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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8:35:45 作者: 柳建偉

  李金堂笑道:「我能有什麼高招!誰厲害誰說了算,誰打的天下誰坐。龐副縣長不是只有一輛破吉普嗎?她要來的林肯,當然歸她坐。」連城鎖吃驚地看著李金堂,「這怎麼行!這車可不能亂坐,群眾經常根據車來看人哩。你坐著皇冠,我們心裡就踏實些。她龐秋雁坐了林肯,不是把你給比下去了嗎?」李金堂拍拍連城鎖的肩膀,坐下說道:「我等你來,就是想先做通你的工作。這車嘛,按規矩省委書記也不能坐林肯。可是中國有中國的國情,處長坐奔馳、部長坐皇冠的多得是,這輛林肯一定要龐副縣長坐。當然,要是把這輛價值八十萬的白林肯配給龐秋雁,誰也不敢做這個主。可是,在劉清松回縣以前,一定要龐秋雁坐上這輛林肯,道理你慢慢會明白的。這件事只有你辦才合適,因為這幾輛車現在歸你外貿局所有,等劉清松把礦業有限公司成立起來,你就管不了啦。不是還有兩輛桑塔納和一輛伏爾加嗎?這樣處理,兩輛桑塔納,一輛給人大石主任,一輛給政協張主席,伏爾加歸你自己。這件事只能由你一個人辦,我只能讓王縣長做點工作。」連城鎖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龐秋雁要回二百多萬,四輛車,要是還坐她的破吉普,我們就沒招了。她一坐上白林肯,這四百萬塊錢和車好像就變成她自己的東西了。妙!妙!」李金堂說:「三天,你能不能把車送到她手裡?」連城鎖道:「沒問題,牌照已經安好了。記得在廣州看車時,龐副縣長就十分喜歡這輛林肯,還打開車門坐了坐。噢,對啦,前兩天的一個下午,她還打電話問過這輛車呢,我想著她肚裡沒有這麼多曲里拐彎。」

  李金堂又站起來說:「城鎖,這件事對你有風險。我把醜話先說了,一旦出了什麼麻煩,還得委屈一下你。譬如劉清松回來追查這件事,你要背這口黑鍋。當然,你肯定會說這車是龐秋雁自己要的,最壞也是個兩敗俱傷。石主任、張主席,還有我,都是龍泉老人,將來會給你補償,這一點我就不多說了。」連城鎖知道必須這麼做,也就橫下一條心說:「我怕他個,四輛車送了三大家的領導,又不是我連城鎖當果子吃了!我留一輛伏爾加,又是工作需要,大不了把我免職。」李金堂拍拍巴掌,「好,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就是真把你免了職,我還會把你扶上來。喝幾杯怎麼樣?春英,炒幾個菜!」

  龐秋雁早就在打這輛林肯的主意了。這四輛車開回龍泉後,龐秋雁曾想過煽動劉清松要這輛白林肯。又一想,劉清松去年沒接皇冠,要了林肯,不是顯得前恭後倨嗎?可是,龍泉這樣沒規矩,不定哪天李金堂坐上林肯,誰又能奈何了他!真要出現這種情況,而李金堂又把皇冠讓給劉清松,龐秋雁真的覺得無臉見人了。叫人家接連強姦了兩回嘛!自己開口要這輛車,似乎也有點不妥。所以,她對連城鎖的到來,隱隱地生出一些對林肯的企盼。

  連城鎖很像一個下級,規規矩矩坐在龐秋雁的對面,有些結巴、有些憨態地說:「龐縣長,我來請示一件事。就是怎麼處理那幾輛車。」一聽到那個車字,龐秋雁像吃了一支興奮劑,腰板下意識地挺直了,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什麼車?你想怎麼處理?」連城鎖已作了充分準備,滔滔不絕起來,「就是你要回來的那幾輛車。這回跟你到廣州,算是開了眼界了,對你也特別服,口服心也服。如果沒有你,這幾百萬一分也要不回來,你對外貿可算是有救命之恩。如今還有要債公司,要回一塊,自己留兩毛,要是這樣算,這四百萬該提給你八十萬。當然,這是說笑了。我只是想,要是你把縣太爺當膩了,成立一家要債公司,肯定能成百萬富翁。」龐秋雁很受用,嘴裡卻說:「這是大家的功勞,我要是真辦了討債公司,辦公室主任肯定留給你。你別說那麼多了,你想怎麼處理這幾輛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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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城鎖說:「你坐那輛破吉普,太失身份了。這幾輛車閒著也是閒著,我想用白林肯換了你這輛吉普。」龐秋雁抑制住內心的激動,說道:「這不合適吧?劉書記坐桑塔納,李副書記坐皇冠,王縣長坐伏爾加,我坐個林肯,真不合適。」連城鎖說:「有啥不合適!車是你要回來的,你不坐誰坐?咱龍泉就興這個,貢獻和待遇掛鉤。再說呢,這白林肯又恁秀氣,縣領導就你一個女的,你不坐,誰坐了也覺得彆扭。剩下的三輛車,兩輛桑塔納已經送給人大和政協了,伏爾加歸我。你要是不接,我也坐不成伏爾加。」龐秋雁打趣說:「原來你存的是私心呀!要了你這輛車,我可不敢,要是……」連城鎖緊接道:「要是龐縣長確實為難,對外就說借外貿局的。」龐秋雁笑了,「這樣的話,倒是可以考慮。你知道,我那輛車總是拋錨,很耽誤事的。」連城鎖連連點頭,「就是就是。司機我都給你安排了,就用我的司機小牛,這傢伙機靈,技術又好。他給你開車,更像是你借我們的車了。等個半年,沒什麼事,你把他調過來就是。」

  龐秋雁十分舒心地笑了,沒想到這麼快就能替劉清松出這口惡氣,很親切地說:「老連,謝謝你了。我的司機給我開了幾個月老爺車,技術也不錯,人也老實,又熟了,讓他開也是一樣。我不能把你的所愛都奪過來吧?老連,要是有人嚼舌頭,我可說是借的喲。」

  半個小時後,縣長王寶林突然有興致到了龐秋雁辦公室聊天。沒聊幾句,竟聊到車上了。龐秋雁多個心眼,問道:「老王,要是我坐的車突然變得比你的好了,你會怎麼想?」王寶林笑著說:「我絕對不忌妒。龍泉坐車,是八仙過海各顯其能。前幾天我見申玉豹,他也準備買皇冠哩。你要換什麼車?」龐秋雁說:「眼下還不知道,有個單位說是送輛車給政府,指名要換我的吉普,怕你們這兒的規矩多,還沒答應。」王寶林給龐秋雁又吃了一顆定心丸,「龍泉一個財政窮縣,搞論資排輩,要挫傷積極性。所以,就實行多勞多得。李書記那輛皇冠,是柳城他的一個老部下給他的,前任任書記和現在的劉書記都沒說什麼。」龐秋雁追問道:「不是說為這事還開過常委會嗎?」王寶林答道:「那是李書記的好意,把車算成縣委的車,又怕引起誤解,就開了會。」

  龐秋雁心安理得了。

  李金堂看見龐秋雁坐著林肯車出現在縣委大院,心裡深層還是生出一股辨不出方位的鈍疼。他站在一簇棗紅色金絲絨窗簾旁,目光穿過玻璃,從幾根輕動著的剛剛綻出串串芽兒的柳條上滑過去,落在那輛白得耀眼的車上。龐秋雁很緩慢地鑽出白色林肯,又在車旁佇立良久。李金堂馬上就想起了歐陽洪梅,立即作出了比較:歐陽和這樣一輛車更般配。

  配備女副縣長的摸底工作鋪開後,李金堂曾想到過推薦歐陽洪梅。毫無疑問,歐陽肯定會是一個稱職的副縣長。如果歐陽也來到最前台,那會是一片怎樣的風景呵!他半開玩笑地對歐陽洪梅說:「如果給你個副縣長干,你會不會放棄你的舞台?」歐陽洪梅也沒當真,「太小了太小了,給我一個副省長,我倒真有可能帶藝從政。」「官要一級一級做。」「我是一個等不得的人。」李金堂最終沒有亮出底牌。沒過多久,龐秋雁經地委當書記舉薦,來到龍泉。此時,李金堂品味著濃濃的悔恨。這種悔恨產生於他對這個女人深深的歉疚,自己的蒼老終究不可避免,可她還很年輕呵!戲唱到這一步,也算登峰造極了,她把後半生用在重複的帶徒弟的勞作中,難道不是一種浪費?很快地,這種對歐陽洪梅的歉疚,轉化成了對龐秋雁的仇視。如果把這個女人擠出龍泉,不是還可以動員歐陽出來做事嗎?李金堂眼下做事的目的更明確了。

  這輛名車已經在龐秋雁胯下了。劉清松回來會不會睜隻眼閉隻眼呢?不是沒這種可能。要是這樣,這輛白林肯無非只能抵消一些龐秋雁蒸蒸日上的聲譽。大不了輿論會說龐秋雁不像出生嬰兒一樣純潔,為龍泉出力還照顧了自己的私慾,不廉潔,有那麼一點貪。這種輿論頂多只能搔搔龐秋雁的癢,或許她要的正是這種效果,人們會從她這種無遮無攔的占有中感受到她當仁不讓的魄力,生出對權威的那種敬畏。李金堂感到了這輛車的燙手。

  文章還得靠人去做!文章能顯得精彩、顯得跌宕,需要寫得一波三折,這一波三折的效果需要必然和偶然的力量。這種力量需要謀略、需要通俗說法里的陽謀陰謀、需要機會!這種機會需要千錘百鍊而獲得的火眼金睛才能看得見。李金堂開始睜開了他的第三隻眼。

  他拿起電話要通了地委紀律檢查委員會,詢問中央對超標準用進口高級轎車有沒有什麼新規定。那邊當年當過他的秘書如今已升任科長的忘年交回答道:「這個問題中央重申多次,進口風仍愈演愈烈,不能控制。你們要買車,最好遲幾個月,每年第一季度照例都緊一陣,沒必要趕在風頭上。碰到槍口上,吃不了兜著走。上面正強調四菜一湯了,老領導讓胃歇上個把月吧。我正起草一個包括舉報查處的文件,過兩天下發。」李金堂感謝幾句,沒作詳細解釋,把電話壓了。把龐秋雁送到槍口上,談何容易!李金堂又不願採用連城鎖把事辦妥後獻上的苦肉計。連城鎖為了表達自己赴湯蹈火的赤膽忠心,自告奮勇獻了一計:組織一批匿名信揭發龐秋雁和連城鎖借要債之便大搞以權謀私。李金堂評價三個字:「沒出息!」如果這種暗箭冷槍能一擊中的,李金堂那高貴而博大的心胸完全可以盛得下這種古色古香、有著鮮明民族特色的戰法。問題是女皇武則天早死了,這種由她充當始作俑者的政治格鬥術留下了一座座冤獄、一排排墓碑、一堆堆白骨,早把人們嚇怕了,這批匿名信要不了多久就會批轉到龍泉,最令人振奮的結局,可能是把龐秋雁的林肯換成一輛桑塔納或者伏爾加。李金堂既然已經起了心,沒八成把握把對手置於死地,絕不會貿然出手。可以說,三十幾年來,他在龍泉的政治地位固若金湯,得力於他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獲全勝的風格。機會要靠人去創造,一個成熟的政治家絕對不會只去撞大運。

  十一點多鐘,李金堂給自己的老領導、行署專員秦江掛了一個電話。秦江屬於年齡過線卻仍在崗的人,仕途早到了窮途末路,心境恰似黃葉紛飛的暮秋,很有那麼一點懷舊情緒。幾十年來,他在幾沉幾浮中目歷了李金堂的幾沉幾浮,心中感慨良多。當年同在一個幹校,作為地區副書記的秦江,得到過同為下野改造對象李金堂的照顧。正是在那一段歲月里,秦江承認了李金堂認識中國比自己高明。秦江知道,如果李金堂只知進不知退,如今地位很可能超過副省級,現在他才明白李金堂的退蘊藏著奧妙無窮的玄機。李金堂經營一縣,境況就完全不同了,便是退到四線五線去,太上皇的權威也不會喪失。眼見作為一路諸侯呼風喚雨的日子朝不保夕,秦江不得不考慮晚年了。妻子沒有生育,後面就沒有天倫之樂的憩園可供下榻。離休後若留柳城,孤苦無靠的前景堪慮。頤養天年的最好去處,恐怕就是龍泉了。因此,不管在意識和潛意識之中,秦江都十分樂意為李金堂苦心經營的龍泉王國貢獻點餘熱。加上當年李金堂讓賢的盛情,秦江為了李金堂的事,完全可以適度地出賣原則。

  問了必要的寒暖和身體後,李金堂嘆道:「如今人老不中用了,長江後浪推前浪呀,照此下去,你來龍泉,杏花山別墅無望了。」秦江一聽李金堂發此悲音,有點意外,問道:「清松志向不小,是個明白人呀。」李金堂笑說:「龍鳳飛舞,其樂無窮,一場龍捲風颳起來哪裡是歇處?龐副縣長更是咄咄逼人,出手就結了陳年懸案,如今連林肯牌都坐上了。我聽說這車和什麼勞斯萊斯在國外只有貴族才有資格乘坐。」秦江立刻想了辦法,「把她調回柳城怎麼樣?」李金堂答道:「那倒不必,秋雁縣長做得有滋有味,提升呢,政績不夠,你為難;平調呢,像是人家有什麼過失,當書記會不高興。我李金堂再難,也不敢給老領導增加麻煩。如果條件成熟,老領導要照顧龍泉大局,莫要手軟就是了。」秦江那邊說:「金堂啊,好久不見了,有些事電話里談著不便。正好有個會,你來柳城一敘。」李金堂警覺道:「什麼會議?」秦江說:「中央決定增加貧困地區教育經費,分到地區每年也只有四百萬,僧多粥少呀。地委已形成決議,把這四百萬集中使用。後天開個主管教育的副書記、副縣長會議,確定出兩個貧困縣。」李金堂下意識地站了起來,急忙問道:「通知沒有?」秦江說:「這種好事,消息走漏得早,打爛頭不說,我和地委主要領導這幾天還能睡覺嗎?當書記說明天上午通知,明天下午報到,也省得個別人弄虛作假。你可以多一天準備,多帶點危房的照片。每年兩百萬,連續五年就是一千萬,可以修幾所不小的學校。我這個老龍泉,今天又違反組織紀律了。」李金堂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機會攫住了,連感謝的話都沒說,按照自己的思路講著:「老領導,咱們過些時候去杏花山選個地方,別墅還是可以修的嘛。有一件事請你關照一下,會議通知明天設法只通知到縣委辦公室。」秦江誤以為李金堂不想讓龐秋雁參加,將來分去一半爭來每年兩百萬之功勞,笑著道:「我還沒老糊塗嘛,有你來也就夠了。只通知縣委,來幾個人由你們自己定。」李金堂也不解釋,閒扯幾句放了電話。

  這個機會一定得用。可怎樣用才能達到一石三鳥的奇效呢?李金堂思考了一個多小時,覺得應該先做要一千萬的大文章。

  幾分鐘後,李金堂召來了陳遠冰,吩咐說:「十五分鐘,只給你十五分鐘,把教委江主任、廣電局汪局長通知到我這裡來。」陳遠冰疑惑地說:「就要吃午飯了。」李金堂威嚴地看了陳遠冰一眼,「吃飯有多重要?讓汪局長帶個攝像師、帶個解說員一起來,用最好的攝像師。對啦,你再叫朱部長找文化局的一個筆桿子一起來。另外,想盡一切辦法,拿下龐秋雁的司機,越快越好。」

  十五分鐘後,宣傳部長朱新泉、教委主任江曉天、廣播電視局局長汪成榮、文化局創作員尹常青、電視台的連錦和白虹陸續趕到李金堂的辦公室。李金堂看看表,集合這樣一群人只用了二十分鐘,又看看喘著氣、擦著汗的江主任、汪局長,滿意地笑了,「有你們這種速度,龍泉什麼事辦不成?陳主任,把小會議室打開,再去館子裡弄幾斤小籠包子,咱們邊吃邊開會。」

  朱新泉從未遇見過李金堂搞這種急就章,心裡繃緊一根弦,仔細觀察李金堂葫蘆里賣的什麼藥。李金堂一口氣吃下幾個包子,喝了一口紫菜雞蛋湯,關切地看著白虹說:「小白,聽說你的工作蠻不錯嘛,弄出個點歌台,一下子抓住了青年人。你吃呀,吃呀。有什麼困難,可以直接跟我說,李叔一定會給你提供最好的工作學習條件。」白虹矜持地笑著,「什麼都好,領導和同事們都很關心支持我的工作。」連錦聽到那個「李叔」,心裡頓時盪過一絲暖意,在他的記憶里,李金堂從未對屬下晚輩主動表示出這種親情的關懷,懷著賭場勝利者的心情,小心地插一句:「不是李書記這個大伯樂,白虹這個小千里馬哪有出頭之日。」李金堂爽朗地笑了,「是金子總會放光的。今天有一件重要任務需要大家齊心協力完成。現在是中午十二點半,我給你們十六個小時,也就是到明天早上六點鐘,製作出一部二十分鐘的電視片,希望你們誰也不要和我講價錢,明早六點鐘,我準時到電視台審這部片子。題目我想了一個,叫《我要讀書》,副標題叫 《龍泉縣中小學危舊房掠影》,有好題目咱們再換。要錢我給錢,要車我給車,這部片子是今天龍泉十萬火急的主要矛盾。大家談一談吧。」

  沒有一個人接話,都把眼睛默默地注視著李金堂。

  朱新泉試著猜李金堂這篇急就章的主題,這種時候最能顯示與別人的不同,如果領導已經決定了,剩下的只是操作,天才和蠢材就如金線混牛毛,分不出貴賤了。他發現李金堂說的主標題和副標題所指的不一致,小心說道:「這部片子要是哭窮,是不是把片名改成 《救救孩子》?我還不知李副書記拍這部片子做什麼,說個感覺。」李金堂說:「改得好!這部片子能拍多慘就拍多慘,一幢樓一輛汽車都不要出現!場景主要放在五垛、四龍、土丘三個鄉的小學,搞幾個一個教室四五個班級輪番上課的長鏡頭,把前年四龍鄉砸死一個教師、砸傷十五個學生的事加進去。總之,你們想辦法。我只要一個效果:明早我審片,能把我的眼淚弄得長淌,恨不得自己扒房賣地辦教育。總的概況由江主任提供材料,選點也由你定。畫面由汪局長負責,朱部長和尹秀才負責解說詞。小白責任重大,能不能叫我這個老頭子哭出來,就看你的表演和嘴上功夫了。」

  大家又匆匆議了一會兒,攝像組一行五人出發了。直到最後,朱新泉仍不知道李金堂拍這部片子的目的。李金堂見朱新泉要走,叫住他說:「老朱,劉書記在山上的情況怎麼樣?」朱新泉吃了一驚,旋即以平靜的口氣答道:「那次常委會後就沒見著他,估計會順利吧。」李金堂若有所思地說:「他應該打回個電話呀,那裡條件太差。」朱新泉脫口接道:「前天颳大風,把到四龍的電話線刮斷了。噢噢,昨天我有事打電話給鄭秋風鄉長,才知道電話不通了。」李金堂看著牆上的一個黑斑點,臉色變得凝重起來,小聲小氣地說道:「一開春,工作上的頭緒千宗萬樁,讓人感到力不從心呢!這次住院,不免生出退隱之心,咳,老。新泉,我帶你帶了多年,你要做好隨時接班的準備呀。」朱新泉驚得渾身一抖,趕忙說:「新泉能有今天,全靠你了。你身體這麼好,干十年仍是遊刃有餘,可別這麼說。有你在,我才覺著有主心骨。我再修行二十年,也不是一個合格的宣傳部長。」李金堂轉過身子,一隻大手搭在朱新泉肩上,「我說的是實話,放眼龍泉,也只有你有能力接我的班。龍泉幾十萬人,這個家不好當。下午再開個會,我想這幾天帶上你和政府那邊有關的人,到鄉里幾個學校搞一次現場辦公,解決一下幾個學校的實際問題。你先去歇一會兒。」

  朱新泉走後,李金堂又對陳遠冰說:「等會兒上班,你請龐副縣長來開個會,商量一下明後天現場辦公的事。教委江主任拍片去了,通知他們來個副主任;把財政局嚴副局長也叫來。」安排完工作,他躺在會議室的沙發上睡了。三十來分鐘睡眠,竟做了七八個夢,後一夢洗去前一夢,最後一夢有些血腥氣,他和歐陽洪梅正開著那輛白林肯兜風,龐秋雁突然間披頭散髮張開雙臂攔車,一腳下去把油門踩住了,把龐秋雁撞個血肉模糊掛在一棵老槐樹上。李金堂大叫一聲:「完了!」

  「什麼完了?」

  李金堂睜開眼,看見龐秋雁穿著一身西裝套裙立在猩紅的地毯上,支吾著,「要開會就夢見開會,夢裡的會完了,這個會還沒開場。這個會不是那個會,那個會不是這個會,這個會又是那個會,那個會又是這個會。人會做夢,不知其他動物可會做。坐,坐。這龍泉從今天起才叫改革開放了。」龐秋雁笑著坐下,「李書記這話該怎麼聽?」李金堂也笑,「副縣長帶頭春天穿裙子,還不把龍泉刮出一陣龍捲風?據說美國總統夫人穿了什麼,一時間全美國女人十個就有九個買什麼,這就叫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女人總是喜歡別人恭維,龐秋雁很高興,回個奉承說:「開過會的,都說喜歡和李副書記一起開,長學問。等會兒的會什麼內容?」

  李金堂說:「現在講百年大計教育為本,你我分管教育,我想咱們今年務點實,搞幾天現場辦公,真正替下面解決點實際問題,落實經費、補充師資、傾聽一下鄉里中小學師生的呼聲。」龐秋雁接道:「早該這麼辦了,全縣四十餘所中學,師資缺乏百分之三十,百分之八十的校舍需要增蓋維修。一百多所小學,情況更糟,百分之六十的小學有危房。我有個想法,小學暫時維持現狀,把各鄉的初中學校進行一下合併,這樣才能集中運用師資。」李金堂知道這個女人的計劃遠不止這些,敷衍著,「是啊是啊。四處起火,又沒多少水,再干兩年,把你我都烤焦了。嚴副局長來了,咱們看看水缸里還剩多少水。」

  會議開得很簡短,可以用來救火的資金還剩八十萬,又不能一次用光了,商量的結果,這次用去三十萬,到八所鄉村中學現場辦公,第一天去杏花山鄉的杏花山初級中學和伏牛鄉的菩提寺初級中學。財政局的嚴副局長一面收放著茶几上擺得滿噹噹的文件,一面和右邊坐著的教委副主任景自來打趣:「不好意思啦,這回只能點點眼藥啦。」景自來順手搗嚴副局長一拳,「不是李副書記和龐副縣長坐鎮壓你,我們連踢帶打,能不能擠出你一泡知了尿還難說。明天你可別忘了帶大印,最好給我們現金支票。」嚴副局長拉上文件袋的拉鏈,「這還用得著老兄你提醒?有李副書記、龐副縣長監督,我敢耍花槍?我這個副字還想不想取呀!」景自來哼一聲,「難說!去年教師節,劉書記批了字,你給個轉帳支票,又是過期的,找你你還賴帳,折騰幾天,節過了,發紀念品的三萬元一分不少還在你帳上。我不提醒你行嗎?我怕你拿個空眼藥瓶子。」嚴副局長臉憋得通紅,剛要分辯,李金堂說話了:「此一時,彼一時,嚴副局長愛喝二兩小酒,拿錯了支票本也有可能。這回我當這個保人,現場辦公答應的錢一律用現金支票。每個學校平均三四萬呢,比毛毛雨還大,怎能說是點眼藥!三四萬,蓋六間房沒問題,自來,你就別不知足了。」

  龐秋雁竭力抑制住早已洶湧澎湃的心情,很想加入這種有趣的插科打諢,顯示一下自己的機敏、聰慧、潑辣、坦蕩、平易近人,又怕這種微醺的狀態傳染了嘴上的把門人,漏了心事,忘了形狀,逼迫自己站了起來說:「李副書記,沒別的事我先走了。對了,明天從哪裡出發呢?」李金堂假裝思想一會兒,才說道:「咱們不是先去杏花山嗎?是向東走。那就在電視台東面廣場集合,八點鐘準時出發。我明早到電視台看個片子,到時間你們進去催我一下。」

  龐秋雁走出縣委辦公樓,坐進白林肯里,對司機說:「到十二里河柳林里去。」她要在那一片剛剛吐了新綠的秀麗的柳林里排解一下自己的好心情。她第一次感受到好心情也需要排解。能和李金堂一起出外進行三天現場辦公,真是天賜的良機呀!她想著林肯和皇冠出行後可能出現的種種情況,包括當事人和旁觀者的繁雜心態,不由得在心裡默默念道:「清松,我為你扳回了一局。你的女人就要尿到李金堂臉上了。這一泡急尿憋得太久太久,一尿就要尿他三天!」

  散會後,李金堂給歐陽洪梅掛個電話,晚上要去城隍廟街88號吃火鍋。歐陽洪梅那邊笑一陣,「讓你的狗腿子把東西買齊,送到劇團門房齊大爺那裡。天一黑我就開吃,來晚了你自認倒霉。」李金堂安排好採購事,又把陳遠冰叫到辦公室,「今晚你住到值班室值班,等地委電話通知。通知可能明天上午來,我怕來早了。不管地委還是行署通知里有沒有主管教育副縣長參加,你在電話記錄里一定要寫上。要是通知來得早呢,你先壓一會兒,你自己騎摩托車把電話記錄給我送到杏花山初中,中午我們在那裡吃飯,掐好時間,吃飯時送到。路過電視台,把那盒錄像帶帶上,就說是電視台和教委剛剛送來的片子。龐縣長的司機……」陳遠冰立馬說:「擺平了,讓他往東,他不會往西。」李金堂笑笑說:「做大事一定要注意細節。這個司機要用好。怎麼用,寫在這裡了。」摸出個紙片遞給陳遠冰。陳遠冰展開一看:「這麼簡單啊?我以為……」李金堂冷笑一聲,「把所有簡單都做好了,也就不簡單了。」又把紙片拿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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