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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10:27
作者: 許開禎
潘才章在自己的辦公室迎來了馬其鳴和秦默。看到對方的一瞬,潘才章有點抖。那件事兒雖說不了了之,潘才章卻像是有了心病,總感覺隨時都要被逮進去。這還不算,秦默突然復出,弄得他更為緊張。秦默倒像是不在乎,他掃了一眼辦公室,說:「馬書記前來視察,你陪我們到獄室看看吧。」潘才章哦了一聲,忙不迭地引著馬其鳴跟秦默朝獄室走去。
這一天的獄室格外安靜,疑犯們好像提前得到了消息,表現得都很中規中矩。馬其鳴挨個看了看,心裡還算滿意。不過臉上卻始終露著嚴厲,他知道,光看是看不出什麼的,他這次下來,目的還是想引起下面的重視,哪怕做做表面工作也行,總比什麼也不做強。
聽完匯報,又四處走了走,馬其鳴這才把目光盯在潘才章臉上,良久,他就那麼注視著他,什麼也不說。心裡,卻在反覆地想:「這個人,到底是怎樣一個角色?」
這天的視察幾乎是在冷場中結束的,送走馬其鳴跟秦默,潘才章長長地吐了口氣,然後倒在沙發上。
怪,真是怪,這兩個人到底玩什麼名堂?隱隱的,他感到有一隻大手朝他伸來,這次不像上二次,上一次是明打明沖他來的,他早有提防,該塞的窟窿早就塞好了,可能出現的情況也都預防到了,所以事到臨頭他應對自如,坦然無憂。這次不,這次看不到風波,甚至風都不吹,一切平靜得就像寂靜的湖面。但是,他心裡卻惡浪滾滾。
想想剛才的情景,潘才章仍止不住冒虛汗。儘管馬其鳴什麼也沒說,但那眼神,那表情,分明是有很多內容在裡面。他抹了把汗,對自己今天的表現很惱火。憑什麼就要怕他們?這種情況以前很少有,就是車光遠在大會上沖他狠狠發火時,他也沒抖過,沒怕過,甚至還在暗笑。可今天……
他耳朵里再次響起秦默說的一句話,一句能把他淹死的話。
「這些可都跟老潘的心血分不開啊,不容易,一個人在這樣艱苦而危險的崗位上默默奉獻十四年,真是不容易。」陪馬其鳴看完會議室里那一面面錦旗和獎牌後,一直沉默著的秦默突然這麼說。
這叫人話嗎?全公安系統誰不知道,他潘才章最恨的,就是別人提他的「光榮歷史」。一個人在同樣的位子上坐十四年,除了皇上,誰還能心甘情願?十四年,有人可以把三河市的實權部門挨個兒坐過來,有人能從鄉下的小秘書攀升到副市長的位子上。而他,就像綁在樁上的驢,一步也動不了,甭說升,挪個腳步都不行。難怪有人開玩笑:「老潘啊,你這才叫無期,好好坐吧,牢底厚得很,坐不穿。」
獨自發了會兒悶,潘才章沖新調來的幹警小侯說:「去,抱個西瓜來,他們不吃,我吃!」
誰知,西瓜到了嘴裡,是苦的、酸的,咽下去,胃裡便火辣辣的。潘才章心想真是撞上鬼了,怎麼全都成了一個味兒,苦焦味兒。
正生著悶氣,百山集團副總老黑打來電話,問他晚上有沒安排,要不要聚聚。潘才章一聽,沒來由地就火道:「聚個頭,再聚,我水都喝不下了。」
老黑聽他口氣不對勁,問是咋回事,是不是挨了老秦頭的剋。潘才章操了一聲,說他哪是在剋,他是拿痰淹我。
老黑安慰了幾句,忽然壓低聲音問:「那事兒怎麼著了,人家彭老闆可急著呢,檢察院這邊,已經說通了,就等你的信兒哩。」
不提這事還好,一提潘才章的火又上來了。那事兒就是強姦犯的事兒,當時姓彭的提出來,潘才章拍著胸脯一口答應,說只要女方改口,公安這邊的事由他操練。
其實這事要放在往常,潘才章很快就辦了,用不著拖這麼長的時間。大凡進到這兒的人,只要想出去,潘才章總能讓他們如願。可是這一次,他遇到了阻力,豈止是阻力,到如今,他都有點不想再操練了。他跟老黑說:「跟姓彭的約個時間,讓他把東西拿走,這事兒到此為止。」
老黑突然說:「使不得,老潘,萬萬使不得,再想想,你再想想……」
「想個頭!」潘才章恨恨地壓了電話,一腳將盛西瓜皮的盆子踢開,一陣破響中,幹警小侯跑進來說:「潘所長,那個劉冬又叫喊了,說是肚子痛,非要去醫院。」
「不是昨天才去過嗎,什麼病也沒有,他叫喊什麼?」潘才章怒道。
「是啊,昨天醫院徹底查了,沒病,可,可剛吃完飯,他就叫喊肚子痛。」
「不行,再不老實,讓他蹲鐵籠子去!」小侯領命而去,不大功夫,又跑來,這一次,小侯說出的話讓潘才章啞巴了。
「劉冬不蹲鐵籠子,大吵著要進高壓室。」
「高壓室在哪兒?」小侯問。
「什麼高壓室,一定是這小子腦子出了毛病,去把王副叫來。」小侯揣著疑問去叫王副所長,潘才章卻在緊急地想對策。
這個劉冬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強姦疑犯。由於原告一方接連幾次推翻自己的口供,加上當事人也就是女方事發後精神出現錯亂,暫時還不能取證,所以原本簡單的案子越弄越複雜。而劉冬自己卻一點不收斂,這個紅星麵粉集團董事長的妻侄大約在外面驕橫慣了,加上他姑父上次跟他壯了膽,越發目中無人,竟然敢大聲嚷嚷著要去高壓室。
所謂的高壓室,在第一看守所應該是個秘密,跟高幹病房差不多,內容卻比那兒複雜。這是潘才章幾年前的發明,不同的疑犯自然會有不同的需求,這是潘才章的邏輯。既然有需求,就應該有不同層次的滿足。所以他發明了這個高壓室。
但這只是限於他和王副等幾個人之間的絕對隱秘,一般的獄警是無權知道的,他們只知道那兒是禁閉室,關進去的疑犯多是童小牛這樣的慣犯和帶有某種身份的人。但是劉冬這小子,居然把它喊了出來。
王副匆匆忙忙趕來了,潘才章將小侯打發走,問:「劉冬怎麼知道高壓室的?」
「這……這……」王副結巴著,不敢說。
「是不是你跟他說的?」潘才章氣憤地拍了下桌子,「你這個人,讓我怎麼說才好?」看得出,潘才章這次是真火了。「眼下啥時候,做事還能這麼沒腦子。」
王副剛要陳述理由,潘才章擺擺手:「算了,現在不是互相埋怨的時候,我告訴你,劉冬的事情可能要黃,你也有個思想準備,該怎麼做,你應該清楚。」一聽這話,王副馬上反應過來,說:「你放心,這事兒我會辦好的。」
果然,王副去了沒多久,劉冬便不再鬧了。
但是,高壓室三個字,卻像陰雲一樣突然地壓住了潘才章的心。
就在這個晚上,汽修廠家屬樓老季家裡,秘書小田正跟季小菲展開一場談話。
季小菲是兩天前出院的,她的傷還沒完全好,臉上的傷雖然結了疤,胸部被童小牛猛踹過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但是她一分鐘也不想在醫院呆了,不只是那些天天跑來假惺惺跟她道歉的人令她煩,她心裡還在惦著另一樁事。
童小牛砸店不是沒有來由,也不僅僅是那篇稿子惹的禍,童小牛的手下發現了她跟蘇紫的接觸,懷疑她把什麼東西交給了蘇紫。所以,那些藉口跑來跟她道歉的人總是明關心暗恐嚇地提醒她,叫她少管閒事,不要往是非窩裡攪。
「你最好別抱什麼不切實際的幻想,還是到百山集團好好上班吧。」他們說。
可是,季小菲怎能就此罷手?那些證據,可是她冒著生命危險調查到的啊,再說了,她已答應蘇紫,一定要幫她討回公道。
季小菲就是這樣一個女孩,凡事不做則罷,一做,就要做到底。
「他到底怎麼說?」季小菲仍是判斷不准地問小田。
「他說必須要有鐵的證據。」
「這麼說,他已經在相信蘇紫了?」
「我想是的,今天他的表情很痛苦,這我能看出來。」
「可他為什麼不組織力量,展開調查?他堂堂的政法書記,不會跟我們一樣束手無策吧?」季小菲的臉上充滿困惑。
「這正是我要跟你談的,小菲,我們可能錯怪他了,馬書記不是那樣的人。也許他有什麼難言之隱,可我相信,他正在著手調查此事。相信我的感覺,不會有錯。」
「但願如此吧。」季小菲的語氣明顯不如小田那麼自信。這也難怪,遭受了一系列打擊和報復後,她開始變得成熟,也變得多疑。
「小菲,我們應該重新振作起來,儘快找到那個人,說服他,讓他站出來作證。這樣真相才能大白,陶實才能鳴冤。」
「很難,田秘書,就憑你和我,很難找到那個人,就算找到,也不敢保證他會站出來。」
小田忽然生出一絲失望。不知為什麼,聽季小菲到現在還稱他田秘書,他的心裡禁不住湧出一層感傷。望著眼前端莊秀麗卻又愁容滿面的季小菲,他忽然想,什麼時候她也能跟自己一樣,把對方當成自己生命的另一半呢?
老季回來了,一看小田在,沒好氣地就說:「你再別把她往歪路上領了,難道她吃的苦還不夠?」
「爸——」
季小菲趕忙阻止父親,目光不安地躍在小田臉上。這些天父親對小田態度越來越壞,說出的話也越來越生分,這讓她十分難堪。老季卻不管女兒怎麼想,仍就氣恨恨地說:「田秘書,你是大領導身邊的紅人,惹了事有人罩著,我家小菲可是平頭百姓,往後那些事兒,你給我拿遠點。」
小田挨了嗆,心裡很不是滋味,艱難地站起身,想告辭。可心裡真是捨不得走。
季小菲紅臉道:「你先回去吧,謝謝你來看我,有事我們可以隨時聯繫。」
小田剛走,老季便教訓女兒:「往後少跟他來往,領導身邊的人,有幾個靠得住!」
季小菲對父親的話很是不滿,剛想爭辯句什麼,母親在另間屋說話了:「你就少沖孩子發點火,她容易嗎?」
一聽老婆說他,老季立馬乖溜溜地鑽廚房裡做飯去了。季小菲沖父親做了個鬼臉,意思是有人替我撐腰。不過很快,她的心情又暗淡下來。
季小菲的母親一直有病,這些年,父親為撐這個家,里里外外,累得快要趴下了。可她自己,居然不能為父親分一點憂,還要讓父親整天為她提心弔膽。一想這個,心頭那個信念便開始動搖。也許父親說得對,這個世界上並沒有什麼絕對的真理,該認輸時還得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