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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10:24
作者: 許開禎
吳達功大驚失色,真是沒想到,馬其鳴會搞這種突然襲擊。
「太卑鄙了,這種手段他也想得出!」辦公室里,他沖張皇失措跑來跟他匯報情況的幾個心腹吼。這一手真是惡毒,打得他牙掉肚裡還說不出。大練兵,你練個啥兵,全都練到了小姐懷裡!這事要是讓媒體一披露,他吳達功連辭職的機會都沒。真是狠呀,啥叫個殺人不用刀?這種軟刀子,你朝哪裡喊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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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他還來不及喊冤。「得儘快善後,越快越好。」妻子湯萍的話又在耳邊響了起來。
吳達功把人全吼走,趴桌上寫檢討。只有檢討,才是眼下最好的武器。這也是妻子湯萍想出的妙計。可是趴了半天,竟連一個字也寫不出。真是的,這些年,除了簽字,哪還動過筆。他抓起電話,將秘書叫進來:「寫,寫得越深刻越好,越全面越好,要從根子上找原因,要從思想深處挖。」他這麼強調著,忽然就看到一張臉,一張不顯山不露水,甚至還有幾分討人好的臉。
「馬其鳴!」他近乎咬牙切齒地吐出了這三個字。
晚上,湯萍帶著一絲微慍訓他:「你也真是,這個時候還敢馬虎,明明知道他不簡單,你還敢鬆懈。」
湯萍說的沒錯,這些日子她老在提醒吳達功,要他處處小心點,在徹底搞清馬其鳴的真實意圖前,千萬不可出紕漏。沒料——
「好了,你少說兩句!」吳達功也是一肚子火,這次督查引起的衝擊波真是太大,這兩天他簡直被搞得焦頭爛額,忍不住就沖湯萍吼了一句。湯萍克制住自己,沒發火,默了一會兒,道:「達功,這麼下去不是辦法,我還是去一趟省城,再找找歐陽。」
「少提你那個歐陽,她管用嗎?若不是她,我能犯這種低級錯誤?」吳達功近乎無理取鬧了。他認定,那個歐陽不但幫不了忙,還會害大事。如果不是她,他吳達功能粗心大意,能一下子就拿馬其鳴當自己人?他可是個比誰都謹慎的人啊!
湯萍這次沒有生氣,她理解丈夫,這個時候,也只有她能理解吳達功,能設身處地替他想。她默默收拾東西,她偏是不相信歐陽會坐視不管。
湯萍一走,吳達功更沒了主意,檢討已經交了上去,可是一點信息也反饋不到。駕駛學校誰也進不去,那兒就跟隔離區一樣,沒有馬其鳴的同意,怕是連只蒼蠅也飛不進,真不知他要拿這些人怎麼開刀?裡面不少人可都是他吳達功的知己呀,毀在這樣一件事兒上,你說有多麼不值。如果真讓一刀切了,他這個光杆司令還怎麼混?
童百山!吳達功腦子裡驀地冒出童百山,這個時候,除了童百山,誰還能打探到消息?
就在吳達功下樓驅車,往百山集團去的空兒,湯萍突然打來電話,問他在忙什麼。吳達功支吾了一句。湯萍問:「你不會是去找姓童的吧?」不等吳達功否認,湯萍又道:「這個時候,你應該冷靜,以不變應萬變,千萬別自亂陣腳……」
車速驟然間慢下來,快到百山集團的時候,吳達功非常沮喪地踩了一腳剎車,車子在原地停了十幾分鐘,然後一掉頭,又回到公安局。
馬其鳴這一招,絕不是沖吳達功來的。如果吳達功真能靜下心來,仔細地想想馬其鳴的過去,就會發現,這是他慣用的招數,只不過每次對象不同。當年做縣委書記,紅頭文件下了一個月,賭博之風還是禁不住,馬其鳴就用這招,一夜端了十二個賭博窩點,當場沒收賭資三十多萬,一夜砍掉的那十多頂烏紗帽都是不幸撞到賭桌上的,其中包括他最器重也最看好的縣委辦副主任——一個懷才不遇愛發牢騷的筆桿子。
在開發區的整治重點,不是賭博,也不是酗酒,是他最深惡痛絕的嫖娼!你真是想不到,天下哪有那麼多娼,小小的景山開發區,似乎一夜之間,就像候鳥遷徙,突然地飛來一大群鳥,攪得真是沒法安寧。這種事兒你沒法發文件,也不好在會上大講,但它確實影響極壞。不說別的,單是每天從工棚中、角落裡,甚至山腳下隨風飄起的那種套具,看了就讓人噁心得睡不著覺。
怎麼辦?馬其鳴只好把它交給派出所,抓!抓一個獎五百,抓一對獎一千。無論啥人,只要撞到槍口上,沒說的,從開發區走人!正是這事,他開罪了開發區不少領導,包括曾副指揮。誰沒個死黨啊,他把曾副指揮的同鄉兼得力助手,一位已經五十歲的高級工程師給打發走了,讓他帶著羞辱回了原單位。
當時曾副指揮是求過情的,讓他高抬貴手,放同鄉一馬,後來又跟他拍桌子:「馬其鳴,你到底想做什麼?」
是啊,到底想做什麼?帶著這個疑問,馬其鳴來到駕駛學校,望著台下那些灰濛濛絕望的臉,問:「你們說,我到底該拿你們怎麼辦?」台下鴉雀無聲,馬其鳴久久地視住這一張張低垂的臉,這是警察的臉啊,這應該是充滿正義充滿威嚴的臉啊。可此時,你瞧瞧,你瞧瞧,簡直——終於,他發話了,他說:「這麼著吧,我也不逼你們,我手裡有張表,發給你們,你們自己填,也算是一次自我批評吧。」
警察們鬆了一口氣,等表拿到手上,臉嘩地就綠了。
表上的內容很怪,幾乎從沒見過。除了姓名、職務、單位,還有婚否、愛人姓名、感情狀況、家庭收入外,再往下填,警察們就越發疑惑了,你犯的哪一欄,只需打勾,其中有酗酒、賭博、不良男女關係。接下來是你犯了幾次,也是選擇,一次、若干次。然後一欄是:值嗎?對得起誰?最後一欄,也是最令填寫者犯難的一欄,幾乎所有的人,到這欄都停下了,拿著筆,卻怎麼也擱不到紙上。
「你能保證上面所填屬實嗎,拿啥保證?」
空氣靜止了似的,壓抑得令人想哭。
馬其鳴走下講台,默然離去。
交上來的表格一份比一份沉重,馬其鳴仔細地審視每一份表格,他的目光每次都會沉沉地落到最後一欄里,那兒才是他想要的東西。
可惜,除了少數幾個填的是屬實,拿黨性或人格之類的鏗鏘之詞外,多的,竟是一片空白!
這樣的空白令馬其鳴滿意。
他跟監察組的同志說,讓他們回去,不做任何追究,但是,大練兵不能放鬆。
這場風波就這麼無聲地平息了,包括馬其鳴本人,也覺得上了生動的一課。他在後來跟袁波書記的匯報中說:當時他也很矛盾,真的不知該怎麼處理,是一位犯人教給他的方法。沒什麼比良心的不安更折磨人啊,犯人這樣痛心疾首地說。「當然,我這法兒簡單了點,也不乏草率,我向組織檢討。」他又說。
大練兵進行到中間,人們突然聽到一個消息,吳達功請假了,病假,拿著醫院出具的證明,直接找袁波書記。袁波書記看完病情診斷報告,輕輕放桌上,問:「跟馬書記說過了嗎?」吳達功點點頭。「他怎麼說?」袁波書記又問。
吳達功吭哧了一陣,說:「他同意。」
「那好吧,肝上的病應該及早查,打算去哪兒查?要不要市里幫你聯繫?」
吳達功說:「不用了,我打算去西安,那兒有個老中醫,我是從醫學雜誌上看到的。」
袁波書記沒再說啥,甚至沒問工作交接的事,只跟秘書輕輕說了聲:「送客。」
三河公安局立時陷入了混亂,兩位主要領導不約而同地請假,誰都清楚這意味著什麼。本來公安局的班子就是一個敏感話題,這下好,競爭雙方全都撂了挑子,這齣戲,看馬其鳴咋往下演。
馬其鳴似乎泰然處之,並沒表現出人們暗想中的驚慌和無措。他只是召集中層以上領導,簡單開了個會,將工作臨時交付給局裡最年輕的副局長,然後坐車走了。
六月的賀蘭山風光旖旎,山野一派嬌艷,芬芳的山花開滿人的視野。馬其鳴趕到賀蘭山時,已是第三天下午五點,夕陽西斜,霞光均勻地塗抹在大地上。站在山下,馬其鳴內心裡湧上一股少有的衝動。
來賀蘭山請秦默,是他突然做出的一個決定。沒有辦法在李春江和吳達功二者之間做出取捨時,這也許是最好的辦法。秦默是在車光遠事件後突然提出要辭職,而後住進山下這座療養院的,他女兒跟女婿都在療養院工作,住在這兒,等於是住進了家。馬其鳴對秦默並不熟悉,但對此行,卻充滿了信心。
秦默早早候在大門外,看到馬其鳴,他愣了一下,沒想他真會來。之前秦默已接到電話,一個很重要的電話,要他無論如何,跟這個不速之客認真談一次。
握手,寒暄,兩個陌生人用異樣的目光彼此打量了對方很久。之前兩人雖是沒見過面,但對彼此的情況卻掌握很多。尤其馬其鳴,他已徹徹底底將秦默了解了個遍。
進屋不久,馬其鳴開門見山說:「我這次來,是想請你回去。」
「回去?」秦默微微一震,這話顯然出乎他的預想。他原想馬其鳴此行是為徵求意見而來。他人雖然在賀蘭山,心卻一刻也沒離開過三河,尤其公安局的班子,也是他日日焦慮的事。
「吳達功撂挑子,李春江在醫院照顧夫人,這個時候,我不請你還請誰?」馬其鳴開誠布公,絕無半點遮掩。
「撂挑子?」秦默大吃一驚,這麼重要的消息他竟然沒聽到。
「是啊,怕是你我都想不到吧,他會在這時候突然來這一手。」馬其鳴深深嘆了口氣,在老局長秦默面前,他不想有保留,他願意用自己的真誠換得對方的理解和信任。
一聽吳達功真撂了挑子,秦默當下變得激動不已,這本是位不善言辭的老人,可一聽公安局現在處於群龍無首,他的焦急和不安便無法掩藏。他不停地問這問那,馬其鳴將他到三河後發生的事一一道了出來,秦默聽完,沉默了一會兒,道:「他不是撂挑子,他是在玩權術。」緊跟著,他又恨恨道,「他怎麼老是這樣!」
馬其鳴敏感地捕捉著秦默的每一個表情,見秦默余怒未消,他忍住內心因吳達功引起的不快說:「老局長,我想來想去,還是想請你出馬。三河的情況比你我想得還要複雜,眼下絕不只是誰接班這個簡單的問題,班子後邊,隱藏著許多鮮為人知的內幕啊!」
秦默猶豫著,遲遲不肯表態。看得出,馬其鳴的話觸動了他。其實這些話,當初他跟袁波書記也說過,只是——
這時他女兒進來了,一看有人在便要走,馬其嗚叫住她,說:「你是秦嶺吧,我這次來也想拜訪一下你。」秦嶺微微一笑,馬其鳴接著道:「你有個同學在法制報社吧,叫何銳,記者部主任,是不?」
秦嶺點頭,不明白馬其鳴問這些做什麼,不過她的樣子似乎有點慌。
馬其鳴笑笑,說:「我有個人,想給報社推薦,還想請你幫個忙。」
一聽推薦人,秦嶺連忙搖頭,赤紅著臉道:「我好久沒跟他聯繫了,也不知道他那邊的情況,如果是這事,你還是親自找他吧。」
馬其鳴沒在意秦嶺的回答,目光投向秦默,問:「有個女記者叫季小菲,你知道吧?」
「季小菲?」秦默似乎不明白,馬其鳴怎麼會突然提起季小菲,等明白過來,馬上朗聲道:「知道,老季的姑娘,原來就是法制報的記者。」說到這,他才記起沒跟女兒介紹馬其鳴,忙一臉嚴肅地道:「這是三河市新上任的政法委書記,他要推薦的,就是我跟你提過的小菲。」
秦嶺哦了一聲,似乎對馬其鳴的身份不感興趣,不過她又問:「馬書記欣賞她,一個電話不就行了,怎麼反倒要我幫忙?」
馬其鳴實話實說:「這事目前我還不能出面,最好能通過你這面的渠道,記住了,不能讓他們知道是我在說情。」
秦嶺還在猶豫,秦默搶過話說:「馬書記安排的事,你還猶豫個啥,現在就打電話,告訴那個何銳,就說是我老秦讓他安排的。」
秦嶺紅著臉出去了,一提何銳,她的表情便很不自然。馬其鳴暗自笑笑。何銳不只是秦嶺的同學,還是她大學時的初戀情人,只是後來分手了。聽說是秦默不喜歡他,覺得他太張揚,硬把女兒嫁給了自己戰友的兒子。時光如水,也許一切都已成往事,不過馬其鳴能打聽得這麼細,的確是費了一番功夫。
晚上,馬其鳴住在了賀蘭山下。兩個素昧平生的人很快成了老朋友,秦默也是個不會繞彎子的人,馬其鳴的真誠贏得了他的好感。他暢開心扉,跟馬其鳴談了許多,包括一些鮮為人知的內幕。
不過一談讓他重新出山的事,他還是不肯答應。這位心裡有著重創的老局長像是顧慮重重,再三說自己老了,早就到了退下來的年齡,再說,他也不想再一次品嘗失敗。
一說失敗,老局長秦默的眼裡便有晶瑩的亮光在閃動。
馬其鳴知道,當初秦默也是迫不得已才提出要退的,在那場激烈的權力交鋒中,車光遠非但沒保護好這些同志,還把自己也搭了進去。
這便是殘酷的鬥爭。
馬其鳴深深嘆口氣,他沒向秦默表什麼決心,只是默默取出一幅字畫,打開,無言地呈給秦默。
老驥伏櫪!四個剛勁遒力,瀟灑飄逸的大字。
一看這字,秦默驚了,傻了。他不敢相信地凝視住字畫,直到看清下面的落款和印章,才顫顫地問:「真是佟副書記寫的?真是他送給我的?」
馬其鳴款款一笑:「老局長,你就不要猶豫了,佟副書記可是等著你再建奇功呢。」
秦默突然復出,三河市一片譁然。當秦默精神抖擻步履矯健地來到大練兵現場時,現場突然爆響出一片掌聲。接著,他給幹警們做了一次短暫的演講。
人們發現,老局長不像了,不再是去年那個低迷不振,滿肚子牢騷的老秦頭,仿佛當年那個機智多謀,讓罪犯聞風喪膽的刑警隊長又回到了他們身邊。
演講結束,不少幹警跑過來跟老局長握手、擁抱。看著這感人的場面,馬其鳴發出會心的微笑。
緊跟著,秦默主持召開局黨組會議,對大練兵提出五點新要求。以前不怎麼愛批評人的秦默這一次像是有意要來點新作風,會上他嚴厲地批評了幾位拿大練兵當兒戲的中層領導,而且當場撤換了四位所隊長。
其中就有市場路派出所安所長。
這是一個信號。躺在西安城妹妹家看電視的吳達功一聽到消息,頓覺情況不妙,他再也躺不住了,馬上給潘才章打電話,誰知電話響了若干遍,潘才章竟然不接。
扔下電話,吳達功有點沮喪地軟倒在沙發上,腦子裡忽然就冒出跟秦默的一些事兒。
要說,他跟秦默關係是不錯的。秦默當刑警隊長的時候,吳達功是二大隊大隊長,雖說歸秦默領導,但兩人配合默契,只有合勁,從沒相互拆過台。後來他們先後走上局領導崗位,中間雖有不少摩擦,但違犯原則的事卻從沒發生過。那麼,是什麼時候變得疙里疙瘩的呢?
想著想著,吳達功便恨起一個人來。
潘才章。
這天下午,秦默陪同馬其鳴看完基層情況正往回趕。兩人在車裡說起看守所的事,秦默心情沉重,他告訴馬其鳴,三河市看守所情況複雜,裡面窩的事兒,怕是比他知道的還要多,很擔心啊——馬其鳴沒說話,關於看守所的情況,他已掌握不少,他跟秦默有同樣的擔心,只是現在,他還不敢確定那些傳聞是不是事實,他需要時間去調查,更需要秦默的支持。
車子猛然一個急剎,車子裡的馬其鳴跟秦默同時彈起來。等鎮定下來,才知是有人攔車。
攔車的不是別人,正是蘇紫。
司機緊張地朝後望,蘇紫的這個舉動真是把他嚇壞了,她幾乎是從路邊樹陰下一個斜旮旯衝出來的。此時,蘇紫跪在車前,手裡舉著告狀信,馬其鳴跟秦默都愕住了。幾秒鐘後,秦默想下車,馬其鳴突然伸手攔住他,跟司機說:「掉頭。」
車子一個急轉遠去了,蘇紫被甩在大街上。秦默似乎不滿地咳嗽了一聲,馬其鳴理解他的心情,一陣沉默後,他說:「有些事光聽一面之辭不行,蘇紫口口聲聲喊冤,可所有的材料都證明,她丈夫陶實是畏罪自殺,拿不出鐵的證據,你我都無能為力。」
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故意掃在前座的秘書小田臉上,看到小田警覺地豎起耳朵,馬其鳴接著說:「除非,有人拿出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