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秋風醉了(二)

2024-10-04 18:58:02 作者: 劉醒龍

  冷冰冰上班的第一天,就將雙腿的膝蓋都摔破了。她早上起晚了,沒吃早餐就來上班。在辦公室坐了一會,她才起身上街去買油條。走到一樓樓梯口時,正遇上王副館長,她和他打了個招呼。沒提防腳下有一堆亂磚頭,踩上去後,身子一歪,王副館長伸手沒扯住,冷冰冰人橫著倒下去,左膝蓋當即就出了血。她爬起來,一邊哎喲直叫,一邊往前瘸著走,一根廢鋼筋正好鉤住她的大擺裙。這次王副館長及時拉住了她,她只是雙膝跪了一下,不過右膝蓋仍出了血。高跟鞋跟也扭斷了。

  冷冰冰流著淚問王副館長:「這破房子要拆到哪年哪月才能拆完呀?」

  王副館長說:「你問老馬去,老馬不弄點錢給建築公司,他們當然幹得不起勁呀!」

  王副館長將冷冰冰扶到家裡,給她的膝蓋上搽了紅藥水,又敷上消炎粉。

  王副館長的父親見冷冰冰的鞋跟壞了,就要給她修一修。

  王副館長正想說什麼,李會計在樓下喊他接電話,他就匆匆去了。

  電話是縣愛國衛生委員會打來的,說下個月五號,省愛國衛生檢查團要來縣裡檢查驗收,文化館拆房工地必須迅速清理好,縣長發了話,否則,因此評不上文明城鎮,是要處分人的。王副館長答應,他一定將此事轉告老馬,儘快按上面的要求,將環境搞好,不丟縣裡的丑。

  

  老馬因要給兩個孩子做飯、洗衣服,加上在鄉里工作散漫慣了,上班從不守時。王副館長等了一會兒,見老馬還沒來,就給他留了個條子。回頭看看日曆,見已是月底三十號了,就又在條子上加一句,說自己這幾天帶冷冰冰下鄉走訪業餘作者去了。

  王副館長回家時,冷冰冰正在試鞋。

  他問她想不想和下面的業餘作者見見面,相互熟識一下。冷冰冰因自己一下子成了全縣業餘作者的頭頭,早就想下去轉轉,所以就一口答應,也不管雙膝怎麼痛,跑回家拿上行李,就去車站趕十點鐘的班車。

  冷冰冰走後,父親告訴王副館長,說冷冰冰告訴他,她多次在冷部長面前說,老馬是個平庸的人、無能的人,文化館的工作要想搞上去,必須依靠王副館長。

  聽了這話,王副館長忽然覺得,其實父親幫人補鞋,得到最大好處的是他,父親這樣作既可以幫他聯絡與別人的感情,又可以從中得到一些有用的情報。

  他給仿蘭打了個電話,仿蘭聽說他和冷冰冰一起下鄉,有點不高興。王副館長就開導她,說人家是縣委常委的千金,我就是有賊心,也無賊膽呀。

  王副館長和冷冰冰走後,老馬才到辦公室,見了條子,他有些無所謂。在鄉下,這類檢查他見得多,無非是到時揀個好去處領著檢查團逛一逛,然後用好酒好菜款待一番,就沒有不合格的。老馬不知道,機關工作對此類事是極認真的。機關的人都是你上班我也上班,你下班我也下班,一起看報,一起聊天,你起草文件,我起草報告,都是一樣的事,難分個高下。能分出高下的就是門上貼的「最清潔」、「清潔」、「爭取清潔」等一類的紙條。

  老馬到拆房工地和工頭打了聲招呼,要他們將工程垃圾順順,別太招人眼。

  過了兩天,老馬正在家洗衣服,李會計喊他去辦公室有事。老馬拖了一會,想將幾件衣服洗完,還剩最後一條褲子時,老羅慌慌張張地跑來,說冷部長在辦公室等了半天,見老馬還不來,發了一頓脾氣後走了,要老馬立即到宣傳部去見他。

  老馬慌了,一扔衣服,手上的肥皂泡也顧不上擦,關上門就往宣傳部趕。

  到了宣傳部後,才知冷部長專門為清理文化館工地上的垃圾而登門的,冷部長是愛國衛生委員會的主任。離五號只剩下兩天時間了,可文化館仍沒有一點動靜。文化館地處縣城最繁華路段,進縣城的車輛和行人都要路過其門前,它的好與差,都是藏不住,躲不掉的。冷部長登門時就很惱火,沒料到又坐了一番冷板凳,若是當時碰見了老馬,他恨不能給他倆耳光。

  弄清冷部長的意思以後,老馬出了一身冷汗,他當場表示兩天之內就是用手捧,也要建築公司的人將垃圾處理完。

  老馬回館後,一邊打電話,一邊怪李會計沒有把話說清。李會計辯解,說冷部長來自然是有事,沒事他來幹什麼,總不會是特意來看望老馬的吧?

  這時八建公司的電話通了,老馬說他要找石經理。接電話的說石經理出差到武漢還沒回來。老馬就說那就找其他副經理。接電話的又說,只有一個副經理在家,但他不是分管文化館工地的。老馬還是要和這個副經理說話。副經理接了電話,問清意思後,為難地說,各工地都承包了,必須由分管的副經理才能解決。

  老馬說了半天仍沒有說服對方。放下電話,他直接去工地找工頭,要他們趕緊將工地清理一下。工頭硬地說,他們施工從來就是這樣,工程完了才搞清理。

  老馬急了,說:「若不聽我的,這工程就不讓你們做了。」

  工頭一點不慌地說:「那樣更好,我們可以白拿一筆賠償金。」

  老馬急得團團轉,心火上來,牙床腫得像紅蘿蔔,一整夜沒合上眼。第二天起床,眼沒睜開就出外奔波,結果仍是徒勞一天。

  晚上,老馬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給冷部長打電話,說這事他幹不成,撤了職也沒辦法。冷部長無奈,就答應明天到文化館工地現場辦公。

  四號早上,老馬去工地轉悠時,碰見王副館長風塵僕僕地回來了。

  王副館長問他怎麼臉腫成這個樣子,像是被鬼打了。老馬說是上火牙痛。王副館長沒往下問,徑直回家去了。

  早飯後不久,冷部長來了,跟著八建公司的頭頭也都來了。石經理表態表得很好。但他剛說完,分管的副經理就說,這麼多的垃圾,就是日死狗一樣地干,一天也拉不完,就是兩天也很勉強。

  大家一算帳,果然有道理。

  冷部長一直沒說話。

  李會計這時說:「聽說王館長回來了,叫他來,看看他能想出什麼辦法不?」

  冷部長聽了就點點頭。

  李會計轉眼就將王副館長叫來了。

  王副館長聽了大家的述說後,後退幾步到街中心站了一會,然後又爬到對面二樓的陽台上看了看,下來時,他說:「有個主意不知行不行,這垃圾咱們一點也不搬,像大城市街上搞建築一樣,用塑料編織布圍起來,讓外面的人看不見裡面的情況。」

  大家聽了都說好。

  冷部長臉色也緩和了些,說:「就這樣試試,我明天早上來驗收。」

  冷部長說話果然算話,第二天一早就來了。老馬和王副館長,還有石經理都守在工地旁。

  冷部長繞著塑料編織布看了兩遍,果然圍得滴水不漏,便滿意地笑了,但他並沒有表揚王副館長。王副館長原以為他會這麼做的,心裡已算好,如何回答。所以,他有點失望。

  石經理走後,冷部長到文化館辦公室坐了一陣。他對老馬說:「小王代了幾年館長,為館裡樹起一棟大樓,你可別連一棟小樓也樹不起來喲!」

  老馬說:「人過留名,雁過留聲。我在文化館干一陣,當然也想給大家留點什麼作紀念。」

  從這起,老馬開始特別關注舞廳工程。

  老馬一過問,房子拆得比以前快了,過了一個月,地基也挖好了。

  可是,就在地基挖好後的第二天,八建公司將人員設備全部撤走了。理由是文化館必須預付十萬元。十萬元到了帳,他們才復工。

  老馬便開始四處籌錢。

  財政局、銀行、計委,他每家至少跑了十遍,才找到一點門路:行署文衛科肖科長有個妹妹叫肖樂樂,會唱歌跳舞,可是戶口在農村,肖科長放風說,如果能將肖樂樂安排到文化館工作,他可以幫忙在地區財政局搞到五萬元財政撥款。

  老馬覺得此事是千載難逢,就召集王副館長、李會計等開館務會。

  老馬說:「五萬元,光利息就可以養活肖樂樂。何況這是財政撥款,是百分之百的划算。」

  大家都表示沒意見。

  老馬說:「那就把肖樂樂作為上次考試的合格者,進行錄取。」

  大家仍沒意見。

  過了不久,肖樂樂就來館裡報到,被安排在音樂組,和老羅在一起。

  又過了不久,肖科長打電話來,說五萬元已經匯出。

  李會計接電話後,就和王副館長說了。

  王副館長說:「我們建這棟樓吃那多的苦,還落下十萬元的債。老馬來,挑好房子白住,從不過問過去的債,一心只想建舞廳,為自己樹碑立傳,這太不公平了。」

  李會計說:「其實,只要和銀行透透風,他們就會用這筆錢去沖舊帳的。」

  王副館長想了想說:「這樣也行。反正我們也是為公,自己得不到半厘錢的好處。」

  李會計說:「確實如此。」

  上午,李會計提前下班去了一趟銀行。

  下午上班時,李會計瞅空對王副館長說,一切順利。

  老馬等了半個月不見五萬元到帳,他就拉李會計親自去銀行查帳,才知道這五萬元被銀行扣下,還了過去的貸款。

  老馬求爹爹告奶奶,說了一個星期好話,最後還是肖科長出面,銀行才吐出一萬元,不過是貸款,期限一年。

  八建公司用這一萬元,將舞廳的地基填起來後,又停了工。

  這天,王副館長正在家看電視,外面有人敲門。

  外面很黑,剛開門一下子沒看清,待那人進門後,才知道是老宋。

  多時不見,只聽說老宋發財了。王副館長一見他那副油膩膩、紅光光的臉面,就相信這話一點不假。

  老宋見面就說:「我想整一下老馬這狗日的。」

  王副館長說:「那口氣還沒消哇?」

  老宋說:「除非老馬垮台。」

  王副館長說:「老馬垮不了。」

  老宋說:「我看未必。上回的考試,大家意見大得很,若是知道老馬私自招收了冷冰冰和肖樂樂,他們不把文化館鬧個底朝天才怪。」

  王副館長說:「你可別到處煽動人造反!」

  老宋說:「你怕什麼?」

  王副館長說:「你還想不想回文化館?」

  老宋說:「老馬一走我就回。」

  王副館長說:「這事牽扯到冷部長,若是得罪了冷部長,可不得了。還有,冷部長知道我和老馬不大合拍,說不定他還猜疑是我謀劃的呢!」

  老宋說:「媽的?沒料到還得放那老東西一馬。」

  又說了一會兒話,老宋從包里拿一條「阿詩瑪」送給王副館長。他不肯收。老宋說,這是他剛才打麻將贏的,沒花本錢,不收白不收。王副館長笑一笑後,不再推辭。

  送老宋出門時,見外面開始下雨了,王副館長就連忙叫仿蘭收陽台上的衣服。

  半夜裡,王副館長被雨驚醒。起床關窗戶時,他發現雨下得很猛,很恐怖。

  這場雨下了一個星期,縣裡主要領導都下去防洪。領導下去時都要帶一名記者,電視台的攝像記者被一、二、三、四把手帶去了。冷部長只好叫文化館派個搞攝影的人,隨他一道下去。

  老馬見此項任務重大,就自搞奮勇地隨冷部長下鄉。

  老馬在鄉下乾的時間長,有經驗,他想藉此機會,在冷部長面前挽回一點影響。他鞍前馬後隨冷部長跑了五天,回來後,冷部長果然在幾個不同的場合表揚了他。

  這一陣縣電視台都是關於抗洪救災的新聞,由於沒人扛著攝像機跟著冷部長,所以電視上一直沒有冷部長的鏡頭,只有幾條口播新聞里提到冷部長。

  這時,地區群藝館下發了一下通知,準備在全區搞一個「抗洪圖攝影作品大展」。老馬靈機一動,便決定先搞一個全縣關於抗洪救災的攝影作品展覽。

  王副館長自然沒有不同意的。

  經過半個月的籌備,共徵集到一百多幅作品。老馬也從自己的攝影作品中拿出十餘幅,放入其中,然後由館內幾個在攝影的人,從中挑出七十幅參加展覽。

  王副館長也在其中。

  他對老馬的作品很有興趣,他說老馬拍的這一組作品在用光和造型上,都與《秋風醉了》有質的區別。老馬的這組作品以冷部長在洪水到來之際的各種動作和表情為聯繫,構成一個有機整體。大家一致同意這十幅作品全部入選。

  展覽定於九月一日開幕。八月三十一日,先搞了次預展,主要請領導來審查。冷部長聽老馬匯報了展覽內容,很是高興。剛好地委宣傳部熊部長下來檢查慰問,冷部長就邀他一道來看預展。

  熊部長和冷部長進展廳時,老馬帶頭鼓掌,王副館長和參展作品的作者也都鼓了掌。

  冷部長掃了一眼那十幅關於他的作品後,就回頭注視熊部長看這些作品的表情。

  熊部長順次序細細看,看到有特點的作品還評說幾句。當看到老馬的十幅作品時,熊部長忍不住聳起了眉頭。儘管他很快就糾正了這一動作,但還是被冷部長和老馬他們發現了。

  老馬回頭再看自己的作品。不免大吃一驚,別的作品上,投入抗洪的幹部群眾一個個都是泥猴子一般模樣,唯有自己攝下的冷部長,上著白襯衣,下穿絲襪和膠鞋,旁邊還有一個人替他打傘遮雨。老馬喃喃地說:「我怎麼沒考慮到這一點呢?」邊說,兩腿邊發起抖來。

  冷部長送熊部長回賓館後,又回到文化館,展廳里只有老馬一個人,他正在將自己的作品往下取。冷部長將手中的茶水瓶,一下子摔到老馬的面前,並大吼一聲說:「老馬,你真是一頭教不轉的蠢豬。你可誤了我不淺啦。」

  老馬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冷部長走後,老馬鎮定精神,到暗室里泡了幾個鐘頭,仍挑不出一張有關冷部長抗洪的比較像樣的照片。

  他在暗室里坐到天黑,聽見孩子在到處喊,他才出來。

  第二天正式展出,縣委書記要來剪彩,冷部長不能不來。

  剪完彩,進了展廳,冷部長看見昨天老馬取下照片的地方,換了一幅二十寸的大照片,也是關於他的。

  縣委書記看了這幅照片,直說拍得好,拍出了冷部長的精神面貌。

  這幅照片的作者是王副館長。

  只有他們倆自己清楚,這張照片是幾年前拍的。當時冷部長還是個科長,有一天,他拖著板車去煤廠買煤,回來時遇上了雷陣雨,他將衣服脫下來遮住車上的煤,冒雨往家裡拖,正趕上王副館長拿著照相機在路旁屋檐下躲雨,就將他這狼狽樣子拍了下來,照片洗出來後,還和他取樂了一陣。

  冷部長過後托冷冰冰捎了一句話給王副館長,說他的鬼點子真多。

  王副館長拍的這張照片被選送到地區參加展覽,受到一致好評。並被改名為《宣傳部長》發表在省報上。

  九月底,冷冰冰悄悄告訴他,老馬要被調走了。

  果然,沒隔幾天,老馬就被組織部找去談話,讓他去縣農科所任黨支部書記。

  老馬一走,上面又讓王副館長代理館長。

  他一個電話打到八建公司石經理的家裡,要明天就讓舞廳工程重新開工,並且在一個月內竣工。石經理叫了一陣難處,最後雙方商定,大後天正式開工,十月中旬交付使用。

  王副館長又在館裡宣布,舞廳十一月一日正式開業。

  他估計,每年一到十二月,縣裡就開始調整各級領導班子,所以,自己在這之前必須干出點實績來,別把這次良機錯過了。

  王副館長將一切都安排妥當後,就讓李會計準備兩千塊錢現金,他要到省里去要錢。

  李會計忙了兩天,也只籌到五百元。

  走的頭一天中午下班之前;老宋忽然來了,找著王副館長,要求重新上班。

  王副館長見他來,心中就有了主意。老宋說了以後,他就答應下來,但要老宋向館裡上繳一點管理費。老宋一點沒猶豫,反問上繳多少。王副館長說就兩千吧。誰知老宋眉頭也沒皺一下,就從懷裡掏出一疊百元票子,數了數後,抽出一半扔給王副館長。弄得他一時後悔,想真該將數字說大一點。

  後來,王副館長想出一個補救措施,讓老宋陪他一道上省里去要錢。

  在宣傳口,王副館長會要錢是出了名的。他平時對上面的人捨得下本錢,所以急需錢時,總有人出來幫忙。

  這回出去,又得到老宋的鼎力相助。老宋在外面跑了大半年生意,對省里的人現在想的什麼非常熟悉,想尿尿的就送夜壺,想睡覺的就送枕頭。再加上在黨的機關工作的生意朋友幫忙,來來去去,只一個星期,就從文化廳和財政廳各要了五萬元。

  回來一說,冷部長還不大相信,半個月後,省里的錢到了帳,大家才服了。

  王副館長從省里回來,發現父親又抽起擱下多年的旱菸筒。

  晚上和仿蘭親熱一回後,仿蘭告訴他,女兒近一段老喜歡喝他父親泡的水,昨天她將女兒喝的水嘗嘗後發覺,那水裡有一股旱菸味。王副館長並不在意,解釋說,旱菸氣味本來就很重,加上父親的手摸了碗沿,氣味就更明顯了。

  仿蘭又告訴他,他走後的第三天,老羅喝醉了酒,從老馬屋裡出來後,站在走廊上,指名道姓地罵王副館長心太黑,殺人不用刀子,難怪他家要斷子絕孫。他父親聽了這話後,氣得拿上補鞋用的割膠刀,要去找老羅拼命。幸虧李會計在場,他力氣大,才拖住。

  王副館長嘆了一口氣說:「你也不給我家爭口氣,一胎生下個兒子。」

  仿蘭捶了他一下說:「你有本事再弄個准生證,我一定給你生個兒子。」

  王副館長說:「不說這無味的話了。不過老羅這雜種,有機會再犯在我手上,非要整得他跪著走路。」

  第二天,王副館長在家休息,睡懶覺睡到上午十點還未起床。躺在床上忽然聽到外面有人說話,細細聽,聽出是李會計的娘,又送鞋來讓父親幫忙補。

  二人拉了一會兒家常話,父親便改了話題,問:「你先前說,如果第一胎生下的孩子殘廢了,就可以生第二個?」

  李會計的娘說:「那還有假,我兒媳婦的同事頭胎生個孩子是啞巴,計生辦的就讓她生了第二胎。兩胎還都是兒子呢!」

  父親嘆氣說:「人家怎麼有那好的福分。」

  又說了一陣,李會計的娘約好來拿鞋的時間就告辭走了。

  王副館長穿好衣服,從房裡走出來時,父親吃了一驚,問:「你沒上班?」

  王副館長說:「出差累了,休息半天。」

  剛刷完牙,李會計就來傳話,說冷部長打電話來,不同意這麼隨隨便便就讓老宋回館裡上班,不然,單位就成了廁所,可以隨便進,隨便出。冷部長要館裡寫出正式報告,老宋寫出全面匯報,送給他看看後再說。

  王副館長和李會計商量一陣,覺得老宋的匯報可以叫老宋寫,就說館裡要,別的都得瞞著老宋。

  後來這事老宋還是知道了。他當著冷冰冰的面說:「你爸爸是個偽君子。」

  老宋心裡對冷部長的怨恨越發深了。

  老馬走後,人還住在文化館,新單位沒有房子給他住,他也捨不得搬出這套三室一廳。

  王副館長抽空上老馬屋裡坐了一回。去時,老馬正在餵罐頭瓶里的一隻金魚。

  王副館長說:「你這麼喂,不出三天,魚就會憋死。我有一隻魚缸,閒著沒用,送給你好了。」

  說完,就轉身出門,不一刻,真的拿來一隻魚缸。

  老馬非常感謝。

  王副館長問他在新單位工作怎麼樣。老馬說,那單位裡頭頭本來就多了,他去後,只是每月主持開兩次支部會。幸好學會了餵金魚,他還準備栽幾盆花。王副館長說,難得他這麼快就想開了。

  老馬將金魚換地方時說:「上次老羅賴著在我這兒喝酒,我又不好攆他。結果喝醉了,罵了你的人,搞得我真不好意思見你。老羅這人是很令人討厭,我當初想依靠他開展工作,真是有眼無珠。」

  王副館長來老馬屋裡,本來是打算問問那次老羅借酒裝瘋的情況,同時暗示一下老馬,讓他少過問館裡的事。見老馬主動說起,反覺自己過慮了。就說:「當初,在一些事上,我與你配合不好,你走後,才覺得實在可惜。」

  又問了老馬兩個孩子的學習情況,王副館長便推說有事,得走了。臨出門時,他許諾說過幾天送兩條名貴金魚給老馬。

  第二天,他就給老馬送來一隻墨龍和一隻獅子頭。

  到了十月半,舞廳進入了內部裝修階段。天氣也漸漸涼了,王副館長就讓石經理拿出那筆錢,安排全館的人到北戴河旅遊。

  老馬也去了,是王副館長請他去的,還讓他在路上帶隊。

  王副館長自己沒去,他一人在家照料舞廳的事。他讓李會計每天打個電話回,匯報路上的情況,特別是大家的情緒。

  李會計打電話回,總說大家情緒很高漲。

  這天,仿蘭冷不愣了地問他一句:「你聽說過用煙油泡水喝,可以讓好人變成啞巴的秘方嗎?」

  王副館長說:「小時候,好像聽大人們這樣說過。」

  仿蘭不再說話,等王副館長上班去後,她並不送女兒上幼兒園,對王副館長的父親說她要去燙髮,趁父親不注意,她偷偷溜進父親房裡,躲在蚊帳後面。

  過了一會兒,女兒叫渴,要喝水。

  仿蘭看見父親倒了一杯水,然後用一根細鐵絲,從旱菸杆里一點一點地掏出些煙油,放到茶杯里攪了攪,便端給女兒喝。

  仿蘭大叫一聲,從蚊帳後面跑出來,奪過那杯水,一下子澆到父親臉上。

  事情也巧,王副館長到辦公室門前準備開門,才發現鑰匙忘了拿,就轉身往回走。在樓前碰到宣傳部小閻和組織部姚科長和張科長站在路邊說話,他就走攏去湊合了幾句。大家都盼舞廳早點建成。王副館長再次許諾,到時候他負責供應他們的票。

  等回到家裡,正好聽到仿蘭在罵:「你這個老不死的,你想害我的女兒,我到法院去告你!」

  王副館長一步跳入屋內,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仿蘭將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她原以為丈夫會幫她一起懲罰父親,誰知王副館長走上來,照准她的左臉扇了一耳光,又朝右臉掠了一巴掌,並罵道:「你這個不行孝的女人!為了一件小事就將開水往父的臉上澆,將父的臉燙成這個樣子,叫我如何出去見人,大家會指著我的背,罵我是只要老婆不要父親的傢伙。你以為喝點菸油水,就真能讓人變成啞巴?你到醫院去問一問!真的這麼容易,那天下的啞巴不知有多少!」

  仿蘭被王副館長兩耳光打醒了。好半天才清醒過來,抱起女兒就往外跑。

  王副館長知道她是回娘家去,也不阻攔,反說:「想通了就自己回來,我沒空去接。」

  仿蘭走後,屋裡只剩下王副館長和父親。

  王副館長將正紅花油往父親臉上抹了些,什麼話也沒說。剛抹了幾下,父親掙脫他的手,鑽進蚊帳里,用被子包著頭,一聲聲地低號起來。王副館長聽見父親在哭訴:「巧兒,你怎麼不帶我一起走呢,讓我留在陽間活受罪。」巧兒是母親的乳名。

  王副館長一聽到母親的名字,眼淚就流出來了。母親生下他不到兩個月就死了。母親死時,他還叼著她的奶頭。之後,父親打光棍將他帶大。

  家裡這一番鬧,外人並不知道。

  這天李會計打電話回,說旅遊人員已到了武漢,明天就可以到家。

  王副館長接完電話後,就給仿蘭單位打電話。仿蘭接著電話,聽見王副館長要她回來,不然,全館人員明天回了,將這事傳出去,那就會將他所有的優點一掃帚掃掉了。仿蘭在電話里只是嗯嗯,沒說回,也沒說不回。

  天黑後,王副館長見仿蘭還沒回,就嘆了口氣,準備到仿蘭娘家去接。走到半路上,碰見仿蘭拖著孩子過來了。

  晚上,王副館長待女兒睡著後,就開始厚著臉皮撩仿蘭,撩了一陣,他就得手了,夫妻倆頓時就和好如初。

  仿蘭回來後,父親就搬出他已多年不用的補鞋箱,到街上去擺了一個攤。每天早上,仿蘭母女倆沒起床他就出了門,夜晚等她倆睡後才收攤回家,三餐飯都是王副館長送到街上去吃。

  外出旅遊的人回來,見八建公司已將舞廳修好了。

  王副館長召集大家開會,講清離十一月一日舞廳開業的時間,只剩下一個星期了。他要求大家在這一段時間裡、克服一切困難,不分晝夜加班,一定要將舞廳內的各種設施裝模搞好。大家都興高采烈地答應了,連老羅也表了很好的態。

  文化館的人從沒有這樣齊心,剛好整五天,就將一切都布置妥當了。

  那天下午,王副館長將電閘一合,舞廳內頓時華燈齊放,音樂悠揚,大家忍不住跳了幾支曲子。

  冷冰冰回家吃晚飯時,朝冷部長描述了一通。冷部長擱下碗筷,要冷冰冰陪他到舞廳去看看。

  冷冰冰連忙給王副館長打了個電話。王副館長得信後,又以冷部長的名義,請幾個有關單位的頭頭來看看。同時,又讓肖樂樂她們幾個,好好打扮一下,晚上陪冷部長他們好好跳一回。

  冷部長來後,對舞廳的一切都很滿意,只是說舞廳還應取個名字。

  王副館長連忙檢討自己的疏忽。

  冷冰冰趁機在一旁說:「老馬搞了快一年只搞了個屋基,王館長卻只用一個半月就搞起來了。你再讓他這麼『代』下去,我都對你有意見。」

  冷部長彈了女兒一指,說:「只要真是人才,總會有用他的時候。」

  王副館長忙說:「那是。那是。」

  冷部長他們玩到十點半才走。

  他們一走,王副館長就召集老宋、冷冰冰和李會計商量給舞廳取個什麼名字。大家要王副館長先說。王副館長就說:「老馬那張攝影作品,不是叫《秋風醉了》嗎?我把它動一個字,叫『醉秋風』如何?」

  大家想了想,覺得似乎還不是最好。

  往下,每個人都提出了十幾個名字,都不滿意,和這許多名字一一比較,「醉秋風」反越顯得合適。

  最後,大家一致同意,就叫「醉秋風歌舞廳」。

  第二天上午,王副館長就舞廳的名字向冷部長作了匯報。

  冷部長聽後,沉思一陣,突然說:「不行!不行!這個名字聽起來像是舊社會的妓院。」

  王副館長嚇了一跳,他怎麼也沒料到冷部長會產生這樣的聯想,一時不知怎麼回答。

  冷部長站起來,在屋裡走了幾圈,說:「我有主意了,依然是這三個字,只是將它來個本末倒置,叫『秋風醉』如何?」

  王副館長心裡有苦說不出,嘴上卻連連叫好。

  十一月一日晚七點半,秋風醉歌舞廳正式開業。

  沒幾天,地區報紙就刊載了一則消息:我區第一座現代化舞廳日前在某縣文化館正式開業。該項工程幾經磨難後,在現任負責同志的艱苦努力下,只用四十天就完成了全部基建和裝潢任務。

  王副館長尚未看到報紙,小閻就從宣傳部打電話來質問,這則消息是誰寫的?光你王館長一人努力,就沒有領導的支持嗎?

  王副館長知道小閻口氣這樣硬是有來頭的,他背後是冷部長。

  舞廳開業一個星期,就純收兩千元。李會計告訴他這個消息後,又告訴他另外一個消息,上面已確定,小閻來文化館當館長。

  小閻上任講的第一句話是:「我不像老馬。老馬年紀大,我年紀輕。處理事時,可能沒有老馬考慮得周到。」

  這話明顯是一種示威。

  果然,這次分工時,王副館長只分管業務,其餘人事、財經,小閻都攬了過去。

  小閻來之前,舞廳由老宋負責。老宋對付那不買票進舞廳的人,有幾套辦法,所以舞廳一直收入很高。

  小閻來後,將老宋換了。他怕老宋有意見,就讓老宋回文學組,說是讓老宋發揮專長,加強文學創作的力量。老宋有苦說不出,只得忍了。小閻讓肖樂樂負責舞廳。他每天至少要從肖樂樂那裡拿走二十張舞票,拿到縣委會和縣政府院子裡去做人情。

  李會計經常到王副館長面前訴說,說這個舞廳簡直成了小閻的私人樂園。

  王副館長一點權沒有,也就無計可施。

  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他提了幾個開展大型文藝活動的方案,小閻都同意,但又附上一條,說要做到以活動養活動,實行經費自理,館裡最多只負責活動結束時,加一次餐。他只好自己打退堂鼓,弄得小閻還在支部會上批評他,說他光說空話,只有計劃,沒有行動。

  有一次,他發現冷冰冰剛寫完的宣傳牌上錯一個字而造成政治錯誤。他裝作沒看見,趕忙走開。可是,宣傳牌掛出之前,小閻還是發現了問題,及時改了過來。

  舞廳收入雖然沒有老宋負責時高,但仍是夠可以的了,全館的人員只要沒有曠工,每月都能拿到十幾元的額外獎金。所以,小閻為人雖然霸道,大家也還覺得可以忍下去。

  轉眼到了五月。

  這天,小閻將老宋叫到辦公室,要他寫一篇紀念「延座講話」的文章。

  老宋說他這一段老是頭痛,連借條也寫不了。

  小閻在全館人員中,唯獨對老宋有點膽怯,有一次他對冷冰冰說,全館人都無法把他怎麼樣,將來他要栽跟頭,可能就栽在老宋手上。

  老宋因手裡有了大把的錢,回文學組後,他將往日寫的小說、詩歌和散文清點了一下,然後就常往省里跑,每跑一次,就有一兩篇作品發表出來。弄得老宋名氣日益大起來,連冷部長都不敢輕視他。

  小閻見老宋不肯寫,就轉而叫冷冰冰寫。

  冷冰冰花了五天時間,將文章寫了出來。交給小閻看後,小閻說很好,很合他的意。然後就叫人抄到宣傳欄上去。

  這期間,老宋又去了一趟省城,興致勃勃地回來時,猛地見宣傳欄上的文章,不由得火冒三丈,揀起路邊的廢磚頭,將宣傳欄砸了一個大窟窿。

  老宋行李也沒放下,扭頭就去休干所,找宣傳部的元老董部長告狀。

  董部長一聽說冷冰冰寫文章,將全縣過去的文藝創作,說成是在極左思潮影響下,出現「假大空」的虛偽繁榮,頓時火冒三丈。冷部長是董部長提拔起來的,所以他才格外生氣。但他不好直接罵冷部長,畢竟一個在台上,一個在台下。他給冷部長撥了一個電話,說自己聽說文化館最近組織人寫了一篇好文章,他想拜讀一下,等等。

  冷部長當然聽得出弦外之音,親自到文化館將小閻臭罵一頓。

  冷部長也是急了,不管旁邊還有個王副館長。

  等冷部長走後,王副館長裝作隨口說:「看來世上真的沒有常勝將軍,誰都會有克星的!」

  小閻聽了默不作聲。

  自此以後,小閻謹慎多了,對老宋越發客氣。老宋不買帳,他跟王副館長說,這隻小牛犢下場肯定還比不上老馬。

  王副館長的父親在街上擺了半年鞋攤,人顯得更蒼老了。王副館長托好多人勸父親收了這鞋攤,他自己也求了許多遍,父親就是不答應,說要我回去,只有一個條件,叫你媳婦給王家生個兒子。父親吃飯仍是一日三餐送。有時候,王副館長有事不能送,仿蘭就請老馬幫忙送。因為這,王副館長和老馬的關係特別親密起來。

  父親幫人補鞋,人家給錢他就收,人家不給錢,他也不要。偶爾將人家的鞋弄壞了,他就買一雙新的賠出去。

  宣傳欄事件過後不久,冷冰冰花了一百多塊錢,給冷部長買了一雙皮鞋,作為生日禮物。冷冰冰將皮鞋從商店裡拿回來時,小閻見了直夸漂亮。

  過了幾天,小閻去宣傳部,見冷部長腳上的新皮鞋破了一個洞。一問才知道,前天,冷部長下鄉去,走到半路上,碰見一個小偷搶一位老頭的錢包。冷部長讓司機停下車,帶著車上其他的人一起上去捉那小偷。小偷急了,拿出刀子來威脅。急切之中,找不到其他武器,冷部長就脫下皮鞋迎戰。小偷到底被抓住了,但新皮鞋卻被刀子戳了一個洞。

  小閻在秘書科,干慣了跑腿的事。見此情景就習慣地叫冷部長將鞋換下來,他拿去找人補一補。

  冷部長也是習慣了的,小閻一說,他就依從了。

  小閻提著冷部長的皮鞋,到街上問了幾個鞋攤,要價一個比一個高,他就找到王副館長的父親,要他幫忙好生補一補。

  王副館長的父親聽說這鞋值一百多元,就說。「我還從沒補過這麼好的鞋,冷部長讓我補,是瞧得起我。我就是將身上的皮割一塊下來,也要將它補好。」

  王副館長的父親不知道現在的皮鞋越好,皮子越薄,越不耐穿。他用鉗子夾住洞邊的皮,想看看洞裡面破成什麼程度,手上還沒怎麼用力,那皮子就嘩地一下,被撕開一條兩寸多長的口子。

  他一下子傻眼了,生怕自己一生的名譽被這雙鞋毀了,就拼命想辦法補救。結果,鞋面上的洞,由小變大,由一個變成幾個。

  小閻過了一個小時來拿鞋時,一見鞋成了這個樣子,就急得跳腳,大聲說:「都這個樣子了,你還補什麼,去買一雙賠給別人算了。」

  王副館長的父親手一哆嗦,鞋子掉了下來。

  小閻又說:「你補不了就該早點說一聲,我好找別人去。到了這一步,看你怎麼賠?你若不賠,我就將這破鞋掛在你的頸上,讓你去遊街!」

  王副館長的父親將頭埋在雙膝中,不敢目半句。

  這時,肖樂樂來傳話,說冷部長打電話來,讓他趕緊送鞋去,冷部長有事要出門。

  小閻於是說:「這樣,這鞋我先墊上錢,買一雙賠人家,回頭你將錢還給我。」

  小閻說完就走了。

  這天,王副館長到縣鑄造廠當該廠「紅五月歌詠比賽」的評委主任去了,中午飯由老馬幫忙送。

  老馬送飯時,見鞋攤上沒人,等了一會仍沒人,他沒在意,將飯盒放在小板凳上,自己先回了。

  傍晚,王副館長回來時,見父親的攤子是空的,一個叫花子正捧著父親的飯盒大口吞咽,心下起了疑問。他捧走叫花子,將鞋攤收拾好擔回家。再一打聽,便知事情不妙,忙叫上幾個人幫忙尋找。

  他沿著護城河找了個來回,沒有發現什麼。

  往回走到十字街,迎面碰上老宋。

  老宋急忙忙地說:「快!快去醫院!你父親在那兒賣皮呢!」

  原來,王副館長的父親等小閻走後,就打定主意到醫院裡賣血。醫生見他年紀大,沒有答應。剛好,一個被火燒傷的人需要植皮。醫院剛開始做這種手術,沒人敢賣自己的皮膚給別人。王副館長的父親願意賣,一化驗,正合適。醫生剛要下刀子時,老宋趕到了。

  王副館長一進醫院,就聽見父親在手術室里叫:「我自己的皮,我願賣,誰也管不了!」

  父親一見兒子,叫得更厲害了,還伸手搶醫生的手術刀和手術剪。

  王副館長說:「父,再怎麼難的事,還有兒子替你頂一陣呢!」

  父親說:「你別管我。我什麼用處也沒有了,還不如一刀一刀地割死了好!」

  王副館長說「你真要這樣,那我還有什麼顏面出去見人?乾脆先將我的臉皮割了!」

  說著,他雙膝一彎,人就跪在地上。

  老宋說:「王師傅,王館長大小也是個領導,你這樣不講情面,不等於是拆他的台嗎!」

  鬧了半天,醫生也有些煩,開始攆王副館長的父親走。轟的轟,勸的勸,總算將他弄下手術台。

  這邊王副館長早被人牽起來,大家一起到外面的休息廳坐下,聽王副館長的父親訴說事情經過。

  父親痛心地說:「我一生的名聲,全叫這雙鞋毀了。」

  大家對他這話沒興趣,一齊大罵小閻。

  老宋說:「這次不把姓閻的整倒,我就四隻腳走路。」

  眾人都義憤填膺地說了許多話。

  王副館長的父親要王副館長將鞋賠給小閻。老宋叫別賠。他不同意,說損壞東西要賠,這是天經地義的。老宋說,這回若賠了,那就是天不經地不義。

  王副館長的父親一急,加上餓了兩餐,頭便昏起來。王副館長趕緊讓護士給他推了一瓶葡萄糖。

  七拖八拖就到了晚上十點。看熱鬧的人都散了,只剩下王副館長和他父親。老宋推說有事,先走了。

  等他倆回到家,仿蘭已摟著女兒哭過幾場了。她以為父親是為了她而出走的,那樣,她走到哪裡,哪裡就有人戳她的背脊骨。見父親回來,她連忙起身熱情招呼。

  父親只想睡覺,直往房裡鑽。

  這時,老宋來了。

  老宋先回家,寫了一篇新聞稿,《鞋匠割肉賣皮,只緣官官相逼》。老宋將文章給王副館長過目。

  王副館長見文章中點了冷部長的名,就不同意,要老宋刪去冷部長,他說冷部長是被小閻利用了,他是無辜的。

  老宋嘴上答應,卻沒有改,仍然原封未動地寄給了省報。

  沒多久,文章登出來了。不過不是登在省報上,而是登在省報辦的內部參考資料上面。冷部長那一條線還是被刪乾淨了,讀文章覺得那鞋是小閻自己的,標題也被改成《老鞋匠失手本該賠償,年輕人可惡逼他賣皮》。

  又過了幾天,縣裡派人到館裡,討論如何給小閻處分。大家一致認為,給他一個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的處分就夠了。

  半個月後,小閻的處分下來了,是雙開除加雙留用察看。並調到老馬當副鄉長的那個地方去當一名中學教師。和別的犯案人一比,大家都認為處分太重了。老宋說這是舍率保車。

  小閻走時,王副館長派李會計和肖樂樂將他一直送到學校。他倆回來時,說學校對小閻的安排還可以,教附小的思想品德課,課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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