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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15:35
作者: 許開禎
每個清晨,包工頭子車光輝都是第一個站到亂石河灘的天空下,直等到工地上幹活的人影稠起來,他的心裡方能踏實。這個多年養成的習慣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不過他自己是改不了了。
市長夏鴻遠打電話時,他剛剛跟胡萬坤吃完「三套車」。大多數人都是中午吃「三套車」,他和胡萬坤卻老在早上吃。
市長找他談陽光工程的事。有人把這事告到了省上,省上派人調查,也沒弄出個結果。告的人不死心,帶著一幫子貧民窯的安置戶去省上上訪,據說在省政府門口靜坐了半天,省上打電話讓河陽的領導去領人。他去的時候,副市長一行剛剛上路。
「你得想辦法開工,工程停了五年,造成的影響有多大,你應該清楚。這個半拉子工程必須解決,否則,你我都不好跟老百姓交待。」一進門夏鴻遠就說。
河陽一連串的事弄得夏鴻遠很被動,他必須儘快抓出一兩件能安定人心的事來,要不然他可真的不好跟上面交待。這個半拉子工程他一直不想管,省上過問時他把責任都推到上一屆政府身上,說裡面原因很複雜,他不好插手。現在看來,他不插手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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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都讓政府挪給了別人,您讓我拿啥開工?」一聽市長老話重提,車光輝告起了艱難。
「政府有政府的難處,你們企業就不能替政府分點憂?」
「誰個沒難處?我們企業的難處更大,現在環境這麼差,每項工程都得墊資,能墊得過來麼?」
「你們靠什麼發展起來的,回報一下社會有什麼不可以?」夏鴻遠對車光輝的態度不是太滿意,語氣不由得硬起來。
車光輝不想跟他爭論,緩一下口氣說:「我現在實在是墊不過來,就那半拉子工程,我還墊了二百萬哩。」
「這個我知道,可工程一拖就是五年,你難道不覺得臉上難受?我說車總,這不是墊資不墊資的問題,這是一個態度問題,一個形象問題,我想你不會讓政府太難堪吧?」
夏鴻遠把話說到這兒,打住了。他不想在這些廠長經理面前發表更多的言辭,但他必須得表明一個態度,那就是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讓政府難堪。
按說拿夏鴻遠跟車光輝的關係,是用不著這樣的,但最近夏鴻遠真是讓逼急了。再說了,車光輝有沒有錢,能不能開工,夏鴻遠清楚不過。以前替他遮攔,那是他不想管這件事,現在既然要管,就得先給車光輝一個態度。
態度很重要。
車光輝自然聽得懂夏鴻遠的意思,他在心裡笑了笑。他不想惹惱市長,但他更不想去修那個半拉子工程,如果修他早修好了,用不著拖到現在。當初你們劃轉工程款的時候,誰徵求過我的意見?大筆一揮,錢到了河化大廈上,我就是讓你們嘗嘗專斷的苦果。老百姓上訪有啥不好,我還嫌他們上訪得少哩。他腦子裡胡思亂想著,臉上卻裝出一副誠惶誠恐的表情,唯唯諾諾的樣子著實讓人憐憫。
夏鴻無見他一軟,心想自己的威懾起了作用,便說:「這事你回去考慮一下,抓緊給市上一個答覆。」
這時車光輝的手機響了,電話里黃大丫說,鍾菲兒的病突然反彈,讓他馬上去醫院。車光輝望了一眼夏市長,夏鴻遠沒好氣地說,去吧去吧,看把你們一天忙的。
車光輝趕到醫院,醫生正給鍾菲兒治療,病房裡的氣氛有點緊張,兩個護士來回奔跑,推來炮彈似的氧氣瓶要給鍾菲兒輸氧。鍾菲兒躺在床上 ,臉色慘白,比剛送到醫院那天還虛脫。車光輝不安地問大夫,到底咋回事?姓徐的主治大夫說,病人體質一直很弱,自身免疫力太差,昨天給她減了藥量,沒想這麼快病情就出現了反彈。
「要緊麼?」車光輝讓鍾菲兒紙一般白的面色嚇壞了。
「不會有啥事,這兩天反彈的病人比較多,估計與氣候有關。先輸些氧,再把藥量加上去,很快就可以恢復過來。」
大夫說的很輕鬆,車光輝卻出了汗,黃大丫看他緊張成這樣,遞給他一條毛巾,說:「擦擦汗吧,小心你也給急出病來。」
車光輝怪怪地瞅了一眼黃大丫,接過毛巾,卻沒擦。
半個小時後,鍾菲兒睡著了,大夫在液體裡加了鎮靜藥。她的鼻孔插著吸管,手上扎著針頭,睡著的樣子很平靜,鼻翼輕輕翕動著,一縷劉海兒遮住她蒼白的額,青春的面頰儘管讓疾病浸淫,可虛弱中呈現的美麗依然那樣動人。
另一張床上,葉開也昏昏入睡,他的面色如土,表情被痛苦扭曲著。
「他情況咋樣,診斷結果出來了嗎?」車光輝望著黃大丫,心禁不住地亂跳。
「還是老樣子。」黃大丫嘆口氣,扭頭望了一眼丈夫,又把目光挪到車光輝臉上。
車光輝從她的神情里感覺出,黃大丫有難言之隱。他沒敢再問。
這段日子在醫院來來去去,目睹了形形色色的病人,車光輝算是有了另一番感慨。醫院真是另外一個世界,在這裡,你感受到的是人類另一種氣息,與死亡掙扎、搏鬥的氣息。生與死的較量,痛與苦的掙扎,在這裡被演繹得生動,豐富,而又充滿更多的無奈。病人的呻吟、痛叫,家屬的眼淚、嘆息、悲傷甚至絕望都會讓健康人感到自己是多麼的幸福。只有到了醫院,人才能透徹地悟到,惟有健康,才是人生最寶貴的東西。
而一旦離開醫院,陷入形形色色的紛爭中,健康這個概念,又被人拋至九霄雲外。金錢、利益,名譽、地位,誘惑著你不得不去掙扎。人類的這種矛盾,何時才能得以調和?
黃大丫目光一直盯在車光輝臉上,這個面色黝黑,相貌醜陋的中年男人豐富著她的想像。醫院的空氣令她窒息,強烈的來蘇味和終日彌散的死亡氣息讓她的心情煩悶到了極點。二丫一直沒來替換她,婆婆帶著晶晶去了北京,葉開妹妹偏在這時候生孩子。她獨自支撐到今天,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
這些日子,揣度車光輝成了她排遣煩悶的唯一方法,車光輝跟鍾菲兒的關係,一直豐富著她的想像,直到現在,她也搞不清床上的女人跟他是啥關係,不過她覺得,這個男人正在一步步朝她邁來,她甚至已聽到命運敲門的聲音。人在痛苦的時候,感覺竟是那樣的靈敏。黃大丫斷定,這個男人絕不是沖鍾菲兒一次次跑醫院的。她在心裡怯怯地笑了笑,葉開帶給她的痛苦似乎在瞬間減輕許多,她看見一絲光亮,明媚地在遙遠處盛開,悶騰騰的病房裡,她呼吸到一種新鮮的空氣。那樣沁人,那樣不可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