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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10:30 作者: 許開禎

  三河大酒店裡,童小牛正在沖兩個看守他的人發火。

  這是童百山的主意。童小牛砸了老季的店,還揚言要當著手下面睡掉季小菲,童百山差點沒讓兒子的混帳行為氣死。一怒之下,他將童小牛關在了酒店,再三警告:「你最近給我安穩點,再敢出去惹事,我敲斷你的腿。」童小牛哪裡能聽得進去,酒店裡關了幾天,起先他還忍著,裝乖,想做點樣子給父親看。

  可很快,他的耐心就不允許他再裝下去。這天他要出門,看守他的兩個人不讓出,童小牛怒了,一腳踢翻椅子說,再敢把我狗一樣關在屋子裡,我咬死你們。其中一個剛想過來攔他,就見他真的撲上去,猛一下真就給咬住了耳朵。

  這兩個人是童百山新近招來的,都剛從部隊復員下來,自然不知道童小牛是個啥變態事都能幹出來的人。被咬住耳朵的那個一陣呱喊,童小牛真是又狠又辣,他的耳朵快被咬掉了。另一個見狀,撲通一聲跪下:「童哥,饒了我們吧,你走,走哪也行,我們再也不攔你了。」

  

  童小牛這才鬆開手,呸一口,吐出一團血,恨恨地剜了那傢伙一眼,甩手而去。也是巧得很,剛出賓館,就看見阿黑。阿黑正好跑來跟他說事兒,看見童小牛,臉一下子樂成八瓣。

  一上車,阿黑便告狀,說東城區的小李子不給面子,敢抓小四兒。

  「敢抓小四兒?媽的,他是不想混了!」童小牛罵了一句。大約是賓館裡呆得太膩,童小牛太想找點刺激,遂說,「找個時間,把姓李的約出來。」

  兩天後的晚上,九點鐘,一家咖啡屋裡,東城區的小李子如約前來。走進咖啡屋前,他習慣性地四下瞅了瞅,然後裝作若無其事地走了進去。童小牛和阿黑幾個等在裡面,剛見面,童小牛就說:「先把人放了,多大個事,動不動就抓人?」

  小李沒理他,找個位子坐下。就在小李落座的空兒,童小牛突然跳起,拎起茶几上的杯子就甩過去。童小牛最恨不給他面子的警察,對這個小李,他窩火已經很久了,原本想著只要他一開口,小李就會殷勤地給他敬煙,趕忙跟他賠不是。誰知這小子竟然如此狂妄。

  坐在沙發上的小李輕輕一閃,躲過了杯子。接著悠然地掏出煙,點上。

  童小牛忍無可忍,再次甩過一隻杯子,說:「長耳朵沒,我跟你說話哩!」

  小李又是一閃,有點壞笑地盯住童小牛,嘴裡噴出一口煙。這個動作帶有極大的挑釁性,熟悉童小牛脾氣的人都知道,他最受不得別人的嘲弄。童小牛連續說了幾聲,小李仍然充耳不聞,童小牛一把提起啤酒瓶,揚手就往小李頭上砸。身邊的阿黑見狀,猛撲過去,要奪小李的槍。就在這節骨眼上,咖啡屋突然撲進來幾名警察,童小牛意識到自己中了姓李的圈套,手腕已被小李牢牢銬住。

  「姓李的,老子饒不了你!」他歇斯底里地叫了一聲。

  小李輕輕一笑:「帶走!」

  誰也想不到,童小牛這次會栽大跟斗。在派出所關了一夜後,第二天一早,他便被送進看守所,案由是襲警。

  王副嚇了一跳,這個時候,他最怕看到的人就是童小牛。從小李手裡接過童小牛的一瞬,他似乎覺得,小李的目光有點特別,不過他沒敢往深處想。

  秦默一出山,公安局的空氣立馬就變了味兒,這個小李,可不簡單啊。

  辦完手續,童小牛被關進他常住的二號囚室。一看見這張臉,囚室里的人立馬豎起了頭髮,王副習慣性地命令了幾句,門哐地一響,童小牛便到了他喜歡的另一個世界。

  真的,相當一段時間,童小牛都覺得自己有點離不開看守所了。他太喜歡這兒的味道,太喜歡這裡面別有滋味的生活。難怪在小李帶他上車的一瞬,他陰笑著說:「嘿嘿,你以為老子怕,老子做夢都想進去哩。」

  童小牛剛躺到鋪上,就有人跑過來。很快,捏腳的捏腳,捶背的捶背。一股久違了的氣息包圍了他,他眯起眼睛,盡情地享受著。慢慢,他覺得空氣有點不對勁,不,不是空氣,好像是屋子裡多了什麼。他睜開眼,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忽然就發現多了張新面孔。

  「他是誰?」童小牛猛地起身,瞪住這個不識相的傢伙。

  原來從他進來到現在,對面的這傢伙居然無動於衷。

  裡面的人誰也不敢說話。童小牛連問了三遍,還是沒有人告訴他。這下,他明白了,又往起坐了坐,皮笑肉不笑地說:「我不在的時候,你們都侍候他了?」

  囚室的人全都啞巴了,空氣陡地變緊,疑犯們的目光跳來跳去,不敢落在他倆臉上。童小牛鼻孔哼了一聲,有點輕蔑地瞪住眼前這個令他不舒服的白臉男人:「你是從哪個門裡進來的?」

  白臉男人同樣鄙視地挖他一眼,沖站在牆角發抖的小五說:「過來,給我捏捏腳。」小五顫抖著,不敢動。童小牛盯住小五,目光里滿是恐嚇。

  「過來!」白臉男人不滿了,喝了一聲,小五嚇得血色都沒了,顫顫地望住童小牛,半天,慢慢往裡移步子。

  「嗯——?」童小牛鼻孔里嗯出一聲。小五嚇得立刻停了步子。

  「想死呀!」那邊的聲音更具威脅,小五僵在那兒,動都不敢動。

  其他人全都屏了呼吸。

  就在白臉男人要喝第二聲的當兒,童小牛飛起一腳,朝白臉男人臉上踹過去。這一腳太狠了,也太快了,白臉男人壓根沒防備,只覺臉上一陣狠痛,血便從眼角流出來。

  也是在眨眼間,白臉男人便撲過來,還沒看清他的動作,一隻腳已踩住了童小牛脖子。這功夫,一看就是專門練過的,童小牛剛才還不可一世,這陣,已接不上氣了,臉憋得通紅,兩手亂舞,兩隻大眼珠眼看要憋出來。其餘的六個人嚇得全都躲在邊上,甚至不敢看一眼。

  白臉男人只是想教訓一下童小牛,見他這麼不經踩,腳一松,原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沖小五喊:「這下你過來,替我把臉收拾乾淨。」

  小五這次沒敢猶豫,快步挪到裡面,正要伸手擦血,童小牛一個惡虎撲食,猛將小五的腦袋擰在手裡。號子裡立時響起小五的慘叫聲。白臉男人不能不出手了,只見他嗖地一個彈起,借起身的空,雙手直撲童小牛雙眼。童小牛一躲,下身已挨了重重一腳。他哎呀一聲,抱著襠蹲下了。白臉男人啐了一口,罵道:「姓童的,有本事沖我來,今天你要不舔乾淨我臉上的血,老子擰斷你脖子。」說著,雙手一用勁,童小牛就覺脖子真的要斷了。

  裡面的吵鬧聲驚動了獄警,兩個獄警跑過來,一看是童小牛,沒吭聲,走了。

  白臉男人不是別人,正是劉冬。這一次,他算是給了童小牛一點顏色。

  老黑慌慌張張跑進辦公室,跟童百山說:「不好了,小牛又讓抓了進去。」童百山惡恨恨道:「慌什麼,沒經過事兒呀?」老黑噎了一下,看來童百山在他之前已得知了消息,不過他還是問,要不要找老潘。童百山擺擺手,他正在生潘才章的氣呢。

  老黑進來前,童百山剛剛跟潘才章通完電話,他原想問一問情況,沒想潘才章吞吞吐吐,末了,竟說最近少跟他聯繫。童百山氣得罵了句娘,不過更大的氣還是來自於自己的兒子,原以為把他關在賓館,又跟他講那麼多,他會收斂點,沒想還是……

  老黑要說什麼,童百山堅決地止住他:「算了,就讓他在裡面蹲著。」

  「那也得跟老潘打個招呼呀。」

  「打什麼打,你也犯神經呀,還是嫌我亂得不夠?」童百山恨恨地罵了幾句,倒在沙發上抽菸去了。是的,他最近有些亂,不只是公司的事,更多的,還是兒子童小牛。

  老黑挨了訓,剛想要走,童百山叫住他,問童小牛到底因為啥事。他也是剛剛得知兒子被關了進去,具體緣由,還不清楚。老黑把情況說了一遍,童百山猛就意識到什麼,忙問:「小四兒關在哪兒?」老黑說不知道。童百山當下就吼了起來,他真是恨死這個木頭鬼了,一天到晚只知道狐假虎威,正事上卻沒一點腦子。見老黑還傻在那,氣不打一處來地罵:「還磨蹭什麼,快去打聽呀!」

  這一次,童百山把情況估計錯了。老黑打聽了整整一天,居然沒能打聽到小四兒的消息。老黑納悶死了,往常人前腳進,後腳電話就跟著過來,可這次,幾乎問遍了所有關係,不是說不知道,就是跟他打哈哈。老黑沒敢將這一情況告訴童百山,繼續耐上性子打聽。可是這一繼續,老黑便驚出一身汗。

  「不會吧?」就在老黑納悶的空兒,童百山打來電話,聲色俱厲地說:「馬上找關係,把小四兒弄出來!」

  看來,童百山也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

  情況的確很糟。面對著一大摞群眾來信,馬其鳴無比震驚。不過,他還是很感謝秦默,要不是他,掌握這些情況還不知要花多長時間。

  信來自各個角落,內容五花八門,主題卻都一樣:控訴或是揭發。馬其鳴真是不敢相信,小小的三河市,竟有這麼多冤情,象徵著正義和威嚴的公檢法內部,腐敗和貪婪竟是如此猖獗。單是秦默轉給他的這些檢舉公安內部腐敗的信,就足以令他這個政法委書記汗顏。光天化日之下,他們竟如此草菅人命。

  小小的看守所,屢次發生獄霸打傷打殘人犯的事,更不可理喻的是,有人竟以此為樂,將人犯之間互相修理互相體罰的事視為精神享受,還在裡面推廣。更有人打著法律和正義的旗號,幹著傷天害理的事。

  他們這是在犯罪,是在玷污!

  三河公安內部有人偷梁換柱,找人頂罪,而且組織化、系統化。那些觸犯了刑律或治安條例,又不願接受處罰的,只要掏錢,便有人替他們接受改造。更奇怪的是,這樣的事居然能形成產業,能跟經濟生活和政治生活扯上關係。

  可怕,可怕至極!

  馬其鳴憤憤地將信推到一邊。看來,三河市並不是他看到的那個三河市,也不是他嚮往中的那個三河市,而是……是什麼呢?馬其鳴憤怒得一時找不到妥帖的詞。

  就在兩天前,他跟秦默分析匯總基層督察情況時,他還很自信地說:「我們不要那麼悲觀,不要看到一片烏雲就把整個陽光說沒了,公檢法內部是存在一些問題,但我相信是個別,是少數。什麼時候,我們都要看到主流……」

  現在,輪到他懷疑了。關於三河公安的種種傳聞,看來並不是危言聳聽,也非空穴來風,而是一種真實的存在,可怕的存在。

  秦默跟他檢討過,說自個沒把好這個舵,讓船拋了錨,讓航向出了大偏差。秦默還告訴他,這樣的檢討他曾經向市委做過,也以誠懇的態度請求過市委,要求市委下決心掀開這個蓋子,掀開這一個個不為人知的黑幕。可是市委最終還是猶豫了。

  在事關三河形象的重大抉擇面前,巨大的意見分歧和各種壓力混合在一起,不斷地有人向秦默施壓,對他發出警告,說膽敢掀開這個蓋子,第一個炸死的不是別人,而是他這個老公安。秦默彷徨,秦默苦悶,但是他無能為力,他只能選擇逃避,選擇妥協。

  「不妥協不成啊!」就在兩天前的晚上,秦默再次重重嘆口氣,一臉沉重地道:「你不知道,當時爭論有多激烈,壓力有多大。三河正處在經濟轉型期,發展經濟是第一要務,要想發展經濟,就得有穩定、寬鬆的經濟環境,這便是反對者的理由。而且,這事兒牽扯的不只是幾個人,而是一大片,他們盤根錯節,關係伸到了省里,每每要動作,便有人干預,便有人打招呼,甚至強壓。車書記就是因為強壓給壓火了,拍著桌子說:『我車光遠就是豁上烏紗帽,也要把這個黑幕給掀開。』結果,他還沒來得及掀,就被紀檢委帶走了。這裡面,複雜啊……」

  是複雜。馬其鳴現在才感到,事情絕非信上說得這麼簡單,如果單憑公安內部,就算有幾個蛀蟲,就算有一部分勢力,也不可能形成如此大的氣候。但是……

  馬其鳴想到這,抓起電話,撥通秦默的手機,問:「那個小四兒情況怎麼樣?」秦默說:「正在全力審訊,你放心,他頂不住的。」

  「好。」馬其鳴臉上露出一絲興奮,不過,他很快又說,「一定要注意保密,不能走漏半點消息,絕不能打草驚蛇。」

  「知道,這一次,我們不會再犯那種低級錯誤。」

  擱下電話,馬其鳴決定找袁波書記談一次。

  有些事兒,必須得跟袁波書記通個氣。截至目前,馬其鳴跟秦默所做的一切,袁波書記都不知道。並不是馬其鳴不尊重袁波書記,是秦默再三提醒,三河高層情況複雜,如果真想有所作為,就先避開高層,暗中撒網,否則,你這邊還沒動,高層的壓力和阻力便到了。

  眼下網已撒開,馬其鳴不想再瞞袁波書記。再說你能瞞得過?馬其鳴笑了笑,跟袁波書記通氣,也是他想爭取主動。既然決心要徹底撕開這個網,他就不能被動,必須時刻掌握主動。

  誰也不會想到,一場關於三河公安生死存亡的秘密戰役已悄然打響,馬其鳴跟秦默這次算是聯手上演了一場好戲。

  吳水縣通達賓館,審訊小四兒的工作正在秘密展開。負責此案的不是別人,正是親手將童小牛丟進看守所的年輕警官李鈺。秦默之所以把此案交給他,一則是想掩人耳目,暫時還不能叫更多的人插手,更不能讓刑警隊負責。另則,當初也正是這個剛分來不久的幹警小李子,在監獄裡調查一位服刑人員時發現了疑點,進而才查出有人竟然用冒名頂替的辦法,讓一個外號叫松鼠的人替某銀行行長的兒子服刑,這才將他們不為人知的隱秘揭在了秦默的桌子上。

  當然,這都是舊事,秦默不想重提,秦默重用李鈺,是相信他的人品和能力,更相信他沒被污染。

  人品這個詞,眼下顯得格外重要。

  小四兒表現得滿不在乎,無論問什麼,他都一概回答不知道,或者就笑模笑樣說:「咋個,小李哥,還當真呀,做做樣子就行了,可別因這麼點小事砸了你的飯碗。」

  面對這個油條,李鈺表現得相當冷靜,既不沖他發火,也不急,他拖。有時候拖才是最好的辦法。他相信,像小四兒這種人,狠的他不怕,那些所謂的審訊技術他更不怕,他啥場面沒經過?跟啥樣的警察沒打過交道?他的經驗甚至比他李鈺還豐富。但李鈺堅信,小四兒怕一樣東西——拖。要是照這麼跟他面對面熬上一個月,不讓他知道外界一點消息,更不讓他得到同夥或者老闆的一點暗示,他的心理不用摧便垮!

  李鈺點上煙,邊抽邊欣賞面前這個精瘦如柴卻又滿腦子詭計的傢伙。他怎麼也看不出,這個只念過三年小學爾後便四處流浪靠乞討長大的孤兒竟然會成為一個人物,而且是一個核心人物。就連童小牛也不會想到,小四兒的背景遠比他深遠,能量也絕不在他之下。不過,這小子會裝,也裝得像。

  吳水縣位於三河市東南部,是個農業大縣,這兒是李鈺的老家,開賓館的是他遠房叔叔,一個沉默寡言而又相當有主見的男人。看到李鈺他們帶著疑犯來,他什麼也不問,但卻心領神會地把一切都做好了。外表看,這兒跟往常沒啥兩樣,出出進進的賓客壓根兒也不會想到,這兒正在發生著一件大事,一件有可能把整個三河掀翻的大事。

  這一切,都是馬其鳴跟秦默精心布置的,他們再三要求,一定不能讓外界聞到一絲氣息,就連懷疑也不能有。

  李鈺交了班,從房間走出來,看到叔叔正從鍋爐房提開水出來。陽光下,叔叔的頭髮有些花白,背也開始彎了,樣子就跟打雜的老人沒啥兩樣。但誰能想得到,他曾是吳水最有名的破案專家,人稱李神探,只因在一次執行公務中失手打死一個小女孩,就變成現在這樣。這麼想著,李鈺心情灰暗下來,警察這碗飯,不好吃呀。

  叔叔看到他,笑了笑,等把水挨個送進客房,才走過來安慰他:「別急,我看這小子拖不過十天。」

  李鈺會心一笑,他相信叔叔的判斷。他把地方選在這,不能不說有靠叔叔幫忙的動機。經驗這東西,有時比智慧更重要。拖這個詞,正是叔叔告訴他的。什麼鬼用什麼符,什麼佛念什麼經,這便是叔叔當警察的經驗。

  叔侄倆聊了會天,叔叔突然神秘地一笑:「晚上帶你去見一個人,猜猜是誰?」

  李鈺猜了一會,猜不出,有點心急。叔叔輕易是跟外人不打交道的,自從被開除公職,就徹底變成了個邊緣人,把自己牢牢封鎖在往事裡,仿佛過去讓他一刀砍沒了。莫非?猜著猜著,李鈺忽然警覺起來,剛要搖頭拒絕,叔叔卻笑著說:「看你緊張的,不是別人,是這兒的縣委書記,鄭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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