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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01:52
作者: 劉醒龍
我一個人在操場邊徘徊時,忽聽到大橋喊我。我想躲已來不及了。
大橋走近後說,我什麼時候得罪你們了,你和蘇米都不理我。
我說,我正在背英語單詞呢。
大橋說,你是心裡不快活。我陪你去散散心吧。到文化館看鐳射電影,怎麼樣?我請客。
我略微想一下就答應了。
我們去時,鐳射電影已開始了,沒看到片頭,卻剛好趕上一對男女光著上身在被窩裡翻滾。大橋一下子就被迷住了,兩眼一動不動地盯在銀幕上。我頭一回看這種片子,心裡燒得慌,便偷偷看著四周,怕遇見熟人。我掃了一圈,果真看見了幾個同年級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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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收回目光的過程中,我感到後邊一個角落裡有道閃爍的光芒在射向我。我下意識地重新轉過目光去看時,發現蘇米的爸,穿著一身便衣坐在後邊的人群中。
我不安起來,坐在那裡不停地動。
大橋問,你怎麼啦,這麼精彩,還不想看。
我說,蘇米她爸在那兒呢。
大橋看了一眼,說,哪兒,我怎麼沒見著?
我回頭看了看,蘇米的爸真的不見了。
我說,明明在這兒,怎麼不見了呢!
大橋說,他還不是怕被熟人發現了。
想一想,覺得大橋說得也有道理。可我還是決定不看,我覺得自己偷偷看這種影片,實在對不起習文和蘇米。
我告訴大橋,自己去樓上看看董先生在不在家,便離開了放映廳。
二樓舞廳正在演奏《友誼地久天長》,我忽然想到,蘇米會跳舞嗎?趙老師的先前那個叫紫薇的妻子會跳舞嗎?趙老師本人會跳舞嗎?習文是肯定不會跳舞的,但我有機會一定要問問她,看她知不知道。蘇米會不會跳舞當然用不著問習文,我明天就可以問她自己。
剛走到三樓,就聽到有一個很熟識的聲音。我猛地一怔,金福兒怎麼會來這裡呢?我悄然走近那間掛著「文學創作股」牌子的門。貼著門縫一看,果然是金福兒和小曾在面對面坐著。
金福兒說,錢的事好說,我現在就是不缺這個東西,但我還是那一個老要求,文章必須上《人民日報》。
小曾說,我已找朋友打聽過,《人民日報》管得很死,所有文章都得總編點頭才行,你想想,哪一屆總編不是中央委員,不是大紅人,他會在乎一點錢!
金福兒說,正因為這樣,我才要上《人民日報》,只要一上去,情況就大不一樣了。上一屆縣委書記不就是因為在《人民日報》上被表揚了一下,就一下子從一個工廠廠長直接提起來的嗎?
小曾說,這事真有難處。
金福兒說,不難我找你幹嗎!
小曾說,別的報紙我還有些門路,只是《人民日報》實在不行。
金福兒說,我想參加年底的縣人大代表競選,總怕知名度不夠。
小曾說,現在南方的企業家都這樣,回過頭來參政。你的思想的確一點也不落後,是應該這樣,不然,錢再多還是受人擺布。
金福兒說,《人民日報》這條路子不行,那你說還有哪條路子最好?
小曾說,其實,你還沒到上《人民日報》的份,即便上了也是白上。你競選人大代表,關鍵是西河鎮那一帶的人,這些人中有幾個看《人民日報》呢。我聽說,有人議論你為富不仁,你不如雇兩個人,將西河鎮的清潔衛生包了,他們天天上街掃垃圾,別人一見到他們就想到你,這比上報紙影響大多了。
金福兒說,這主意好,實在。不如這樣,曾股長,我乾脆聘你為GG宣傳顧問怎麼樣?
小曾說,這事以後再說吧。若是真看得起,上回那篇報告文學,你多給點辛苦費就行。
金福兒當即掏出一沓錢扔給小曾,說,五百,夠不夠?不夠過兩天再送些來。
小曾忙說,夠了,夠了。你也別把我看作是很貪心的人。
見他們正準備走,我就敲門進去。
金福兒見我,正要說話。我先開口說,曾老師,我找董先生,他住哪兒?
小曾問,你找他做什麼?是創作上的事嗎?是創作上的事找我就行。
我說,我想問問諺語的事,不知我那條「四隻眼睛的人善,八個指頭的人惡」的諺語選進書中沒有。
小曾說,諺語的事不歸老董管了,他和領導的分歧太大,領導就換了人,他現在光領工資不做事。
正在說話,一樓鐳射放映廳猛地鬧將起來。小曾連忙往下跑,我和金福兒也跟著下去看熱鬧。
我們去時,看見蘇米的爸和另外一個穿便衣的偵察員,正將一個已戴上手銬的人從放映廳里推出來。
蘇米的爸從懷裡掏出一隻對講機,叫公安局派一部警車來。在放映廳外面的過道上,蘇米的爸說他們得到消息這個傢伙今天要在這兒露面,就一直守候著,他說這傢伙強姦了六七個女人。
聽說蘇米的爸又抓了一個強姦犯,我想起蘇米昨天的話,不由得笑了起來。
蘇米的爸狠狠盯了我一眼。
我知道那意思,忙問小曾,董先生住哪間屋子。小曾說他住在五樓最裡邊的一間屋。
我爬上五樓,在昏黃的走廊燈光下,董先生的門上貼了一張字條:本人寫作時間上午九點至下午五點,晚上七點至十二點,有事者請於下午六點左右前來,其餘時間概不見客,老朽餘下時日不多了,請各位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