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兄嫂剝奪了求學權力

2024-10-04 18:42:33 作者: 羅鳴

  一天晚上,李坤泰躺在床上,靜靜地聽著窗外雨打芭蕉的聲音,外出讀書的願望再一次叩響心門。往事在她的腦海中浮現,她想起了自己所受的委屈,想起了哥嫂的無理拒絕,想起了與她一樣的中國女子的命運……

  於是乎,李坤泰突然控制不住情緒,她要寫文章,她要吶喊,她要呼籲。

  她既為自己不滿,更為天下女子命運不公而憤慨。因此,她想借大哥反對她外出求學一事,寫一篇有關爭取男女平等、爭取自由的《被兄嫂剝奪了求學權力的我》的文章,向社會呼籲——

  全世界的姊妹們,請看我的家庭是何等的守舊!是何等的黑暗!我自生長在黑暗家庭中,十數載以來,並沒見過絲毫的光亮。閻王似的家長哥哥死把我關在那鐵籬城中,受那黑暗之苦。

  近數載以來,多蒙現社會的新學諸君,在那高山頂上,大聲疾呼,隱隱的聲音,也吹入我鐵籬城中來了。我將我的聾耳掏空,細細一聽,豈不是唱的「社交公開」「平等自由」麼?我到此期間,已經覺悟了。覺得我們女子受專制禮教之壓迫,供專權男性的玩弄,已經幾千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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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女子受了幾千年不平等不人道的待遇,那些沒有良心的家長,還要拿什麼八出(去)七出(去)之中加一條不順兄長出(去),四從(在家從父下加一條父死從兄)的話來壓迫我們。可憐我們許多女子還深深被壓迫在舊社會制度之下,受那黑暗的痛苦呵!我感覺到這個時候我極想挺身起來,實行解放,自去讀書。

  奈何家長不承認我們女子是人,更不願送我讀書。我屢次求他送我讀書,他不但不送我讀書,而且還說些不堪入耳的話。說什麼「女校風氣不好……」等等的話來阻擋我的去路。

  全世界的姊妹們啊!封建家庭太把我們女子的人格看輕了!難道各個女生都私自懷胎的嗎?就讓女生偷人懷胎,比他們男子的嫖賭,又下流了許多?

  所以我聽到這裡,我就極為不平,就極力駁回我的大哥說:女校發生這種事情,不能怪學生,當兼怪辦學的人員,尤其是男職教員。怪他們不改良教育,不使學生自覺。假如學生有了覺悟,那絕不會發生這種現象了。

  同胞姊妹們呀!他——家兄——不但不聽我的話,他還似乎要打我一般。

  他又說什麼「祖上的遺產不多,僅僅能敷家用,沒有餘錢送你讀書。」

  同胞的姊妹們呀!他說這話,自以為表面上是很好聽的了,其實完全是自私自利的。他拿錢去賭,濫吸洋菸,隨意亂用。他要作的事,一思百行。對於我讀書,卻無一錢了。他不出錢,我求他拿我將來的陪奩錢拿出來給我讀書,他都決意不肯。

  唉!我說到這裡也不知我心酸痛苦的眼淚滴了好多下來?我見他不肯拿陪奩錢出來,我就求我的二位姊姊幫我設法。我的二姊呢,他是主張自主的,他願幫助我的銀錢。我的姊呢,他不能幫助我的錢,他竭力幫我說話。

  我的同胞姊妹們呀!我多蒙我那二位良好的姊姊,事事為我,已引起了多厚(很多)的意見了!至於文姊幫我,叫我出來讀書,我的哥哥家長呢,就是文姊出錢,他都不許我讀呀!!他說縱然文姊出錢,也不讓去讀書。

  同胞的姊妹們呀!世界上哪有如此可惡的家長呀!他既不送我讀書,我又求他在上海商務印書館函授學社裡給我訂購算學、英文、國語這三科的講義,他不但不給我訂購,而且把我的書都燒了。

  同胞的姊妹們呀,他不給我買講義,我又求他給我訂報:訂報嗎,他不惟不出錢,就是親友送我的,他都不許看呵!他說:「現在的書報,多的引壞一般青年的。」他又說我自看了現在的書報,我就胡思亂想的要讀書,唉!同胞姊妹們呀!他不要我讀書,也就止了嗎,他還要罵一些不忍聽的話:罵我賤婢子,不宜好的,不討尊貴的。說多少好話我都不聽,專要學北京、上海那些不好的風俗。

  同胞的姊妹們呀,讀書就是不好的風俗?只有上海、北京才有嗎?就是只有上海、北京才有,難道就學不得嗎?讀書既不是好風俗,又有什麼風俗才是好風俗呢?唉!

  同胞的姊妹們呀,自我先父去世以來整整七年了!這七年中,我的家長,還罵我不服他,不該反抗他。現在還有母親,他看母親的面,還百般的寬待我,假如母親將來百年歸世,我的日子就更難過了。唉!

  全世界的姊妹們呀,我現在似懸樑般的上下不得。我真要屈死在這無情的樑上了。唉!我實無法可施了。我的姊妹,我想不出法了,不得已才求全世界的姊妹們,幫我設法!至於我現在呢,第一不要他出錢送我讀書;第二不要他給我訂報;單求他允許我出來讀書。

  同胞的姊妹們呀,說到我屢次的反抗,只有失敗,沒有成功。我今將我求他、反抗他、和他磨難我的經過,細寫出來,請幫我設法,看我要如何才能脫離封建的家庭,才達得到完全獨立?我第一次求他送我讀書,他能說女校風氣不好,不能送我讀書,至於銀錢,還在其次。二次我就托我的姊姊勸他,他就說近來幾年銀錢緊,必不能送讀。三次我就向他要陪奩錢。要陪奩錢嗎?

  他說除是他死;他如不死,叫我不要亂想。四次我姊姊他們又回來勸他送我讀書。唉!他那裡會承認送我讀書。他不承認送讀時候,姊姊就勸他每年出一半(錢),不足時由姊姊墊出。唉!莫說要他出一半,就是要他出一個他都不干!姊姊見他不答應出錢,就要他拿我將來應得的陪奩錢拿出來。陪奩錢嗎,他也一個都不肯出!姊姊見他一文不出,就說是這樣吧,你不出錢不要緊,我們幾家當姊妹的幫助他,我們送他去讀要得麼?他當時啞口無言,只得說:「只要你們疏財仗義,那麼你們送就是了。」

  哪曉得他過後又想出幾個難題,要姊姊擔負。他說,第一離了我的家庭,就不管我的穿吃錢;第二要姊妹私自出錢送讀,不要姊丈出錢;第三出門人的名譽要好,假使有不好的風聲,他就惟姊是問;第四離了他的家庭,就不許入他的家庭;第五路途之上,要姊姊親自護送。我姊姊呢,也算是膽氣的,見他提出這幾個自相衝突的難題,還是毫不畏懼的完全擔負下來了。

  文姊既在哥哥名下負了完全責任以後,他就給我說,叫我準備行李,他自送我。於是行李也備齊了,轎子也請好了,只等學堂的考期一到,就去投考了。那曉臨到今年正月十四起身那天,他又反口要禁我出家門了。我的家族嗎,完全宗族家守舊派,沒一個幫我說話的人。他們儘是說我不是。有些說「女子讀書是挺壞的事」,有些說「女子讀書無用」。

  唉!同胞的姊妹們呀,我走到這步田地,真是要死不生了。除了終日拿眼淚洗臉以外,更無別法了。本來他磨我那些難題,我並不怕,奈何他不許我出門,我就沒法了!

  親愛的姊妹們呀,說來真是可恨可痛到極點了!我現在呢,實在動彈不得,自身無主了。我本未字人,而且立誓終身(業已通過家族的)不字的。

  他——家長哥哥——卻又要用一種卑劣的手段,逼我出閣了(此時他既未實行我也不便宣布)。務望親愛的同志,援助我,替我作主呀!

  李坤泰寫好這篇文章後,署名李一超。她用這個名字,有著特殊的含義:「一」就是第一、數一數二的意思,是萬物的起始,一心一意、一貫到底;而「超」則是超越的意思,寓意超越女子,超越男子。

  文章寫好後,李坤泰就寄給了大姐夫鄭佑之,他讀了之後十分驚喜,不但文字流暢,而且論據充分,稍加潤色就可發表。同時,他覺得這個女子有想法,不簡單,該鼓勵……於是他就幫她簡單地做了一點修改後,當即寄給了上海向警予主辦的《婦女周報》。

  不久,《被兄嫂剝奪了求學權力的我》這篇文章,以李一超的名字,在《婦女周報》第49期「言論」欄目刊登;隨後,天津《女星》(由鄧穎超、李峙山主辦)於第51期以《在家長式的哥嫂下生活的李一超女士求援》為題加李峙山的編者按語登載。

  第一次捧著自己的文章變成鉛字的雜誌,李坤泰激動得哭了起來。是啊抗爭的路是多麼的難啊!而全社會有這麼多的人還在關心著一個弱女子的求學夢,又是多麼讓人激動,讓人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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