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分享艱難(一)

2024-10-04 18:56:17 作者: 劉醒龍

  八月的夜晚,月亮像太陽一樣烤得人渾身冒汗。孔太平坐在吉普車前排的副駕駛座位上,兩條腿都快被發動機的灼熱烤熟了。車上沒有別人,只有他和司機小許,按道理後排要涼爽一些,因為離發動機遠。孔太平咬緊牙關不往後挪,這前排座如同大會主席台中央的那個位置,絕不能隨便變更。小許一路罵著這鬼天氣,讓人熱得像狗一樣,舌頭吊出來尺多長。小許又說他的一雙腳一到夏天就變成了金華火腿,要色有色,要味有味,就差沒有煺毛。孔太平知道小許身上的汗毛長得如同野人,他忽然心裡奇怪,小許模樣這麼白淨,怎麼也會生出這些粗野之物哩。他忍不住問小許是不是過去吃錯了什麼藥。小許說他自己也不明白,接下來他馬上又聲明自己在這方面當不了冠軍,洪塔山才是鎮裡的十連冠。孔太平笑起來,說洪塔山那身毛,若不用兩擔開水泡上幾個回合,再鋒利的刀也煺不下來。兩人說笑一陣,一座山谷黑黝黝地撲面而來。吉普車轟轟隆隆地闖了進去。小許伸手將車門打開,並說,孔書記,到了你的地盤,違點小規也不怕了。孔太平沒說什麼,他先將車上的拉手握牢,另一隻手將車門打開。一股涼風從腳下吹向全身,酷熱的感覺立即消散了許多。

  剛剛有些涼爽的感覺,吉普車忽然顛簸起來,孔太平趕忙將車門關好。小許說不要緊,路上有幾個坑。孔太平卻厲聲說,關上門,不怕一萬隻怕萬一!小許沒敢吱聲,趕緊關上車門,同時減小油門讓車速慢下來。這以後,兩人都沒說話,路況好,車子走得平穩時,這種沉默有些不對頭。孔太平明白自己剛才說話聲音太大了,便有意找話說說,緩和一下氣氛。他掏出煙,一次點燃了兩支,並將其中一支遞給小許。

  小許抽了一口煙後,馬上告訴孔太平這是假的阿詩瑪。小許說,這煙是縣城南邊金家坳的農民做的。

  孔太平說,金家坳是我縣唯一一個有希望進入億元級的村子哩。

  小許說,若將那些假煙一查禁,恐怕同我們西河鎮的情況差不多。

  孔太平說,是該查禁,不然國家的事就全亂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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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許說,昨天我聽人說了一副對聯:富人犯大法只因法律小犯大法的住賓館;窮人犯小法皆是法律大犯小法的坐監牢。

  孔太平想了想,覺得這副對聯有些意蘊,他問小許說,你還聽見什麼沒有?

  小許說,洪塔山近期內可能要出事。

  孔太平忽然敏感起來,他問,出什麼事?

  小許說,縣公安局還在整洪塔山的材料,似乎是經濟上有問題。

  孔太平說,不對,經濟問題應該由檢察院辦理。

  小許說,那要麼就是嫖妓搞女人。

  孔太平正要再問,迎面一輛汽車亮著大燈撲過來,燈光刺得他倆睜不開眼睛。小許踩了一腳剎車讓吉普車停下,然後拉開車門跳到公路中間破口大罵起來。那輛車駛近了,停在小許的身前。孔太平認出是一輛桑塔納,馬上猜測是鎮養殖場經理洪塔山的座車。果然從桑塔納車門裡鑽出來的那個人正是洪塔山的司機。小許用拳頭擂著桑塔納的外殼,說那司機也不屙泡尿照照自己,敢在西河鎮裡亮著大燈會車。那司機分辯說,是因為小許沒關大燈他才學著沒關的。

  小許說,今天得讓你付點學費,認清楚在西河鎮能亮大燈會車的只有老子一人。

  小許正要抬腳踢那桑塔納車燈,孔太平大聲阻止了他。孔太平下車後,那司機趕忙上前賠不是。孔太平支開話題,問司機去哪兒。司機說是送一個客人。孔太平見車內隱約坐著一個人,就揮揮手讓桑塔納開過去。桑塔納走後,孔太平又說了幾句小許,他擔心那車內坐的是養殖場的客戶。小許說那人絕不是什麼客戶,那副妖艷的模樣,一看就不是正經路上的人。聽說是個女人,孔太平也不再數說小許了。倒是小許來了勁,不斷地說現在太不公平了,洪塔山算什麼東西,居然坐起桑塔納來,書記鎮長卻只能坐破吉普。小許說他若有機會,一定要治一治洪塔山,不讓他太囂張。

  小許的話說得孔太平煩躁起來。這時,吉普車已來到鎮外的河堤上。孔太平讓小許停下來,打開車門時,他叫小許開車先走,自己一個人慢慢地走回去。

  吉普車消失在鎮子裡,四周突然靜下來。被太陽燒烤透了的田野,發出一股泥土的釅香,月亮被醺醉了,滿面一派橘紅。熱浪與涼風正處於相持階段,一會兒涼風撲面,一會兒暑氣襲人,進進退退地叫人怎麼也安定不下來。

  河堤外邊的沙灘上,稀稀落落地散布著一些乘涼的男女青年,女孩子嗲聲嗲氣的話語和男孩子有些浪意的笑聲,順著河水一個漣漪便漂出半里遠。孔太平想起小時候自己從縣城裡來鄉下走親戚時,舅舅帶著他走上幾里路,同垸里的男女老少一道來這河灘乘涼的情景。有天夜裡,滿河灘的人睡得正香,忽然有人喊了聲,狼來了,狼來了,惹得許多人慌忙逃個不迭。後來舅舅大喊了一聲,說這麼多人還怕幾隻狼,一人屙一泡尿就可以淹死它!舅舅的喊聲制止了河灘上的慌亂,大家鎮定下來以後才弄清楚是有人在鬧著玩,目的是想嚇唬那幾個睡成一堆的女孩子。舅舅走上前去揪著那人的耳朵,一使勁就將其扔到河水中去了。那人在水中掙扎時,大群女孩紛紛抓起沙子撒到他身上,直到那人急了,說若是誰再敢撒沙子,他就將身上的衣服全脫光,這才將女孩子嚇退。那人從水中爬起來時,舅舅對他說了幾句預言,斷定其人將來不會有出息。孔太平記起這個故事,卻不記得舅舅所說的這人是誰了。在當時他可是知道這人的姓名的,時間一長竟忘了。忘不了的是這人如今也該四十歲了。

  想起舅舅,孔太平的目光禁不住拐到另外一個方向上。遠遠地一座小山之下,忽明忽暗地閃著一架霓虹燈,西河養殖有限公司幾個字一會兒綠一會兒紅,反覆變幻不停。空洞的夜晚因此的確添了幾分姿色,美中不足是那個「殖」字壞了半邊,只剩下「歹」在晃來晃去。舅舅的家就在養殖場附近,雖然離得不算遠,可他已有一年多時間沒有進過舅舅的家門。孔太平打定主意,近幾天一定要去舅舅家坐一坐,不吃頓飯也要喝幾杯水。

  孔太平從縣商業局副局長的位置下到西河鎮任職已有四年了,頭兩年是當鎮長,後兩年任的是現職。論政績主要有兩個,一是集資建了一座完全小學和一座初中,二是辦了這座養殖場。現在鎮裡的財政收入很大一部分來源於這座養殖場。所以他對養殖場格外重視,只要有機會,不管是什麼場合,他都得重申,要像保護大熊貓一樣保護養殖場。實際上,這座養殖場也關係到自己今後的命運。回縣城工作只是時間問題,關鍵是回去後上面給他安排一個什麼位置,這才是至關重要的。小鎮裡政治上是出不了什麼大問題的,考核標準最過硬的是經濟,經濟上去了就是一好百好。

  涼風一陣比一陣緊了,暑氣明顯在消退,河灘上幾個女孩子忽然唱起歌來。孔太平心情好起來,剛要加快步伐,迎面走來兩個人影。不知為何,孔太平認清那兩人是鎮完小的楊校長和徐書記後,竟下意識地躲進河堤旁的柳叢里。

  楊校長走到他跟前時忽然停下來說,等一等,我要方便一下。

  徐書記嗯了一聲說,我陪你。

  好半天沒見水響。楊校長說,人家在縣城裡偎老婆,讓我們又白等了半夜。

  徐書記說,這熱的天再好的女人偎起來也沒意思。

  楊校長說,人家不像我們這些窮教師,去年家裡就裝了空調,改造了自己的小氣候,你還當是大環境啦!

  徐書記說,你別笑我土,我還真沒見過空調是什麼模樣哩!

  楊校長說,恐怕是你不注意,縣城裡好多樓房的外牆上掛著些像麻將里的一餅、二餅那樣的東西就是空調。

  孔太平差一點笑出聲來。

  楊校長繼續說,胡老師突然發病住院,也不知是好是歹,三個月沒發工資了,醫療費還要學校先墊付,這是什麼道理!說話時,楊校長還脫口罵了一聲。

  徐書記說,鎮長書記只管自己升官發財,哪裡會真心實意地關心教育。你沒聽見剛才開車的小許在鎮委大院裡嚷,要全鎮人勒緊褲帶給鎮裡買台桑塔納,否則出門太丟人了。

  楊校長說,也是,縣裡隨便哪位領導賣台車子也夠全縣教師好好過上一個月——喂,老徐,我這一陣不知怎麼的,屙尿特別費勁,老半天也掙不出一滴。

  徐書記說,莫不是前列腺有問題,得趕緊查一查,男人這地方最容易患癌症。

  楊校長說,患了癌症才好,我就可以解脫了,死不死活不活反讓人難熬——好好,總算屙出來了!憋死個人!

  一陣水響過後,兩人終於走開了。孔太平聽出他們要去鎮醫院。孔太平明里暗裡聽慣了別人的牢騷話,他知道楊校長是在說自己,抬腿將眼前的柳樹狠狠踹了幾下後,心中的火氣也就去了多半。

  孔太平沒走多遠就碰上了地委奔小康工作組的孫萍。孫萍一個人正順著河堤散步,孔太平一見她那模樣就開玩笑,是不是又收到男朋友的信或者是剛剛給男朋友寫完信。孫萍挺大方,說兩樣都不是,而是一個三年不通音訊的老同學突然莽撞地給她寫了一封求愛信。孫萍還說,她發現老同學的文章寫好了。孔太平提醒她留心對方是不是抄了哪個名人公開發表的情書。孫萍笑著表示了認同,接著就告訴孔太平,鎮裡人都知道他今天回來,包括楊校長在內的好幾撥人一直在等他,直到小許一個人開著車進院後,他們才散去。孔太平問清楚,除了楊校長是準備找他要錢的,別人都是來申冤告狀,便多多少少有些放心下來。他告訴孫萍,這年頭只要不涉及錢,一切都好辦。說了一陣閒話後,孔太平要孫萍給他幫忙做件事,馬上到鎮醫院去,看看那個姓胡的老師到底是什麼原因住院的。孫萍答應後便往鎮醫院方向去了。

  一進鎮子,街兩邊乘涼的人都拿眼光看他,打招呼的人卻很少,偶爾開口也是那幾個禮節性的字。孔太平平常進出鎮子總是坐車,同鎮上的人見面的日子不多,這般光景讓他有些吃驚,自己剛來鎮上時可不是這樣,那時誰碰見他都會上前來說一陣話,反映些情況,提點建議什麼的。孔太平看見街旁一位老人還在忙個不迭地招呼幾個孩子,就走上去詢問他家中的情況。他以為老人的兒子、媳婦外出打工去了,誰知老人氣呼呼地告訴他,孩子的父母都讓派出所的人抓了起來。老人說,自家幾個人在一起打麻將帶點彩犯了什麼法,開口就要罰款三千。那些個貪官污吏怎麼不去抓,那麼多行賄受賄的人怎麼不去抓?老人一開口,四周的人都圍攏來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說了半天,孔太平總算搞清楚,鎮派出所前天晚上搞了一次行動,抓了四十多個用麻將賭博的人,清一色是鎮上的個體戶,不要說是幹部,就連農民也沒有一個。他們認為這一定是派出所的預謀,十幾萬罰款夠買一台桑塔納。

  孔太平藉口自己剛回,不了解情況,轉身往人群外面走。老人在背後說,我將話說明了,要錢沒有,要命有幾條。孔太平沒有理睬。老人又說,這哪像共產黨,連國……孔太平不等他那更刺耳的話出口,便猛地轉過身大聲說,不是共產黨有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你們這些私營業主先富起來,你們能有今天這麼大的鋪子?錢來得太容易了,就想賭,是不是?莫以為自己逃稅的手腳做得乾淨,讓你逃才逃得了。孔明曉得關羽會放曹操一馬,才讓他去守華容道。不讓你逃時,你就是如來佛手中的孫悟空。得了龍王爺的恩惠卻想著王八的好處,這叫什麼,這叫混帳王八蛋!前年訂《村規民約》時,你們都簽過字,賭博就要挨罰,不想交罰款的人明天到鎮委會裡登個記!

  孔太平一吼,街上突然靜下來。他什麼也不再說,一溜煙地回到鎮委院內,也不理睬別人叫他,站在院子當中扯著嗓子大叫:老閻,老閻在家嗎?分管政法的閻副書記應聲從自家門口鑽出來,孔太平要他馬上將派出所黃所長叫來。

  他剛開門進屋,住隔壁的婦聯主任就送了兩瓶開水進來,並隨口問他怎麼這次出去時間延長了三四天。孔太平說,剛開始只準備參觀一下華西村,後來大家都鬧著要去張家港看看,參觀團的領導只好修改日程安排。婦聯主任問他有些什麼收穫,孔太平一邊嘆氣一邊告訴她,經驗很多,可是太先進了,他們一下子學不了,還得敲自己的老實鑼鼓。

  孔太平開始解上衣紐扣,並說自己要衝個澡。婦聯主任說,你沖你的澡,我說我的話。孔太平說,那我就脫褲子了。婦聯主任笑著說,你那東西我家裡也有,嚇不倒人。說笑之間婦聯主任站起來,跨過門檻後又回頭告訴孔太平,他不在家裡,宋家堰村超生了一個人。她說,本來差一點就是三個,另兩個被她抓住了時間差,搶先將工作做妥當了。孔太平說,今年一切工作都白做了。他嘆了一口氣,隨手關上門。

  孔太平打開水龍頭,放水沖了一陣身子,他剛用肥皂將身子塗抹一遍,水龍頭裡就沒有水了。他打開窗戶探出頭衝著樓下叫道,一樓的,等會兒再用水好不好,讓我將澡洗完。叫了兩聲,水龍頭裡又有水了。他趕忙湊過去。這時,電話鈴響了起來。孔太平馬上意識到一定是老婆打來的,目的是探聽他的行蹤,她總是懷疑自己在鎮裡有別的女人,常常出其不意地搭車跑來或在半夜三更打來電話。孔太平衝出衛生間,抓起電話大聲說,是我,我是孔太平,我已經準時回到鎮裡,你該放心了吧!別用什麼孩子不聽話,鑰匙找不見了等藉口來掩蓋自己的別有用心,我都明白,你不要耍這種小聰明!他吼了一通後,電話里竟無一點反應。他又說,有話你就快說,不聲不響地到頭來還是我付電話費。電話里輕輕地響了一下,接下來是一串蜂鳴聲。孔太平愣了一會,伸手撥了自己家裡的電話號碼,電話鈴響了一陣後有人拿起了話筒,他對著話筒說,我愛你,你放心,我不會三心二意的!電話里忽然傳出兒子的聲音,兒子說,你是誰,不許你愛我媽媽,我媽媽只能讓我爸爸愛!孔太平說,兒子,我就是你爸爸!兒子在那邊歡叫道,媽媽,爸爸要愛你!孔太平放下電話,繼續將身上的肥皂液沖洗乾淨。

  派出所黃所長進來時,孔太平剛剛將褲子穿好,天氣太熱,他懶得再穿上衣,光著膀子,開門見山地問抓賭的情況。黃所長說他們的確是選擇了鎮上幹部發工資的前幾天行動的,因為這時幹部們口袋裡都是癟的,無錢上麻將桌,這樣可以減少許多麻煩和難堪。只不過他們沒有考慮到鎮上那些個體戶竟敢公開抵抗,到現在連一分錢都沒收上來。他們準備明天先放幾個女人,探探風向。孔太平沉吟一會兒後,表態不同意這種做法,他說政權機構做事就得令行禁止,不能半途而廢,否則就會失去威信。孔太平答應由鎮裡出面幫他們維持一下,條件是收上來的罰款二一添作五,兩家對半開。派出所長不同意,他們正指望用這筆錢添一些交通工具。孔太平告訴他,老百姓已猜出他們是想買輛桑塔納,他們若真的這麼做,會失去民心的。因此,不如將這批罰款分一半出來,捐給鎮裡,專門發放拖欠了幾個月的教師工資。黃所長有些鬆口了,只是不同意交出一半,他覺得太多了,學校有困難,公安部門也同樣困難。孔太平思考了半天后改變主意,提出只要明天一天,到時收到多少算多少。黃所長很高興地同意了。

  門外響起了高跟鞋的磕磕聲。孔太平連忙抓住上衣往頭上套,孫萍進來時,他那銅錢大的肚臍眼還沒有蓋住。孫萍剛坐下,黃所長便起身告辭,那模樣似乎有點避嫌的意思。孔太平留他沒留住,只好由他去了。

  孫萍將烏黑的披肩長發甩到胸前,像瀑布一樣垂著,然後說她想喝口茶。孔太平正要重新泡一杯,孫萍已拿過他喝過的茶杯,有模有樣地抿了一口。孔太平想阻止卻來不及,他看著孫萍那好看得像糯米粉做的雙手,心裡咚咚地響了兩下。

  孫萍抬起頭來說,孔書記這茶葉太好了,是哪個村里做的?

  孔太平說,我這茶葉算什麼好,這回出去考察,地委組織部的人那茶葉才真叫好哩,一連八九天,就是看不見他們茶杯里有哪片葉片是兩芽的。

  孫萍說,那還不是下面鄉鎮的幹部送給他們的。其實我們鎮上也應該搞點特製土特產,這對開展工作有好處。

  孫萍這話是雙關意思,暗裡還指疏通關節可以早點向上提拔。孫萍是昨天回到鎮裡的,她在地區團委工作,團委同組織部在一層樓上辦公。她這次回去休假,剛好遇上東河鎮的段書記鬼頭鬼腦地在組織部門口轉,一看就是上門送禮的。孔太平本來對孫萍說話的口氣有些惱火,但她話里的內容卻很重要。東河鎮的段書記是他的主要競爭對手,連續三次考察,都是孔太平排第一,老段排第二。這次地委組織部組織外出考察,人員名單都是戴帽下達的,上面沒有東河鎮的段書記,他原本有些暗暗高興,沒料到人家卻來了這一手。

  孫萍說,現在考察幹部並不是光看政績。

  孔太平說,我不會這麼賤,鬍子一大把了,還低三下四地去巴結那些二十來歲的毛頭科長。不說這個了,說說醫院裡的情況吧!

  孫萍說,胡老師可能是中暑了。但醫生還不敢貿然下結論,一般的中暑醒過來就沒事了。胡老師卻是醒過來後又接著昏過去了。所以非得住院觀察。

  孔太平嗯了一聲。孫萍繼續說,同胡老師一個病房裡還有宋家堰村小學的一個民辦教師,兩人的症狀幾乎一樣。

  孔太平想了想說,我得馬上去看看,不然萬一出了事可沒法交代。

  孔太平領著孫萍走到門口時,看到院子裡空無一人,他很奇怪,往常大家總是整個晚上都在外面乘涼,怎麼一下子就變得不怕熱了哩!他下到院子中央大聲說,都睡了嗎?還沒睡的請出來一下。喊聲剛落,家家戶戶都有人從門裡鑽出來。孔太平告訴大家,他準備到醫院裡看看兩個住院治病的老師,誰家裡有暫時用不著的罐頭、奶粉、麥乳精什麼的,請先借給他用用。孔太平一開口,幾乎人人都轉身進屋拿出一兩樣東西來,一會兒就積成不小的一堆。孔太平也不客套,找上兩隻口袋裝好後就往醫院方向走去。

  走了半天,孔太平回頭一看,只有孫萍一個人跟在後面。往常這種事他不用開口,鞍前馬後總有幾個人跟著,特別是婦聯主任,哪怕是有意甩也甩不掉。孫萍走上來,接過他左手提著的那隻袋子時,無意中碰了一下他的手。頓時,一種別樣的滋味襲上心頭。他一下子明白過來,大院裡的人為什麼要躲進屋裡,為什麼一個人也沒跟上來。他心裡罵一句:這些狗日的東西,是想創造機會讓我跳火坑哩!孔太平想到這裡,腳下邁動的速度忽然加快了。孫萍跟不上,一會兒就被拉開幾丈遠,急得她不住地叫著等一等。結果,二十分鐘的路程,他們只用了十五分鐘。

  一到醫院,孔太平就嚷著找院長,院長聞訊來後,孔太平嫌他來得太慢,盯著手錶看了一眼後,大聲說自己是十點十分到的,院長是十點十八分到的。其實也就等了八分鐘。孔太平這樣說是有意的,他怕萬一出什麼問題,大家都能證明,自己曾經及時到醫院來過。這之後,他們才去病房。一邊走院長一邊同他說了實話。胡老師他們病因其實已查明了,主要是營養沒跟上,身子太虛了,又趕上雙搶季節農活太累,所以中暑的症狀就特別嚴重。院長對政治問題比較敏感,知道現在教師的情況很複雜,搞不好一顆火星可以燎起一場大火,所以特別吩咐主治醫生將病情說含糊一些。院長說楊校長再三追問是不是有營養不足的問題,他們咬緊牙關沒有說出真情。孔太平聽說胡老師一家人已經有兩個月沒敢花錢買肉吃,就連端午節時也只是買了一堆雜骨熬上一鍋湯。而那個民辦教師情況更糟,民辦教師有個孩子在地區讀中專,為了供孩子上學,暑假期間,他除了下田幹活以外,每天還要上山砍兩擔柴挑到鎮上來賣。昨天中午他柴沒賣完,人就暈倒在街上。院長的話讓孔太平心裡格外沉重起來。

  孔太平出乎人意料之外來到病房,胡老師他們特別感動。楊校長和徐書記還沒走,他倆心裡對鎮委領導有些氣,聽孫萍說孔太平一到家就趕到醫院裡來,也不好一見面就發牢騷,但臉上的表情沒有胡老師他們好看。孔太平不大理睬他倆,他詢問了胡老師和民辦教師的情況以後,當著大家的面表了硬態,他說,這個月十五號以前不將拖欠的教師工資兌現了,他就向縣委遞交辭職報告。孔太平這麼一說,楊校長就不好再掛著臉色了,他主動上去說自己想了個減輕鎮裡負擔的辦法,讓學生們再擠一擠,騰出幾間教室租給別人辦企業,只要一個月有它三五千元的收入,學校就可以維持下去。孔太平瞪了他一眼說,這樣做你不怕人背後罵,我還怕哩,你若是想當校長就只管教書,若想做生意就將校長的位子讓給別人。

  這時,門口跑進來一個女孩,衝著孔太平問他幾時回來的。孔太平反問她怎麼在這裡,是不是家裡有人生病了。躺在床上的民辦教師忙說是學校里安排田毛毛來照料他的。田毛毛是孔太平的表妹,是他舅舅的獨生女,高中畢業後在村辦小學裡當民辦教師。田毛毛也不管是否有正經事,一下子就將孔太平拖到病房外面的走廊上,撒著嬌非要表哥給她幫一回忙。田毛毛長相很動人,孔太平從小就很寵這個表妹,他早就在舅舅面前表了態,一定要給田毛毛找個合適她的工作。他的確聯繫了幾個地方,可田毛毛都不願去。孔太平以為又是找工作的事,就開口答應了,誰知田毛毛竟要他寫個條子給洪塔山,讓洪塔山以優惠價賣給她一千隻甲魚苗。

  孔太平很奇怪,就問,你要這東西幹什麼?

  田毛毛說,當然不是放在家裡養,是別人托我要買的。

  孔太平說,毛毛,你別以為現在錢好賺,生意場上的深淺太變化莫測了,你涉世太淺,經不住這種折騰。

  田毛毛說,就這一回。賺點小錢將自己打扮打扮。

  孔太平說,你要是想買什麼就對我說。

  田毛毛一撇嘴說,罷罷,我可不敢沾惹你家那隻醋罐子。

  孔太平笑起來,他抽出筆,就近處找到一張處方箋,隨手寫了幾行字後遞給田毛毛。他告訴田毛毛,甲魚苗平常賣時要二十五元錢一隻,他讓洪塔山十八元錢一隻賣給她。他要田毛毛別出面,直接將條子交給那要買甲魚苗的人,然後按差價的百分之五十拿回她應得的那一份錢。他再三叮囑田毛毛,一手交條子一手收錢。田毛毛不以為然地要他別太小看她了。

  孔太平返回到病房時,醫院院長正同楊校長談給自己的孩子換個班的事,院長說現在的班主任對他的孩子一直有些歧視。楊校長否認有歧視這回事,但還是同意考慮,只不過得找個恰當的理由。

  孔太平來醫院也就是看看,並沒有具體的事,往回走時,院長送了一程,正要打住,孔太平卻要他一起走一走。一路上,院長不斷講些小故事,逗得孫萍笑個不停。院長說現在搞計劃生育的真正阻力是男人,所以有的地方就針鋒相對地讓男人去結紮,免得他們搞些借腹懷胎的鬼名堂。有一回,他隨計劃生育工作組到一個村里去攻克堡壘時,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纏著他們,非要代兒子做結紮手術,工作組不同意,老頭反將工作組的頭頭訓了一通,說他們挫傷了他計劃生育的積極性。孫萍的笑聲讓孔太平心裡很難受,他知道孫萍是下來鍍金的,時間一到就要飛回去,再艱難的工作,在她來看也只是談笑之間的事。然而,對他們來講,越是讓局外人發笑的事情,做起來越要嘔心瀝血,絞盡腦汁。

  鎮委會院子裡依然沒有人,孔太平拖著院長在院子裡的空竹床上坐下來,直到有人從屋裡走出來他才放其回去。孔太平回屋再次沖了一個澡,然後也搬了一隻竹床到院子中間。他還沒下樓就發現院子滿是乘涼的人。

  坐定後,不斷有人湊過來問這問那。食堂炊事員最後過來,該問的別人都問了,炊事員就問華西村那麼富,饅頭是不是還用粉蒸。一院子的人都笑起來。孫萍一邊笑一邊說,何師傅,你這種問法,真有點毛主席的味道哩!

  孫萍這話提醒了孔太平,別人都睡著了以後,他還望著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心裡細細琢磨。人再富吃的饅頭也還是粉做的,一把手身上的髒東西多數是二把手偷偷扔的,這都是基本規律,到哪也改變不了。孔太平下決心要在三天之內搞清楚,自己不在鎮裡的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同時,他也要看看鎮長趙衛東的政治手腕有沒有長進。

  雞叫過後,天氣轉涼了。孔太平咳嗽一陣,翻身吐痰時,看見一個人影在一旁徘徊,有點欲前又止的意思。他認出是副鎮長老柯。老柯平時跟他跟得很緊,有什么小道消息絕不會放在心裡過夜。現在連老柯都猶豫起來,可見問題的嚴重性。

  孔太平一翻身就想出了一個對策。

  天亮以後,孔太平讓辦公室主任小趙通知早飯後開一個黨委、政府和人大負責人會議。小趙告訴他,趙鎮長原定今天到縣裡去要錢,這時恐怕已經走了。孔太平知道小趙與趙衛東是親戚,他有意說,鎮長知道我回來了,怎麼連照面也不打一個就走,該不是我哪兒對不住他吧!小趙是孔太平與趙衛東之間有些摩擦以後,孔太平有意提拔起來的。老柯開始還替他擔心,唯恐小趙為虎作倀。但後來的情況讓老柯打心裡佩服孔太平,小趙當了辦公室主任以後,常常直接從孔太平那裡領略到許多暗含殺機的話語,小趙當然會轉告趙衛東,可趙衛東又不能就這些話有所表示和反應,那樣就等於出賣了小趙,由於這種顧忌,趙衛東不得不多方作些收斂。

  趙衛東果然沒敢走,而且是第一個趕到會場。等人一到齊,孔太平就宣布開會。他說今天會議議題有兩個,第一個議題是如何搞好社會治安,協助派出所收繳賭博罰款。孔太平沒有說出自己昨晚與黃所長協商達成的協議,只說今天在家的幹部都要上街,由他自己帶隊。有兩個人當即表示不同意這麼做,其中就有老柯。老柯平時總與孔太平保持高度一致,他一反對,反讓大家迷惑不解起來,誰都不敢輕易表態。事實上,老柯的反對是孔太平會前安排的,什麼緣由他卻沒有說明。孔太平藉口讓大家再想想,轉而進行第二個議題。他先問趙衛東有多長時間沒有回家。趙衛東說差不多有四十天。他又問了幾個人,得到的答覆是最少的也有二十天了。這時,孔太平才說,第二個議題是幹部休假問題。因為雙搶已基本結束,所以他提議鎮裡的幹部分三批休假,第一批優先照顧三十天以上沒有回家的人。大家對這提議都表示贊同,只有趙衛東不同意。但一點用處也沒有。孔太平說他若再不回去,老婆鬧離婚時,組織上概不負責。大家都笑著勸趙衛東接受這個提議。趙衛東只好也笑著答應下來。孔太平又要小趙以組織的名義通知趙衛東家裡,從今天起給他放七天假。孔太平說,趙鎮長太累了,必須強制他休息一陣。說著,他就回到第一個議題。九點鐘時,他一敲桌子,說不能占了趙鎮長等人的休假時間,第一個議題過後再說。

  孔太平明白別人都不願上街和群眾對著幹,他開這個會的真正目的只是放趙衛東的假,收罰款的事他自有主張。散會後,幾個幹部圍上來說,他們還以為孔太平今天只是傳達出外考察的情況。孔太平說這事過一陣有了空再坐下來細細地說。接著又指出他們用詞不當,考察情況只能匯報,不能傳達。幹部們都說,你是一把手,怎麼能向我們匯報哩,只能是我們向你匯報。孔太平對這種回答在心裡表示滿意,開會的效果開始立竿見影了。

  小趙按孔太平的吩咐,讓稅務所和工商所的頭頭帶著所有的人都來鎮委會開會。同時又以鎮委會的名義發了一個通告,要那些收到派出所的罰款通知書的人,在今天之內將全部罰款送交到鎮委會,否則後果自負。

  稅務所和工商所一共二十多人,孔太平領著他們先上街走了一圈,他沒有向他們布置任何任務,只是叫他們一個個跟緊些,路上說說笑笑可以,但不准打打鬧鬧。當然制服是必須穿的,這是孔太平讓小趙通知他們時鄭重地聲明過的。轉了一圈回來,孔太平讓他們集中在二樓會議室打撲克下棋,半小時後,自己再獨自到街上走了一圈。見了人也不說話,人同他打招呼他也不理睬,頂多只是用鼻子哼一聲。從街上往回走時,他到鎮廣播站里去了一趟。他剛回到鎮委會院子,鎮上的幾個高音喇叭就同時響了。先是報時的嘀嘀聲,然後女播音員說,現在是北京時間十一點整,離鎮委會上午下班時間還有半個小時,離鎮委會下午下班時間還有七個小時。無論是鎮委會院子裡還是街上的人,一下子就聽出了那種最後通牒的倒計時的味道來。

  孔太平上到二樓會議室,他要大家再出去走一趟,他要求這一次人人面孔必須十分嚴肅。天氣很熱,出門大家身上的制服就被汗水濕透了。因為鎮裡一把手在頭裡帶隊,他們也不好說些什麼,加上心裡對這些安排一直不摸底,神神秘秘的反讓他們做起來挺認真。冷冰冰鐵板一樣的人群在小鎮的窄街上流動,雖然已近夏日正午,也還有一股涼颼颼的東西直接滲到空氣中。

  孔太平正在當街走著,一輛桑塔納迎面駛來。他看出那是洪塔山的座車,便理也不理,昂著頭仍然不緊不慢地走著,桑塔納趕緊靠到街邊,個子和模樣都讓人看了不舒服的洪塔山從車子裡鑽出來,老遠就大聲說,孔書記,我有急事正要找你。孔太平說,過了今天再說,今天我沒空。洪塔山還要開口,孔太平突然說,你那養殖場的幹部有沒有人賭博?惹毛了我,就是經濟命脈,我也要查封。洪塔山一愣說,你這是說的哪門子話?孔太平說,我還想見識一下,在西河鎮有誰屙得出三尺高的尿!洪塔山也是在生意場上煉成精怪了的人,他意識到孔太平是在敲山震虎,馬上露出一副骨頭軟了的模樣說,我這飯碗還不是書記你給的,我可不敢讓它變成石頭來砸自己的腳。洪塔山站在街邊,一直等到孔太平領著那群人走過去後,才轉身上車。

  上街轉了兩圈,食堂的飯已熟了,還不見有誰送罰款到鎮委會來。孔太平心裡有些不踏實,卻不讓表情露出來。他讓兩位所長帶著自己的人到鎮委會食堂去吃飯,一個人也不許回家。有幾個女人推說家裡有急事,想回家去。孔太平開始沒有阻攔她們,等她們走到院子門口時,他才暴跳如雷地吼起來,一聲聲都是說,今天是非常時期,就是家裡死人失火,也必須堅守崗位到最後一刻。孔太平罵她們時,許多人都從院門外邊往裡望,那些罵人的話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孔太平平時對人態度很好,從不直接批評普通幹部和群眾,對女同志尤其和氣。這也是他老婆對他不放心的地方。今天他一反常起來,立刻使人聯想到這件事的嚴重性和關鍵性。

  女人們抹著眼淚回到食堂,孔太平讓事務長大張旗鼓地到鎮委會門前的商店裡搬回四箱啤酒。稅務和工商的幹部們在酒杯麵前沒有不厲害的,孔太平自己帶頭上陣不說,還鼓動鎮裡那些會鬧酒的人盡情發揮,一時間,食堂里碗盞丁當人聲鼎沸。轉眼間四箱啤酒就喝光了,孔太平讓事務長再去搬了兩箱來。事務長搬了啤酒回來後,悄悄告訴孔太平,外面有些人藉故有事,在偷偷地看動靜。孔太平心中有數,讓他別著這個急。事務長剛走,老柯又湊過來,提醒孔太平是不是稍加收斂,這麼大吃大喝傳出去影響不好。孔太平說大吃大喝也是一種工作方法。

  一頓飯用了兩個小時,六箱啤酒全喝光了。大家都很高興,那幾個挨了訓的女人也都帶著醉意說,孔太平指到哪裡,她們願意跟著打向哪裡。孔太平沒有醉,他只喝了很少幾杯酒,看見拐角處有人在偷偷張望,他故意大聲說,那好,下午依然是一邊休息一邊待命,一過六點鐘就行動。

  下午三點鐘,廣播喇叭里說離鎮委會下班時間還有三個小時。

  三點過五分,小趙接待了第一個來交罰款的人。緊接著交罰款的人像穿珍珠一樣,一串接一串地來了。交完罰款,他們都要問一個相同的問題,就是交了罰款以後還會不會弔銷他們的營業執照。稅務所和工商所的人聽了很奇怪,他們從沒有說過要吊銷執照的話。孔太平不讓他們將謎底揭穿,他要他們對那些人說,自己這次外出考察,學了許多好經驗,現在個體戶的確太泛濫了,該關的就要關,該管的就要管。這話一點也沒有違反國家政策,但從孔太平嘴裡說出來時,卻有一股子殺氣。孔太平說,現在這個時候,當領導的就是要時時透露一點殺氣給人看。

  孔太平看著小趙的登記表上已有了整整四十個人,抽屜里的現金塞得滿滿的,臉上立即堆起了笑容。

  正在開心時,派出所黃所長急匆匆地闖進來。

  黃所長腰裡吊著一把手槍,見了面就嚷,孔書記,你可不能將我們的油水揩乾淨了呀。孔太平說,哪裡哪裡,我們絕對保證只收今天一天,以後的全歸你。

  黃所長說,你們以後還會給我?不到天黑就會收光的。

  孔太平說,不會的,絕對不會。小趙,我們收了多少人的罰款?

  小趙心領神會,馬上說,才二十多個。

  黃所長說,趙主任,你別太小瞧我們的偵察能力了,你們已經收了三十九個人的罰款,正負誤差不會超過兩人。

  孔太平心裡吃了一驚,他怕事搞僵,忙說,我們也沒料到局勢會變化得這麼快。

  黃所長說,你大書記也別挖苦我們,我們有我們的難處,槍桿子不能對著人民專政,人民公安是保護人民,不像你們人民政府是管著人民。

  孔太平說,都是黨的事業。我看這樣,鎮裡這邊就收到現在為止,剩下的都讓他們去派出所。

  黃所長很乾脆地說,不行。

  孔太平一見黃所長的態度很強硬,就先拐個彎說,要不這樣,剩下的還是你們收,至於我們已經收了的,找個機會,我們再好好商量一下。

  他這邊一軟,黃所長就不好再強硬下去,但他要求今晚就開始協商。孔太平想了想,見找不出合適的理由,只好答應他。黃所長一走,孔太平就叫小趙先將現金送到銀行里存起來。小趙從未見過這麼多錢,一個人不敢去,就叫上小許開車送。他倆剛上車,馬達尚在嗚嗚叫著沒有發動起來,辦公室電話鈴突然響了。孔太平拿起話筒一聽,竟是趙衛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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