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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1

2024-10-04 19:02:58 作者: 劉醒龍

  開學的第一天,班裡的同學都對我的新打扮感到吃驚,紛紛詢問我的毛衣是誰織的。我不肯告訴他們。但他們第二天就知道了。

  我以為是大橋說出去的。

  大橋在我面前賭咒,說誰說出去的將來高考時一進考場就發頭昏。

  我想想也是,大橋那麼多的秘密都在我手裡捏著,隨便說出去一樣,學校也非得開除他不可。而他還不至於蠢到這種不知輕重的地步。

  同學們一議論,我和蘇米見面時就不自在了。蘇米倒沒什麼,主要是我。

  星期六下午,第二節課是體育,班主任叫我們幾個班幹部在教室里研究一下這學期創文明班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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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課間休息時,別的同學都出去了,只有蘇米一個人趴在課桌上看小說。我裝作出去的樣子,一會兒又轉回教室。

  我說,蘇米,他們怎麼知道毛衣是你織的,是不是你和別人說了?

  蘇米說,學文,你別像西河鎮的人一樣,總以為別人蠢,自己聰明。其實許多事你自己不說別人也能感覺到。

  我說,看到別人在背後議論,心裡總是不怎麼舒服!

  蘇米說,這也在於你自己。

  她忽然停下不說了。

  我說,怎麼在於我?

  蘇米小聲說,在於你心裡怎麼想這件毛衣,是把它當作一件衣服還是當作別的。

  我一下子明白了蘇米的意思,可我實在不知如何對她說。

  等了一會兒,我才說,不管當什麼,我都覺得一刻也離不開它。

  蘇米說,如果習文給你織一件毛衣,你也會這樣說,對嗎?

  蘇米很明顯是有些生氣了。

  我說,習文她不會給我織的,她沒有錢買毛線!

  蘇米更生氣了,說,你真俗氣,你是說我有錢是嗎?那你給我脫下來!

  這時,別的班幹部進教室來了。

  他們問,怎麼啦,蘇米?要學文脫毛衣,這冷的天不怕凍病了!

  蘇米和我都不說話。

  班幹部們擠擠眼,然後一齊說,蘇米,你的手真巧,也替我們織一件學文這樣的毛衣吧。

  蘇米一甩頭髮,說,我不給別人織,只給學文織,我還要給他織一件更漂亮的背心呢!

  大家直吐舌頭做鬼臉。

  蘇米又說,誰叫你們都有父母姐妹呢!

  散會時,蘇米要我晚上上她家去吃晚飯,說是她爸要找我談趙老師的事。

  大橋看著我和蘇米一前一後走出學校,卻沒有攆上來,他好像對蘇米沒興趣了。

  出校門之前,我到寢室里將毛衣換下來,穿上一件舊棉襖,我怕她家裡人認出那毛衣後難堪。

  蘇米還像往常星期六一樣,走到樓梯口就停下來等。但這一次,她沒等我走到她跟前,就順著樓梯衝上去了。

  我只好敲門進去。

  蘇米一家人都在。她哥哥朝房裡叫道,蘇米,你的男同學來了!

  蘇米從房裡走出來,說,哥,虧你讀了大學,同學就同學,還要帶個什麼男呀女的。

  她哥說,本來是男同學嘛!

  蘇米說,那好,以後打電話我就這樣說,哥,問你的女妻子好行嗎?

  我知道這是在開我的玩笑,便主動問蘇米的爸,說,蘇米說你找我有事?

  蘇米的爸一愣,蘇米忙說,你不是要和學文談談趙老師的事嗎?

  蘇米的哥又插進來說,這事我知道,你們趙老師是不是很瘦?蘇米很擔心你將來瘦得像趙老師,便要家裡每個星期六晚上請你來改善生活。

  蘇米一紅臉,上去捶了她哥哥幾下。

  這時蘇米的媽從廚房裡出來說,說正經的,西河鎮趙老師的這個案子怎麼總也破不了!

  蘇米的爸嘆口氣說,我幹了幾十年的刑事偵察員,還是頭一回碰到這麼離奇古怪的案子,讓人像狗咬刺蝟,無處下牙。

  我說,還是一點線索也沒有?

  蘇米的爸說,從你說趙老師夜裡出去撿破爛以後,連半點有用的線索也沒有。

  一直沒有說話的蘇米的嫂子,忽然說,是不是兇手殺錯了人?

  蘇米的爸說,這一點也考慮過,同樣是找不到線索。

  吃完飯,坐了一會兒,蘇米就朝我使眼色,我起身告辭。一屋人都坐著沒動,只把眼睛看蘇米。

  蘇米說,你們都不送客!好,以後你們的客人我也不送。

  說著就趁勢和我一起出了屋。

  一走上大街,蘇米忽然不說話了。

  天氣很冷,街上的行人很少,我們並排走著,蘇米總是和我的肩頭保持著一段距離。正月十五已過了,臨街的陽台上,仍不時有小孩在放鞭炮。偶爾,鞭炮在很近的地方突然炸響,蘇米便會不自主地倒向我的身子,但每一次她又迅速地恢復到先前的模樣。

  走到縣城的十字街頭時,蘇米站住了。

  她說,為什麼你不穿毛衣了?你要是還願意穿,明天晚上,仍來我家吃晚飯!

  蘇米說完扭頭就走。

  第二天傍晚,我穿上毛衣去了蘇米家。

  進門後,她一家人看著我忽然不做聲。蘇米從房裡探頭看了一下又縮回去。

  後來,蘇米的嫂子說,蘇米,你的同學來了,請他到你房間去坐坐吧!

  蘇米連忙跳出來,說,不行,他是男同學!

  蘇米的嫂子說,你昨天不是說同學前面不讓帶男女嗎,怎麼自己也帶!

  這天晚上,我們沒有從大街上走,走的是一條通向學校後門的小巷。小巷很黑,蘇米一直緊握著我的手。

  蘇米告訴我,她嫂子是漢口人,人很好,就是有點勢利。我昨天與今天的打扮不一樣,她嫂子的態度也就不一樣。

  在學校後門口,蘇米忽然說,昨天下午的事,你生氣了嗎?

  我說,我說的都是實話,你不該發我的脾氣。

  蘇米說,你不知道,我心裡是多麼矛盾。學文,也許我不該這麼做!

  我說,你做什麼啦?

  蘇米說,我什麼也沒有做。

  整個高一下學期,我和蘇米就一直這樣,學校後門的那條小巷不知走過了多少回。特別是那種雨天,我們共同舉著一把小傘,漆黑的雨幕將一切別的東西都掩去了。每一回我都千百次地想將她擁抱在懷裡,然而,我又總覺得有一種東西在堅定地阻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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