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2024-10-04 19:15:05
作者: 許開禎
河陽城有四大名人,傻婆娘邸玉蘭,丐幫頭子丁萬壽,瞎子大仙「神娃娃」,還有……
這邸玉蘭原本不傻,據說年輕時人長的很標緻,在居委會裡當幹部,後來不知咋的就給傻了。一傻竟傻出了大名,居然坐上了河陽四大名人的頭把交椅。
邸玉蘭有三大愛好:攔車,上訪,堵街。
先說攔車。都說河陽城的官員有三怕:一怕百姓亂上訪,二怕攔車給開會,三怕子女變成大菸鬼。這二怕就是怕邸玉蘭。官員們坐車在河陽城視察工作,冷不丁就讓邸玉蘭給攔住。邸玉蘭攔車,往往出其不意,攔其不備,而且專門在人多時攔。攔了還得讓車裡的官員下來,恭恭敬敬立她面前。幹啥?她給官員開會,先背一段毛主席語錄,接著掏出一個筆記本,說某年某月某日,你在哪家酒店吃請,喝了幾瓶五糧液,吃了幾隻王八,問,有這事嗎?若說沒有,好,邸玉蘭立馬會提醒是誰請的客,為啥事,吃了多少錢,等等。你再說沒有,她說不要緊,這事多了,難免有一次半次的你忘了。接著又往下說,晚上你還去了桑拿,找了一個叫某某的小姐,你還跟她幹了!你要再不承認,她還說不要緊,你找的小姐多了,一時半回想不起是哪位,你慢慢想……可這陣街上已堵滿了人,河陽人愛熱鬧,尤其愛觀邸玉蘭的熱鬧。一時之間裡三層外三層,把官員圍個嚴嚴實實。邸玉蘭不慌不忙,給官員充足的時間想。你想想,這種場面,哪個官員不怕?圍觀的老百姓一起鬨,邸玉蘭越發起勁,掏出兩條紅綢帶,邊跳邊唱:
我是河陽的小廣播
百姓的冤恨我來說
有個貪官叫XX
吃了王八嫖了雞
他還說自己不錯誤
過路的同志聽一聽
這就是人民的好公僕
……
邸玉蘭攔車既狠又准,官員們最好不要落下啥把柄,一旦把柄落到邸玉蘭手裡,不出三天,她非把你的小車攔在大街上,當眾給你開一次會。可官員們能不落把柄嗎?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呀。
再說上訪,河陽城這些年上訪成風,但凡重大的上訪,必有邸玉蘭參加。為啥?邸玉蘭是名人,號召力強,可以一呼百應。邸玉蘭往前一站,後邊呼啦啦一片子人,那陣勢,不由你不怕。就憑這效應,邸玉蘭的三個女兒全進了好單位,你不辦不要緊,她天天到你辦公室去,說某某的女兒跟我女兒同班,為啥分到了財政處?你實在找不出合理的理由給她解釋,鬧下去又怕某某聞知後怪罪,只能給她辦。
堵街是邸玉蘭的即興表演,只要聞知河陽城哪兒出了事,邸玉蘭必在第一時間趕到,然後放開自帶的錄音機,連跳帶唱,不過五分鐘,那兒的交通准給堵死。河陽的交警也怪,一聽是邸玉蘭堵街,全都繞道去了別處,任由一條街長時間的堵上。為啥?你不抓她她又跳又唱,你一抓,她立馬癱倒地上,口吐白沫,四肢抽筋,你還得負責把她送醫院,久而久之,她便成了瘟神。官員都怕,交警豈敢惹她?
今兒個邸玉蘭演的是堵街。見周圍堵了不少人,邸玉蘭放開嗓子唱上了:
我是河陽的小廣播
河陽的事情我來說
舊城改造到處拆
半拉子工程幾年價擱
老百姓住的像狗窩,
貪官洋樓里養的小老婆
拆了東西拆南北
到處拆成個大豁落
……
一聽唱這個,圍觀者不過癮,喊叫道:「傻玉蘭,唱個暈的。」
邸玉蘭頓下來,略一思想,重新放段音樂,又唱:
河陽城 風口子城
官員嫖風論英雄
有個市長叫王明
看上打字員姚翠萍
辦公室里摸奶頭
姚翠萍 真聰明
褲子一脫就喊人
王市長 真大方
當下就答應了個副局長
……
聽的人自然知道,邸玉蘭唱的,正是前任市長王明的風流韻事。那個叫姚翠萍的,如今升為旅遊局的二把手,以後脫沒脫過褲子,邸玉蘭也不太清楚,要不,這陣准給唱出來。
會議室里,車光輝正在發表熱情洋溢的講話。
主席台正中,坐著應邀參加會議的副市長。副市長姓劉,很年輕,是從省里下來的,到河陽不久,分管文衛,偶爾也受市長之命,處理一些別人不便於處理的棘手事。車光輝講話當中,就見他不時地接著電話,臉色赤一陣白一陣,看上去很焦躁。車光輝講到中間,眼睛的餘光掃了一眼副市長,正趕上副市長給他遞眼神,意思是讓他長話短說,他可能有急事要處理。
車光輝沒理副市長,繼續他的演講,他的講話深入淺出,切中時弊,講到了文人們的心坎上。多年的友好關係,使文人們越來越尊敬或愛戴這位曾經的文學愛好者。講話停頓處,掌聲如潮。
副市長坐不住了,跟主持人私語幾句,提前離開了會場。
車光輝心裡隱隱一笑,他的講話越發精彩起來。
果然,話剛講完,手機的震動鈴便叫起來,車光輝一看正是劉副市長打來的,他離開主席台,在會場一角接通電話,劉副市長在電話里高聲叫:「快把你的人撤走,整個西街堵了。」
車光輝沒回話,合上手機,走進了會場。
會議剛剛開完,車光輝就聽到消息,說邸玉蘭大鬧副市長,把劉副市長的脖子都撕破了,還在小喇叭里公開了劉副市長的桃色新聞,說他一到河陽,就把河陽的人尖子劇團的台柱子任彩霞給搞到了手,氣得劉副市長當下就責令交通警,將邸玉蘭依法管制了起來。
車光輝這才打開手機,撥了一個號,告訴他們可以撤了。
中午的飯車光輝沒跟與會者一起吃,這讓文聯主席很不安,他說桌子都安排好了,省上來的幾位作家非要跟他一道吃頓飯,還想讓他講講自己的經歷,好給他們的創作提供豐富素材。車光輝笑著說,不會又要寫報告文學吧?文聯主席拍著胸脯說,這次絕對不,他們是誠心誠意跟你交朋友的,這幾個人名氣大得很,若不是你的面子,他們都不肯賞光。
「比葉開的名氣還大?」車光輝突然問。
文聯主席結巴了幾下,臉色脹紅,光光的額頭上竟冒起了虛汗。車光輝說:「回頭你跟葉開帶個話,他的架子也太大了,要擺譜上別處擺去,河陽城不吃他這套。」文聯主席一連幾個是,正想藉機說說葉開的壞話,車光輝的車子已到了。
車子徑直開到了河陽賓館,市長夏鴻遠在等他。
剛見面,夏鴻遠便問:「怎麼回事老車,不是說好那房子先不拆的麼,咋又添起亂來。」
車光輝笑說:「不好意思,我手下搞錯了,本來拆的是另一家,誰知他們跑到了老葉家。」
夏鴻遠拍拍他的肩:「老葉一上午拖人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你猜他搬了誰,省廳的老謝,這傢伙,做事沒個邊。」
「真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車光輝避開夏鴻遠的目光,有點過意不去地說。
「沒事,」夏鴻遠倒是大度,「都怪劉振先,沒事他瞎湊哪門子熱鬧。」
劉振先就是劉副市長,車光輝並不清楚,劉振先正是接到夏鴻遠電話才趕去的。
說著話兩人到餐廳,夏鴻遠告訴車光輝,省建設廳的汪副廳長來了,點名要見他。
車光輝說:「那敢情好,正好跟他說說評獎的事,今年的魯班獎說啥也得拿下。」
「不急,先聯絡聯絡感情,評獎的事以後說。」
隔壁包房,河化集團的老總陳天彪也在陪一桌客人。客人是省經貿廳的,專門為河化上市的事而來。河化上市折騰了好幾年,真可謂一步三個坎,折騰得大家都沒了激情,問題還是一大堆。陳天彪甚是焦慮,河化上市是一個大概念,按市長夏鴻遠的說法,它不僅關係到河化的存亡,更重要的,是河陽能不能打出一個上市公司,這關係到河陽的形象,影響著河陽的未來。
陳天彪越來越有一種讓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
飯菜很講究,是市里一幫人提前商議著定的。這些年吃飯越來越成為一道難題,如何能讓客人吃得舒服,吃出本地特色,吃出賓主感情,吃得不顯山不露水還能把事情辦成,就成了眾生專門研究的一個課題。好在眼下是吃飯的黃金時節,河陽各種土特產一古腦兒地下來了,什麼髮菜,沙蔥,沙米粉,冬蟲草,當然少不了世界獨一無二的白氂牛肉。今天宴請的都是男賓,桌上特意添了一盆清沌氂牛鞭,色香味美的鞭湯剛一上桌,就引出一桌子的笑語,氣氛一下鬆弛不少。
省里來的王主任開玩笑說:「陳總,你這是讓我們犯錯誤呀。」
陳天彪陪著笑說:「王主任覺悟高,錯誤哪能輕易犯到您這兒。」
「說的也是,都讓你們老總犯光了,我們想犯也挨不上。」
「是錯誤不敢找您呀,怕您雙規它。」
一桌人哈哈笑起來,陳天彪忙起身敬酒。河陽敬酒的規矩是喝二敬一,要想客人喝,你得先喝兩杯。陳天彪這已是第三次敬酒了,他的胃讓酒精咬得一陣陣疼痛,強忍著把酒杯捧到王主任面前,王主任說:「陳總你別老敬酒呀,這樣敬下去我們吃不消。這樣吧,你講個段子,我們大家干一杯。」
眾人叫好。陳天彪哪是講段子的料,酒桌上他最怕這環節,為了讓客人盡興,硬著頭皮講起來。正講著夏鴻遠進來了,夏鴻遠今天是兩頭跑,兩路客人都重要,都要照顧到。陳天彪忙起身讓座,夏鴻遠說不必了,我給各位領導敬杯酒。說著端起酒杯,要跟王主任他們碰杯。王主任也是喝到了量,加上夏鴻遠沒陪他們這一桌,有點不高興,便藉故要按河陽規矩來。夏鴻遠臉上隱隱不樂,嘴上卻照舊熱情得很。陳天彪看市長不想喝酒,便打園場,說:「市長的酒我喝了,各位可一定得給市長面子呀。」王主任啪地放下酒杯,不說話,也不看夏鴻遠,裝醉。夏鴻遠沒了面子,又不便發作,硬著頭皮把酒幹了,不再敬酒,跟陳天彪叮嚀道:「一定要讓領導們吃好喝好。」說完打著哈哈,出去了。
氣氛有些尷尬。正在這時劉振先趕來了,誰也沒想到他跟王主任熟,王主任看見他,臉上頓放異彩,說:「我還當河陽市沒人了,振先你怎麼才到?」
劉振先脖子裡貼著膏藥,嘴邊還露出一道血口子:「別提了,今兒人丟大了,遇上瘟神了。」
王主任大約知道點劉振先跟夏鴻遠的內情,借題發揮說:「你們河陽盡出瘟神,啥時我給你弄道符,保你太平。」
劉振先道:「就怕你的符沒到,我的命先沒了。」一看陳天彪臉色不對勁,端起酒杯說:「借花獻佛,我給各位神仙敬個酒。」
王主任很爽快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這頓飯就這麼不痛不癢結束。王主任推說下午還要查帳,不能再喝。一聽查帳兩個字,陳天彪忙婉言相留,硬要王主任再喝幾杯。劉振先說:「要不請領導們上樓休息吧,沒喝夠下午接著再喝。」
送客時陳天彪跟車光輝碰在了樓道里,沒說話,點個頭算是打了招呼。望著陳天彪跑前跑後請客送神的樣子,車光輝心裡浮上不少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