算拿出來專門安置工人。實在不行,就分期分批輪崗。總之,河化改革的力度要大,行動要快。
促使他下這個決心的,是糖廠的破產。糖廠也是一家國有企業,早幾年,效益要比河化好,僅僅幾年,糖廠就舉步維艱,年虧損高達三千萬元,破產時早已負債纍纍,工人連一分錢的補償也沒得到。三年前,糖廠的老總跟他探討過改制的事,可方方面面阻力太大,根本無法運作。如果當時改了制,糖廠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地步。
很快,工會將職工意見反饋上來,不出所料,贊成和反對各占一半。工人們 擔心的焦點,集中在買斷金的支付上。現在的工人很實際,好像先他一步看到企業的末路,想著趁早拿到一筆錢。陳天彪笑笑。有時他覺得,中國的工人要求並不太高,甚至低到令人同情的地步。三萬塊對那些政府公務員來說,算個啥?可它卻可以買斷一個工人的一生。就這,他們還擔心拿不到……
目前,河化資金緊張,一次性支付確實困難太大,但他會想辦法,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一生那麼多溝溝坎坎都挺過來了,這一次,他不會輸給困難的。
他打算將效益最好的三家廠子全部抵押出去,全力以赴融資,實在不行,還有兩家地段較好的廠子,一家是紙箱廠,一家是焊條廠,必要時全都賣出去。這兩個廠子設備雖然不值錢,可地皮值錢。
所有的計劃都已醞釀成熟,他等待的,是市上的批文。
陳天彪起身踱步窗前,十月的陽光下,廠子看上去異樣的平靜。風掠過視線里的廠房,朝遠處的廣場刮去。河化大廈頂端那團粉紅,再一次出現在他的視線里。
我有情人嗎?
他突然地問出這個問題,居然連自己也驚了一下。
在他的生命里,除了麻大姑,就只剩下小玉了。他不是沒有機會,而是他實在對生命之外的那些女人,動不起念頭來。他的腦海里,再一次閃出大姑的影子,那磨盤一般的身影,久久地,久久地旋轉著,勾起他對往事的回憶……
驀地,腦際中幻化出另一個身影,一個模糊而又清晰的身影。那是一個美麗得讓人驚駭的女人,她一襲白裙,在斜陽下悠然地走著,粉紅的面龐盛開燦爛的笑容,清澈的眸子盛滿水汪汪的溫柔。她向自個走來,從黃昏走向深夜,帶著她的溫柔,帶著她的聖潔。那燦爛的笑容要融化他,如水的溫柔要淹沒他……
她是誰?為什麼老是出現在我的幻覺里?
他把目光伸向遠處,盯著那一團耀眼的粉紅。他不知道自己這是咋了,只要一看到那團粉紅,那個白衣粉面、美若仙子的女人就會清晰地出現,而後久久地盤桓在夢裡,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