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01

2024-10-04 18:35:41 作者: 柳建偉

  龐秋雁萬萬想不到在處理他倆關係上一向謹小慎微的劉清松會大搖大擺、旁若無人地走進她的辦公室。「我找龐副縣長單獨談點工作。」聲音很大,顯然是說給全樓層的縣長副縣長、幾個委的主任副主任和幾十個辦事員聽的。那意思很明白:在我這個縣委第一書記沒走出這間辦公室之前,你們誰都別走進這間辦公室找不自在。其實,這個意思這層樓上每個人心裡都明白,也不會有一個人故意在這個時候闖進去,哪怕手上正有一封插著三根雞毛十萬火急的信等著龐副縣長簽發。劉清松只是把門虛掩上,而不是把它鎖死。這個細節又給龐秋雁留下無限的懸念,一顆心莫名其妙地激動起來,隱隱地生出一種心理期待,具體期待點什麼,又不怎麼清晰,反正這個男人的反常總會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龐秋雁細心地發現這個男人臉上泛著難得一見的潮紅,那潮紅差一點掩蓋了剛剛刮過臉才會有的鐵青色。這張臉是為自己刮的。這個判斷一生出來,心理期待很快轉化為一種生理的企盼,變成一種指向明白無誤的生理衝動。這種觸電般的衝動,引得體溫迅速升高,龐秋雁立刻感到雙頰熱辣辣的。來龍泉後,男女歡合的牙祭也不常打了。龐秋雁想起春節那個蜜周和劉清松待在一起的那些美妙瞬間、銷魂時分,心裡深處又滋生出一片幽幽的怨、淡淡的惆悵、輕輕的恨、濃濃的甜蜜和絲絲縷縷的期待。這輕輕的恨呢,就長在劉清松的一個決定中,他倆本可以在柳城劉清松一位出國的朋友家裡待到初六,劉清松卻執意初五回龍泉籌備那個現場會,這恨的輕是因為決定的殘酷程度的低,它不過剝奪了一個夜晚的歡愉。龐秋雁還想起了那句「小別勝新婚」的流行語。再要回味劉清松講的那個高低壓測試法,已經來不及了。其實,龐秋雁這些心理和生理的活動和變化,都發生在劉清松說完那句話,從門口走到她跟前的那一剎那之間。

  劉清松的下一個舉動更是讓龐秋雁面壁十年、嘔血十石也想像不出。劉清松扳起龐秋雁的臉,毫不猶豫地吻了起來,龐秋雁驚得從坐椅上站立起來。不敢回吻,盯在那扇虛掩的門上的獨眼,恐懼得像是看見一隻撲面而來的兇猛的動物。她把劉清松推開,壓低嗓子說:「天呢!你真是瘋了,還是昏了?」劉清松笑道:「我說過要慰勞慰勞你這位有功之臣嘛,大小是個七品縣太爺,不能說一言九鼎,也應該擲地有聲。」龐秋雁朝桌子對面的椅子努努嘴。劉清松拉住龐秋雁的胳膊,耳語一句:「你是不是怕我強姦了你!」龐秋雁順勢拉住劉清松,繞過寬大的辦公桌,把這頭髮了情的公牛按在椅子上,自己再走過去坐下,用手按了按胸部,吐出一口長氣。

  劉清松順口念了一句戲文,「你呀你,苗而不秀,原是支銀樣鑞槍頭。我的省委黨校哲學班的高材生,辯證法念了幾年,卻沒吃透它的精髓,這叫作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

  龐秋雁情潮未退,思緒飛揚,一不留神就捉回了剛才溜走的高低壓檢驗法。春節回柳城,龐秋雁騙過丈夫、孩子去找劉清松打牙祭,急火燒、文火煨,火候到了,卻不讓劉清松上桌動筷子,臉一變成了審判官:「年底你為什麼對一個破縣級的春節晚會那麼感興趣?據我所知,你光排練場就去了六回。那個跳 《達坂城的姑娘》 的幼兒園女教師還專門向你請教把落地長裙踢多高合適,演出那天,你和她握手握了三十一秒八。先坦白再說咱這台戲。」劉清松心裡很受用,一個女人若是心裡沒被這個男人盛滿,眼不會這般細記憶也不會有這般驚人,一個起碼也要日理幾十上百機的女副縣長,能這般半痴半瘋半寒酸地鬧,那更是鐵打的愛情了,可嘴還是要斗,「應該是六回半,那半回只看了幼兒園孩子跳的 《黑貓警長捉老鼠王》,還和女教練員說了三句半話,內容保密。」背上挨了一拳,又誇張地小叫著:「謀殺——未來親夫了。你這麼機靈的女人,就想不出辦法驗驗?」龐秋雁說道:「心裡的帳,除非動刀割開,誰能看那麼清楚,我想不出用什麼法子去驗你的忠誠。」劉清松說:「低壓高壓檢驗法,試久別的男人女人,一試一個準。」龐秋雁來了興趣,「咋個試法?」劉清松說:「水箱滿了,壓力大,一碰就噴出來,像個閃電,若是沒有這高壓,水定是被別人用了。日子隔好久,打個閃電怎行?接著,你又要下連陰雨,地太渴了,一場雷陣雨可解不了渴。剛放過水,不打個半個時辰氣,壓不出來剩下的半箱子。女人若是要了高壓不要低壓,準是喝了別人的水。」

  龐秋雁腦子裡閃過那天的對話和對話後的絕頂風光,忍不住吃吃笑出來,「你猜猜我剛才在想啥?還是我說吧,要是今天條件好,你的高壓能電死我,我的低壓能累死你。不過,我對你今天的表現已經十二萬分滿意,這才像個男人。」

  劉清松搖搖頭道:「難怪孔老夫子感嘆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你看你的心,五分鐘就來個十八變。好啦好啦,咱鬧也鬧夠了,也該說點正經事。」龐秋雁拉下臉道:「這話可不中聽。談這些就不是正經事?不是為了你,我才不稀罕提一職來龍泉這個鬼地方。都是黨的人,在哪裡都是為人民服務。」劉清松忙換著方向順著毛兒捋,「你作出的犧牲我明白,一筆一畫在心窩裡刻著呢,到時候連本帶利一起還。這次你廣州打贏一個大戰役,戰略形勢大為改觀。你聽沒聽見上上下下給你立的口碑,棒極了,說你有穆桂英的帥才,說你有諸葛亮的智慧,總而言之,你這一腳一踢出去,就在龍泉站住了。站住了,什麼都好辦了。你一站住,我就有伯樂薦馬之功,一切閒言碎語掃之一空。下一步呢,就是擴大陣地。」龐秋雁得意地冷笑著,「就龍泉這些土包子,我還真沒把他們放在眼裡!硬邦邦的成績擺在那兒,哪個貓兒狗兒敢吱聲!咱一不貪污,二不腐敗。你我這關係可是既嚴肅又認真的,是往婚姻的城堡奔的,和那些喝藍帶(代)酒聽古代戲抱隔代人的三代領導風馬牛不相及。誰要說咱們這也叫腐敗,我和他拼命。再干幾件漂亮事,咱們龍泉之行就算功德圓滿。」

  劉清松像是怕掃了龐秋雁的興,把極其嚴肅的提醒用油腔滑調包裝了講出來,「我說同志姐兒,萬里長征剛剛走完了第一步,以後的路更漫長、更偉大、更艱巨。主要崗位的人事任免,沒有決定權,一切都等於零。要改變這一點,難乎其難。去年十二月,我就提出把人事局的小李提到組織部副部長的崗位上,開了六次會討論,就是形不成決議,在常委會裡,我基本上還是個孤家寡人。」龐秋雁接道:「朱新泉不是多次向你我以示友好嗎?再說,不深介人事,不是你的既定方針嗎?」劉清松腦袋微微動動,像是點頭又像搖頭,「秘書出身的人,城府都深。在政治風雲的中心待久了,哪裡會輕拋一片心?我想,只能走農村包圍城市的老路。你要回的兩百多萬,眼紅的太多,上午開會我拍了板:只能用在石墨礦和麥飯石礦上。這兩天我準備上山,待上半個月,回來後成立龍泉礦業開發有限公司,不僅僅限於賣原料,慢慢向加工過渡,再帶上幾個附帶的廠。譬如說,辦一個麥飯石礦泉水廠利潤就不會小。石墨礦的金貝子,是個有頭腦的人,下一步我準備讓他出任公司的總經理。幹這件事,估計阻力不會太大。前幾天,白劍的文章也發出來了,地委對龍泉搞實業很支持,抓緊了,估計能抱個金娃娃。嗨,要是在別的縣,這事辦起來事半功倍,龍泉怕要事倍功半了。」

  

  龐秋雁深情地說道:「你的戰略眼光,我從不懷疑,我反正吊在你這棵歪脖子樹上了。我搞政治,是棗核核解板子,不是大材料,只希望將來能夫貴妻榮。你不要把龍泉看得水太深了。唉,那個姓白的記者不是想摸摸老虎屁股嗎?咱給他指個穴位,讓他用銀針扎去,扎住死穴呢,皆大歡喜,扎醒了老虎,隔咱還遠著呢。你別用這種眼光看我,不是我說你,你是陽謀有餘而陰謀不足。你那麼推崇 《資治通鑑》,不要專挑精糧吃。」劉清松投過去感激的一瞥,「道理我都懂,政治該有政治的評判標準,袁世凱能竊國,也是大英雄。可是,操作起來難呢!在龍泉,不能和李金堂正面衝突,兩敗俱傷就算敗。李金堂是把龍泉當自己的王國治理享受的,將來就是退了,基礎還在。我們耗不起,一耗耗個三五年,年齡沒優勢,回到柳城,一個正縣級算個什麼?那個白記者,能折騰個啥響動?他是想走立言不朽的路,這談何容易!魯迅有篇短文 《立論》 你還記得吧?那個說孩子將來要死的,挨了一頓飽打。白劍想翻舊帳,無非也是用的借古諷今的法子,趕個時候揚揚名。御史這種人,國體缺不得,可上下心裡都不喜歡。白劍弄臭一個縣,就是弄臭一個地區,又能弄出多少新鮮思想?李金堂這些年經營龍泉,很有功勞。所以,白劍要翻舊帳,我也不攔也不主動貼上去,最好還是看一看,等一等再作決定。好在白劍是北京的記者,要不然我就會敲他的破鑼了。唉——搞咱們這一行,能有個地方吐吐真心話,真是件幸福的事。」龐秋雁道:「原來你對什麼都胸有成竹了。我也不主張你跟李金堂發生大衝突,咱跟他一個賣蘿蔔一個賣白菜。不過,我感覺到我們和他總有一天要勢同水火。我倒是一點都不怵他,甚至還希望跟他較量較量。我也說句心裡話,要是白劍或者什麼人把他朝井裡推,我會撿好一塊大石頭等著投。不為別的,他太霸道了,一輛皇冠,當然應該給你坐,這是身份和名分的大是大非問題。李金堂一個副職,在縣裡不過是個如夫人,黑了天多享用幾天老爺就可以了,吃酒席也要坐正位,這就亂了章法了。」說得兩人都笑了起來。

  劉清松說:「我不在乎這種形式。」

  龐秋雁憤憤地說:「你不在乎我在乎!他這是朝你臉上撒尿,找機會我一定把他尿回來。」

  李金堂很快送給龐秋雁一個尿回來的機會。

  多年來,龍泉官場上的老人積累了一種經驗:李金堂犯了老毛病一住院,接著就會有一場政治風暴。李金堂的老毛病有點古怪,犯病時胸部和兩個小腿肚的肌肉兀自跳個不停,嚴重時兩條腿走路直打飄,上衣里像是揣了幾隻小兔子。又因脈相正常、飯量如舊、頭腦仍然清晰,中西醫藉助各種手段診治,最終都無法確診為何種病,提出的治療意見都是觀察靜養。關於這個病,民間形成兩種傳說。一說,李金堂此病首發於大洪水中,是因那次洪水死人太多,憂心操勞過度所致,以後犯病,皆是龍泉歷史發展的關口,此病可視作龍泉朝野大動盪的晴雨表;一說,李金堂每次發完病,接著就有龍泉黨政要員丟烏紗帽,李金堂是天煞星轉世,命的硬度無人可比,胸部肌肉狂跳,是已經動心殺人的先兆,從土改到文化大革命,都有人直接間接死於他手,復出後遇上大洪水,殺心收斂,殺氣無處排泄,自己難免也要承受一些痛苦。

  劉清松帶工作組上山整頓石墨礦和麥飯石礦的當天,李金堂住進了縣醫院高幹病房。兩天裡,前往醫院探視病情的官員、百姓上千人次。李金堂在家裡從不受禮,卻不拒絕別人到醫院帶一些禮物探視。李金堂認為,但凡人住進了醫院,就是到鬼門關掛了一個號,此時才見人的真情。第三天下午,李金堂認為病已好了,決定出院回家休養。

  照例,決定出院後,謝絕探視,行前,李金堂躺在病床上聽妻子春英、公務員小常、司機小金念一遍所收錢物清單。傍黑時,小常拿起整理了三個多小時的單子念道:「雀巢奶粉一百八十三袋,咖啡九十八聽,太陽神口服液、田七口服液、複方阿膠漿等十四種滋補液八百七十六盒,冰糖燕窩二十八盒,健力寶等八種飲料六十二箱,東北參和西洋參十六盒零二十一枝,雪蓮一枝,505神功元氣袋二十七個,狗皮褥子一張。」李金堂揮了一下手,「慢著!狗皮褥子是不是山腳下胡楊村的老獵戶張拐子送的?他現在全家承包了幾十畝山地,好像種的是廣洋大棗。」公務員小常驚奇道:「李書記真神了,你又沒看見人,就猜出了!那張拐子做好這張狗皮褥子已有三年了,他說一直等著李書記有病,這話可說得不中聽。」李金堂笑道:「張拐子算是一個有心人,竟知道我家的規矩。只是下胡楊離縣城四十多里,他怎會知道我病了呢?」春英說:「人家要送這一張狗皮褥子,可費事了。為這事,他讓小妞兒在縣城當了三年保姆,給錢多少不論,只要在咱住的那條街上就中。」李金堂悵然嘆道:「我李金堂有何德行,難為他如此牽掛。那一年他們村里見他大棗豐收,紅了眼,要撕毀合同,還唆使人砍了十來棵棗樹,我算給他做了一回主。農民膽子最大,活不下去就反;農民膽子又最小,能吃飽啥氣都能忍。中央連續七八年的一號文件都講農民問題,道理就在這裡。好啦,繼續念。」

  公務員小常翻了一頁念道:「老母雞十八隻,鴿子十六隻,白糖一千四百袋,葡萄糖七十四袋,雞蛋最少有一千斤吧。」李金堂坐了起來,連聲說:「好,好。三年前我住院,雞蛋只收了六七百斤,白糖八百多袋,老母雞隻有四隻,證明三年來農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一倍多。這幾年我下去的機會少,沒認下幾個農民新朋友。送我的禮物翻了番,證明他們的收入也翻了番。好了,我把這些東西安置一下。」小金急忙說:「還有錢呢!」李金堂了妻子一眼,「誰讓你收錢的?」春英委屈道:「不收行嗎?人家都風風火火跑來,說要急著上班,又不知買什麼合你的胃口,放了百兒八十在這裡,調頭就走。」李金堂低下眼皮說:「你們記帳沒有?」春英說道:「除了有幾十個鄉里來的,貴賤不說姓名,別的問急了都說了,小常記著細帳呢。」李金堂拿著禮單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嘲笑起來,「這個金燦蘭是誰,家裡是不是開著印鈔廠?我小病一場,就送來三千,真大方呀。」眼風一掄,盯住司機小金說:「你應該知道這個金燦蘭為什麼要送這三千元吧?要不然你春英姨吃了豹子膽也不敢收。」小金像一個做了錯事的小學生,低頭說道:「我錯了。金燦蘭是我堂姐,師範畢業後分到五垛山鄉教小學,孩子三歲了,無法上幼兒園,跟著她聽二年級的課。姐夫在城裡計生委工作,人老實得三腳踢不出一個屁。沒有辦法,求到我了,平日裡又不敢對你說。」李金堂暫時沒有表態,「這個武克文又有什麼事要辦呢?小常。」公務員小常說道:「李書記,這個武克文是我初中的同學,在太山廟下街開一家飯店,生意挺紅火的。他早想找個機會孝敬孝敬你,可全龍泉人哪個不知李書記你的規矩,機會就找不來。他聽我說你只有在住院時才收點人情,就送來了這點錢。」「沒有別的了?」「沒有別的了。」李金堂伸出指頭點了一下小常的腦門,「那我就把這五千元交到常委會上,就說有個飯店老闆沒有任何目的,只是表示一點心情,一出手就是五千,請稅務局去查查他的帳目,你看怎麼樣?」小常急了,「李書記,我可是吹過牛的,保證不驚動你李書記就能把他的事擺平了。其實,說不驚動你也是假的。我說只要李書記連續三個星期天到他那個飯店吃頓飯,小金把你的皇冠朝飯店旁那家醬油廠門口一停,武克文就能把飯店右邊屬於醬油廠的四十多平米閒地低價買過來。」

  李金堂心情大好,「這幾頓飯我吃,咱可說好了,我一點也不過問這件事,只去吃這幾頓飯。這五千塊錢嘛,不退了,交到縣委辦公室,算你給辦公室拉的贊助。要是我吃飯吃出一個奇蹟,你們辦公室陳主任一高興,說不定提你當個接待科科長。」小常差一點高興得跳起來。李金堂臉一拉,「要是過了夏天,武克文還沒擴建飯店,我就派你到五垛山小學當公務員。小金,你堂姐的三千元肯定是借來的,你還給她,就說她的事我知道了,她已經在山區作了幾年貢獻,應該照顧到她的具體困難。狗皮褥子我收了,老母雞留兩隻,咖啡留四聽,雀巢奶粉留兩袋,雪蓮留下,把鴿子全放了。小金,飲料帶四箱給小車班,再給你爺帶人參十枝、西洋參四盒、奶粉、營養液各帶四包四盒。小常,你媽有血虧症,你帶人參十枝,阿膠漿十盒,剩下的雞也送給她吃了吧。剩下的東西,人參和各種營養液送到老乾辦,雞蛋、奶粉什麼的,一半留給醫院處理,一半送給縣直幼兒園。這些東西,大都是孩子的父母送的,轉送給孩子們吃,也算物歸原主。」

  當天晚上,縣裡實力派人物緊接著在李金堂的小院裡陸續登台了。李金堂出院,必有大動作,誰都不敢忘記這一點。這一回,縣裡看上去風平浪靜,無法判斷出李金堂拿誰開刀,因此,來請示匯報工作的就特別的多,目的是探口風。李金堂多半只做個聽眾,不露口風,更加重了一種神秘威嚴。

  這一次,李金堂只是在等一個人。他一到家就給政府那邊舉足輕重的縣長王寶林去了電話,要求王寶林下一段配合做件事,讓王寶林通知連城鎖在定好的時間去見他。

  外貿局長連城鎖進了屋,李金堂對春英說:「你把院門插上吧,再來人你就說我已經睡了。」

  連城鎖一看這種獨對的場面,多少有點受寵若驚了。十幾年來,他好不容易擠到這個龍泉的政治核心的小圈子裡,可是並沒做出什麼驕人的成績,心裡總是不踏實。連城鎖對獨對的奧妙尚領悟不深,加了個開場白,「李書記,這幾天我在忙一件事,沒去醫院看你。」李金堂輕輕擺了一下手,「你乾的是正經事,我都知道了,你和我也用不著客套。龐副縣長要回的四輛車,你準備怎麼處理?」連城鎖直截了當說:「你那輛車該換了,這兩天我已經給這四輛車上了戶口。縣委配的皇冠讓給他劉清松,你坐外貿局給你的白林肯,誰也說不出什麼。」

  李金堂不置可否,換了一個話題,「最近你對劉書記的行動有什麼高見?說出來我聽聽。」連城鎖說道:「劉書記和龐副縣長最近接觸頻繁,前兩天,劉書記去了龐副縣長的辦公室,鎖著門談了好久。劉書記死了老婆,聽說龐副縣長也要鬧離婚。將來這龍泉,不成了他倆的夫妻店了?」李金堂用十分不滿的口氣說道:「什麼鎖了門!胡扯淡,門是掩著的,掩著和鎖著能一樣嗎?天又冷,辦公室里又沒暖氣,開著門說話喝過堂風呀!你們呢,都什麼年代了,腦子裡盡轉這些下三濫的辦法。這個龐秋雁,我倒是小看了她!我和王縣長商量讓她去要帳,本想給她出個難題,煞煞她在柳城攢下的傲氣,沒想她去一個星期,竟把錢和車都要來了。你不要小看了這件事!它只能說明龍泉的幹部,也包括你的無能!」李金堂像一頭獅子一樣站起來,在屋裡來回走著,走了好幾個來回,停下來自言自語說:「清松後生可畏呀!頭腦清楚,目標明確,還知道避敵鋒芒,不簡單,不簡單,招招都是要害。有了龐秋雁要來的這筆錢,他就能進入一個良性循環。如今這縣城,弄得不知他王寶林,只知個龐秋雁。你是不是有責任呢?前前後後去廣州要了五次帳,每次你都去了,雖然不全是你的責任,可你總是沒把事情辦成!明年縣長該換屆了,這樣下去,龐秋雁必將取而代之,這事寶林看得也清楚。龐秋雁當了縣長,就是當然縣常委,黨政一體了,這個家當然要由人家來當。虧你還能想出個夫妻店,證明你還沒睡著。你有什麼高招,請亮亮吧。」

  連城鎖聽得一身冷汗,吞吐著,「我,我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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