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2024-10-04 18:37:20
作者: 柳建偉
第二天一大早,李金堂帶著一身的輕鬆,早早慢跑到公園,去等申玉豹。
申玉豹並沒爽約。過了一會兒,兩個被仇恨的毒液浸泡了很久的一老一少並排坐在公園假山後面一蓬刺兒梅架下的一條雙人長條椅上。被刺兒梅葉子剪碎的朝霞在他們身上濺落著遊動的光斑。李金堂問一聲:「玉豹,最近你在忙什麼呢?」申玉豹道:「沒忙什麼。」
「生意不做了?礦業公司下一步就要實行股份制了。」
本章節來源於𝗯𝗮𝗻𝘅𝗶𝗮𝗯𝗮.𝗰𝗼𝗺
「我想透了,錢已經掙夠了,不想再幹了。我想應該聽聽你的話,讀讀書,練練內功,然後干點別的。舍財免災,這話真是好,出了一百二十八萬的血,買到一個清白,值得。」
「這麼說,你是真的準備就這麼幹了?」
「可不是嘛。商場小吳拿走我四十萬,帶個女人到哪都可以好好過一輩子。我剩下的錢,也準備帶個女人好好過它一輩子。公雞頭、母雞頭,我總會占一頭。」
李金堂側了側身子,「你不要執迷不悟。我今天來找你,不是求你幹什麼,還是要救你。」
申玉豹狡黠地笑了:「你是為那些利息才想起我的吧?其實,你當時可以全部把它都取走的。為啥沒取完,我就不知道了。我已經在銀行辦了掛失手續。你要想要回這筆錢,也不是不可以。不過,得有些條件。」
李金堂大笑起來,「痛快!痛快!我就是不明白,事情到了這一步,你還能提出條件。你也太不自量力了!」
申玉豹臉上露出玩世不恭的神情,「那你就用不著找我談了。我知道你在想些啥,你在想當年在大洪水中為什麼沒用機槍突突了我,你後悔沒想到養虎可以傷你自己。最近我才弄懂了一句話,叫做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你取錢的手段一般人也干不來,你當時只讓人給你取回一百零八萬,還讓人留下五十元,事後想起那幾十萬的利息,你才又覺得我可以用了,這才找我。你也把我看得太傻了,竟想著一壓一哄,我就把這幾十萬乖乖地送給你。其實,送給你也沒啥,這錢本來就是你提著腦袋弄來的。可是,這些錢給你不給你,你都要往死里整我,我就不想給了。我已經丟了一百二十八萬,你給我補回幾十萬,也在理不是?人家說,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不共戴天。你也把我逼到河邊懸崖上了,不跳也得跳。我仔細想過了,你再也拿捏不住我的什麼了,我怕啥。你越逼,我就越想歐陽。」
李金堂意識到事情再沒有和平解決的可能了,嘴裡卻追問一句:「你真的決心吞我這筆錢了?」
申玉豹笑笑:「我說過,給你也不是不可以,本來就是你的雞下的蛋嘛。這錢推遲到我和歐陽的婚禮上給你怎麼樣?你快六十了,和歐陽保持這種關係實在不合適。你有興趣了,想玩玩小姑娘,我出錢給你找,保證不壞你的名聲。只要年齡超過十四周歲,發現了頂多免了你的官。這也是早晚的事,我老早就想用這種口氣和你說說話。」
李金堂努力克制著,摸出一般情況下不抽的香菸,遞給申玉豹一根,用打火機燃了,「有種!你就不怕有人告發你?現在有國際刑警組織,你在非洲作了案,歐洲的警察也會抓你,然後把你引渡到歐洲處決掉。你的那些假駝毛假羽絨,雖然賣到英國了,出了事你照樣跑不掉。你不要以為你從此可以高枕無憂了!你老婆的案子,去年可以翻過去,今年就可以翻過來。」
申玉豹怪笑道:「你翻吧,翻過來我也不怕。坐兩三年牢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別想再嚇唬我。」
李金堂再也忍不住了,從口袋裡掏出存摺在申玉豹面前一晃,「看見了吧,我現在就把它送給你。」點了打火機燃了存摺,「前些天補罰你的八十八萬,算是贖一部分我李金堂的罪過。只要你在龍泉,這筆債我會讓你申玉豹替我還給國家。你聽著,你好好聽著!從現在起,你我再沒有瓜葛了。我是龍泉縣委副書記,你是榮昌貿易公司總經理、貿易商場董事會董事。你今後每走一步,都要好好想想,哪些事該做,哪些事不該做,哪些東西該碰,哪些東西不該碰!李金堂做事從來就坦坦蕩蕩。我告訴你兩件事,你早作點準備。白劍已回龍泉,公安局已經決定重新調查他上次被打一案,只要他認定是打擊報復,這件事就是柳城甚至H省的一件惡性案件,會從重從快處理。張雪梅已向法院遞交了狀子,狀告公安局草菅人命,公安局可以馬上覆審這個案子,作為縣政法委書記,我現在可以在你面前表明我的態度:重審此案。」說完,李金堂站起身,對著初升的朝陽做了一次深呼吸,微笑著看著呆若木雞、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申玉豹,慢慢抬起右手,把冒著青煙的菸頭在申玉豹面前捏成了碎絲絲,硬冷地補了幾句:「玉豹!我兩次放你,就像放兩個屁!幹掉你,就像幹掉這個菸頭!」
申玉豹看見李金堂背著手走了幾步,突然間發出一陣歇斯底里的狂笑,直笑到李金堂收住腳步轉過身才收住了,說道:「那咱們就來個兩敗俱傷吧。那一百零八萬是錢全中幫你取的,肯定千真萬確。告訴你吧,我老婆吳玉芳就是錢全中用凳子砸死的。我媽這個老婊子,你不知道吧,玉玲不是遺腹子,是這個老婊子在我爹病重時偷漢子養的!是我媽用開水潑了玉芳,錢全中為了討好我們全家就把玉芳做了。一審時我們都沒供出錢全中,因為我告訴我媽和玉玲你會救我們的。我打了白劍,天大的事?能從重從快我多少年?錢全中死罪,我供出你存的錢是他取的,他一供出來,你也身敗名裂。這樣我是得不到歐陽了,你也得不到。你要覺得歐陽對你死心塌地,你就不會這樣對待我。那時候你什麼也沒有了,我卻還能有個死心塌地戀著我的三妞。你簡直想不出,三妞本來就巴望我能坐兩三年牢。你這就回去讓他們查吧,我回細柳巷等著。」
李金堂感到頭痛,兩道濃眉兀自一跳。錢全中真的幹了這件事?若真是這樣,還真不能把他逼急了。
一大早,白劍就被公安局長關五德請到公安局詢問上次挨打的詳情。關五德暗示白劍可以把問題再說嚴重一些,白劍輕描淡寫,很大度地說:「不必費心了。那完全是一場誤會。時隔這麼久,不是你今天提說,我早忘了這件事。你看我的身體,已經提供不出任何證據了。」當事人不準備追究,又不做任何配合,這件事就無法再查。
路過刑警隊的辦公室,白劍看見了著了一身制服的趙春山,猶豫片刻,走了進去。趙春山笑道:「我猜你會回來的,沒想到你回來這麼遲。」白劍也笑道:「不晚,如今有了行政訴訟法,民也可以告官了。趙隊長也該有點表示吧?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你我早晚能成忘年交。」趙春山道:「硬激將不行,來軟的了?法院受不受理,還說不定。你要能搬動地區中院,我倒很願意當一回被告。眼下還不行,我想我總不會一直讓你失望的。」一聽趙春山的態度變了,白劍也不再糾纏,說道:「我明白了,你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呀!告辭。」趙春山也跟了出來,邊走邊說:「我應該送送你。你的這股子勁讓我感動。」
兩人走到大門口,白劍聽見有個聲音有些耳熟,禁不住放慢了腳步聽。「沒有金剛鑽,使這種下三濫手段,太不仗義了。本來我不想出山,又是請將,又是激將,我就來切磋切磋。牌桌上,腳下使絆子也好,狸貓換太子也好,咱都不怕。上水銀骰子我也不怕。沒想到來了這一手。抓就抓吧,偏只抓我一個,咱不服。」又一個聲音道:「你也別吵別鬧找不自在,交不上罰款,別想走人。」趙春山問道:「白記者,是不是熟人?」白劍道:「認識。申家營的三絕之一,牌絕申玉全,聽說他從不濫賭的。」趙春山道:「進去問問。」
兩個人進了值班室。小李子站了起來,「隊長,昨晚抓了一個賭場,別的人交了罰款放了,只剩這麼個大贏家,硬是不出錢,說是來比武的。」申玉全爭辯道:「那個叫歲銅錘的,找我三次,把他的幾個朋友的牌技吹得天花亂墜,說要和我比試比試。我沒說假話。」白劍有心解申玉全一難,就把申玉全的本領講了一遍。小李子一看趙春山親自送白劍出門,心裡有了計較,抹著臉說:「拿出本領讓大家見識見識,算你不是來賭的,交一百罰款就放了你,也不通知你們鄉來領人了。」申玉全從鞋子裡摳出兩個骰子,抬起頭說:「報個數。」小李子道:「兩朵梅花開。」白劍不解地問:「這是什麼意思?」趙春山答道:「這是行話,是要他扔出兩個五點。」申玉全微閉雙眼,隨手朝桌上一扔,果真是兩個五點朝天。小李子笑了一下,「撞上的。日頭月亮各出在天上。」申玉全又一扔,第一個骰子停出個二,第二個骰子再滾了一截,眼看要停在四上了,誰知那骰子剛好碰到桌上脫了漆的地方,一個翻轉,竟又把一翻轉了上來。小李子略帶驚異地看一眼申玉全,「僥倖遇到個坑窪,來個一條花龍上青天。」申玉全一擲,兩個骰子一前一後緊緊挨著停在桌面上,兩個三點剛好連成一線。「城門樓上掛朵花。」扔出來果真是個四加五。小李子道:「果真有兩把刷子。你要能一連擲出三把小二姐進花園,一百塊免交。因為你有這本領,用不著到城裡來贏錢了。這罰款就由歲銅錘出。這混帳竟一手策劃了這場賭,為使耳目錢,實在可惡。」申玉全一手拿一個骰子,從左右兩側向中間滾。兩個骰子不緊不慢,滾了幾滾一碰,果真碰出個二加五。申玉全把一隻骰子放在桌上,三點朝天,把另一隻從一側朝桌上的骰子滾,後一隻骰子把前只骰子碰翻成個五點,自己晃了幾晃,停在二點不動了。三個人不約而同地驚嘆一聲。申玉全又把兩個骰子拿起來,從桌子上空先丟下一顆。這骰子碰到桌子只上下跳,並不翻滾,大家都看清朝上的是個一點,只見申玉全把另一枚骰子砸向尚在跳動的那個,兩個骰子一撞,各翻兩轉,果真又是個二加五。趙春山伸手拍拍申玉全的肩膀道:「小伙子,若要貪財,你怕是很快會來常住的,好自為之吧。」申玉全謝過白劍要出門,小李子叫住他道:「你把骰子帶進了賭場,不交出來就走呀?」申玉全掏出骰子,戀戀不捨地看了兩眼,輕輕放在桌上,轉身走了。
白劍路過電影院,一個人突然出現在他面前,擋住了他的去路,定睛一看,是申玉全。申玉全抱拳道:「白大哥仗義。以後若有用得上玉全之處,儘管說。」白劍支吾幾句,打發走申玉全,自己一人拐向一條小巷。進了巷口,只見一個慈眉善目、身穿紫紅袈裟的胖大和尚立在巷裡,兀自愣了一下。胖和尚道:「施主是否願意讓老衲觀觀面相?」白劍又是一怔,搖頭道:「謝謝了。我不信這個。」胖和尚道:「老衲乃菩提寺晦明,平素不常到縣城走動,更不是相士。只是見施主面相非凡,這才動了點惻隱之心。」白劍心念一動:面相非凡,又有大難,這不是自相矛盾嗎?笑了一下道:「法師是不是覺得我有大難,才動了惻隱之心?」晦明法師目光如炬,仔細看過白劍的臉道:「奇!奇!施主兩眉如刀,似泄出綿綿殺氣。身後又留暗影,似追隨有無數孤鬼冤魂。這股陰氣似又於你無害。怪哉!若往前去,怕是要引出大劫。及早抽身,方可相安無事。」白劍聽個一塌糊塗,笑道:「大師能否明示?」晦明道:「你太陽欠滿,主早年別離雙親。額骨前凸,示你兄弟無靠,人行孤寂,早晚要有漂泊異鄉之災。印堂泛青紫,像是有親人近來亡去。」
白劍把這幾句和自己的經歷加以對照,覺著似是而非,將信將疑,又問道:「大師能否再給個破解之法?」晦明微微一笑,吟道:「一柄龍泉出鳳凰,百年恩仇結冰光,利劍出鞘難收回,認作他國是故鄉。」白劍感到這四句似有玄機,忙問:「請大師解釋清楚。」晦明念聲佛道:「天機不可泄漏,施主保重,保重!」說罷,飄然而去。
白劍在巷口呆立良久,想不出個所以然,兀自笑了,心裡道:「本來不信這個,聽了心裡又嘀咕,人真是個莫名其妙的東西。」
走進古堡大廳,林苟生一臉哭相攔住了白劍,大手搭在白劍肩頭上輕輕拍著,「小兄弟,縣委辦公室陳主任來向你道歉,為上次挨打的事。」白劍問道:「人呢?」林苟生道:「走了。咱們收拾一下,回八里廟。」白劍不解地看著林苟生。
林苟生眼圈一紅,垂下頭道:「剛才白虹來過,爺爺今天凌晨不在了。」
白劍身子一顫,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