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01
2024-10-04 18:35:25
作者: 柳建偉
申玉豹和三妞的戀愛開始於一個大雪紛飛的黃昏。
請記住𝔟𝔞𝔫𝔵𝔦𝔞𝔟𝔞.𝔠𝔬𝔪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劉清松到龍泉燒起的第一把火,促使以農民企業家身份名噪龍泉的申玉豹第一次走進了龍泉縣城最豪華的娛樂場所好問酒吧。曾經是建築系高材生的劉清松,在地委組織部這樣的要害部門行走近十年,從一般職員熬到副部長,自然知道揚長避短的為官常識,來龍泉後,他自然要選擇城鄉建築作為自己的主攻目標。李金堂難斗,這在整個柳城地區的政界,已不是什麼秘密。劉清松選擇龍泉作為自己政治生涯中的一個跳板,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作為地委組織部副部長,他對龍泉的幹部情況並不陌生,也深知改變龍泉政界李金堂家天下的格局非一日之功。行署秦江專員和李金堂在龍泉共事多年,曾是識李金堂的伯樂,又曾受過李金堂讓賢之情,其間牢不可破的友誼,也為柳城官場人物所熟知。「四清」前一年,省委段書記有意栽培李金堂,提出要從龍泉選一人升任柳城地委副書記。當時的遲專員傾向選拔更年輕的李金堂,風聲傳出後,龍泉一片議論,都在觀望李金堂這回會不會把恩人的肩膀當台階踩上去,爬上更高的樓層。大家都知道,秦江已在龍泉縣縣長的職位上待了十三年,如這次被後進李金堂超出,也就標誌著秦江的政治生命將在龍泉畫上句號了。正在這個節骨眼上,李金堂走出了誰也想不到的一步棋,去找了省委段書記和行署遲專員,竭力舉薦秦江到柳城任職。在李金堂看來,吃政治這碗飯,需要親兄弟一樣的人幫襯,這飯碗才能由瓷換銀,由銀換金,如果只看一時,踩了恩人的肩膀爬上去,前面就會變成一片荊棘了。這時,李金堂內心裡還真沒把地區這個台階放在眼裡,他認為生在一個朝氣蓬勃的新朝代的幼年,只要有好的政績,加上好的口碑,再完成朝中有人的準備工作,平步青雲只是早晚的事。如果不是兩年後的一場鋪天蓋地的政治風暴,事後的結局會印證李金堂的讓賢是退一步進三步的明智之舉。「文革」前一年,H省的政界要員都知道段書記已準備把省委組織部長的位置留給一個叫李金堂的年輕人,原因很簡單:把自己這代人提腦袋打下的江山交給像李金堂這樣的人,九泉之下也可睡得安穩。這一切可能,都因為「文革」開始三個月後段書記的自殺不再存在了。經過時間的過濾,這段秘史就在柳城政界演化成了一則李金堂讓賢的傳說,繼而又成了地委變動龍泉縣級領導的參照物和晴雨表。
劉清松來龍泉前,也曾認真溫習了這段歷史。不過,因為時間的介入,讓他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李金堂和自己不是一路人,他幾十年不離開龍泉,很可能是他潛意識裡狹隘的農民意識在作怪。因此,他就獲得了幾多自信。他認為,對付李金堂這樣的人,只要不動人事這根敏感的弦,就彈不出仇恨的音符。這樣,在劉清松上任的最初幾個月里,龍泉縣、鄉、村三級官員竟沒有一人因為新到書記升遷或降職,以至於劉清松獲得了「肉頭」的綽號。劉清松的忍耐很有效果,當他提出由龐秋雁出任龍泉主管城建、外貿、教育的副縣長時,竟沒一人反對。在劉清松揚長避短的計劃里,只用一個龐秋雁就足夠了,因為他自信只要在城建這一方面有所建樹,這次鍍金就功德圓滿了。有一個抓城建的副縣長,這個計劃就能不動聲色地運轉起來。
這年初秋,劉清松做好充分準備後,決定燒第一把火——改造橫貫縣城東西的主大街,把原先長兩里寬二十幾米的新華大街和長兩里寬十幾米的雪松巷,改造成寬五十米長二點五公里的大街。這個方案當然是由龐秋雁作好後提交縣委常委討論。李金堂看到這份報告,心裡多多少少生出一點踏實感。一個總是沉默著不出手的對手,要比一上場就哇哇亂叫打出讓人眼花繚亂花拳繡腿的對手難對付得多。這個劉清松憋了半年,踢的第一腳,竟是改建一條路,這讓李金堂感到意外。修路是大好事,如果財政有這筆錢,誰都會想得到,關鍵是財政沒這筆錢。李金堂對著報告看著,心裡甚至對劉清松生出了些許同情。作為一名職業縣級政治家,他一眼就看出劉清松是選了一道難題,當即在報告上批道:「這是全城人民盼望已久的好事,各方面應大力支持,財政支出問題應優先考慮。」轉念一想:劉清松來龍泉毫無建樹,何不藉此對他以示親近呢?又接著寫道:「經費問題是否可用其他辦法籌措解決,請劉書記定。建議改建後的大街稱青松路,因全國各地用中山、新華太多。妥否,也請劉書記斟酌。」
劉清松等的就是這個話,當即在報告上批道:「同意李副書記意見。因縣裡財政困難,無力支付這筆錢,修路所需資金,建議用這種辦法籌集:向全縣鄉村公開出售部分城鎮市民戶口,每個戶口賣一萬元,能賣五百個戶口,便可望修成此路。這樣做有三個好處,第一,探索出建造公共福利設施的新路子,符合改革開放的大政方針;第二,吸引全縣商賈雲集縣城,可望由此探索出一條商品化的道路;第三,可以以此探索一條縮小城鄉差別的新途徑。」
劉清松早用這幾個月時間得出龍泉個人富集體窮的結論,對賣戶口成竹在胸。縣委其他常委一看李金堂主張這麼辦,都表示可以一試。於是,一個公開賣城市戶口的方案便開始草擬了。
這個消息很快傳遍了龍泉城鄉,至少有上萬人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自秦商鞅發明了戶口制,兩千年來時廢時用,到了中華人民共和國,這個制度已十分完善了。多少年來,邁上這個階梯,只能走招工、提干、上大學這三條狹窄的小道,熄滅了多少人的夢想。如今又多了一條用錢開通的甬道,又有一群人為之狂熱起來。
申玉豹就是其中的一個。
作為一名小縣的百萬富翁,近些年來,申玉豹已獲得了許多榮譽,同時,他也收穫了由於這些光榮派生出來的讓他難堪的隱衷。開始的幾年,人們稱他是農民企業家,他會打心眼裡得意,如今聽到這個稱謂,他就會覺著十分刺耳,十分不受用。他漸漸明白便是企業家也是有等級的這個道理,因此就嘗試著摘掉頭上「農民」這頂帽子。李金堂幫他平息了吳玉芳引出的風波後,申玉豹開始了行動。
他像英雄一樣從拘留所凱旋的第三天,就把一份入黨申請書遞到了申家營所在的涼水井村支部。涼水井的村支書賀天勝一看申玉豹要入黨,當天就騎車去了石佛寺鎮,把申玉豹的入黨申請書交給了他父親、石佛寺鎮黨委書記賀興壯。賀興壯當年助李金堂打垮了林苟生,穩住了李金堂在縣裡的地位,第三年就變成了國家幹部。李金堂第一次下野時,賀興壯沒落井下石,讓鄭黨干免了職。李金堂第一次復出,就把賀興壯提成了石佛寺公社革委會副主任。李金堂第二次去幹校,賀興壯也跟著倒了霉。李金堂第二次復出,又把賀興壯提成了石佛寺鎮黨委書記。飲水思源,賀興壯作為龍泉的一方諸侯,自然是李金堂的心腹。賀興壯像是要考考兒子在政治上是否已經徹底成熟了,看了申請書後說:「玉豹要入黨,你的意見該怎麼辦?」
賀天勝答道:「這恐怕得問問李副書記。李叔不叫他入,好辦,搪塞他兩句就中。要是叫他入,還有點作難。玉豹人緣差,這回他老婆又死個不明不白,節骨眼上硬把他弄進來,怕不合適。」賀興壯滿意地點點頭,又問道:「你看李副書記會不會叫他入?」賀天勝苦笑道:「就是認定李叔讓他入,我不知該咋辦,才來問爹討個主意。這入黨,要當場舉手表決,不像無記名投票,沒法做手腳。弄不好,李叔怪罪下來可不美氣。」賀興壯冷笑著不說話。賀天勝看得心裡直發毛,問道:「爹,你笑啥?」賀興壯道:「笑你沒長進!這件事你李叔只會敲破鑼,不過他會敲到點子上。」賀天勝驚詫道:「咋會哩!涼水井誰不知道申玉豹能有今天,全仰仗著李副書記。這次人命關天的大事,要不是李副書記幫他頂下來,他有點爛錢還不等於是紙。雖說如今也可以拿錢買這買那,可買人命不中。李叔在這難事上敢救玉豹,還能不讓他入黨?」
賀興壯有心讓兒子長見識,拿起電話說:「你把電話打過去,看李副書記啥態度?」賀天勝對著話筒說了這事,又聽了好半天,放下電話直搖頭,「怪事,怪事。爹,你咋就知道李叔不同意哩?」賀興壯得意地笑笑,「你先說說你李叔咋說的。」賀天勝說:「他聽了,大半天不開腔,我當他要說多少話哩,他說個知道了,又不說了,最後又加一句,說玉豹是一個方面的標兵,留在黨外作用更大些。我弄不懂,咋進了黨內作用就小了哩?」賀興壯道:「這話回得有水平!玉豹要是問你,你也這樣說。你們村的其他幾個富戶不都是黨員了嗎?留個玉豹在黨外,證明你這個支書全面。」賀天勝撓撓頭,「我這還是猜不透。」賀興壯臉黑了,「今天你要把這個能學了!這為官,就好比當前窩後窩一群娃的娘,一碗水要端平了,親子養子一樣看,才是個好官。都是黨員成了萬元戶,不扶持其他人,人家就罵你是個偏心的後娘。」賀天勝恍然大悟道:「妙,妙!都成清一色,這年終總結就不好寫了。李叔到底是高人,原來是留個申玉豹在黨外掙個好後娘的名聲哇!」
賀興壯麵露些許鄙夷之色,「你只看到這一層,差得還遠。其實哪個後娘都偏心,身上掉下肉才疼哩。李副書記若是真把玉豹當親兒子看,早叫他入黨了。這些年他連個招呼也沒打過嘛。玉豹越有錢,你李叔越要防他。玉豹是個啥人?要是我,我也防。只是我不明白金堂為啥要下死力扶持他,這回又算救他一命。」
申玉豹入黨受挫後,沉寂了沒多久,就從宣傳部朱新泉那裡得到了縣裡要賣戶口的消息。當即,申玉豹甩出兩千元給了朱新泉道:「朱部長,無論如何,你這回要幫咱變個身份。」朱新泉推脫著,說:「用不著,用不著,憑你和李副書記的關係,縣裡這回賣一個戶口,也是你的。你要怕出岔子,去和李副書記說說也中。」申玉豹硬塞了兩千元過去,「是不是嫌少呀?這事我只依靠你了。這點小事,怕用不著驚動李副書記的。」
李金堂確實沒把申玉豹當親兒子看。申玉豹在他的棋盤上只能是中國象棋的一枚兵卒,拱到底線也只能是個兵。申玉豹主動提出入黨要求,已讓李金堂感到意外。如果不阻止申玉豹,他要像一枚西洋棋的兵,拱到底線搖身一變成了皇后,恐怕要鑄成大錯。吳玉芳的死牽連到申玉豹,更加重了李金堂的疑心,一個可以對自己妻子下毒手的男人,他的所有承諾都不再可靠了。儘管這個時候申玉豹尚未做出任何對不起李金堂的事情,李金堂為了那一百萬也不得不在多方面對申玉豹加以限制了。公開賣戶口的報告送到李金堂的辦公桌上,他立刻就想到了申玉豹,他感覺到申玉豹會搭上劉清鬆開的這班車殺進城來。為了限制申玉豹進城再否定劉清松的賣戶口集資方案,顯然是不明智的蠢動。思索良久,他在送審報告中加了「僅限農村未婚女性」八個字。常委會正式討論時,李金堂這樣解釋說:「賣城鎮戶口,是一次重大改革,一定要考慮周全,上能向上級組織解釋其必要性,下也要對百姓負責。按現行政策,子女的戶口隨母親,這樣,這一萬元就不是一次性投資了。眼下龍泉農村人家,能拿出一萬元買戶口的不多,要讓他們感到這錢花得值。」劉清松聽得佩服,當即表示同意李金堂的補充條件。縣長王寶林一見李金堂這樣說,也不敢再發表不同意見,拿眼睛直看朱新泉。朱新泉想起申玉豹給的兩千元,有點坐不住了。可是,劉清松已經表態,自己在這時唱反調就不合時宜,也沉默著,等待時機。眼看就要形成決議了,朱新泉看見李金堂出了會議室,等了片刻,忙跟了出去。
李金堂正全神貫注朝便池角上一個瓷磚洞洞小便。只要在班上,他總是在這個位置朝那個只有兩厘米左右口徑的黑洞小便,如果便液盡數注入洞中,又無瀝淋到腳下的瓷磚上,他就會感到年輕、感到自己的生命力仍生機勃勃。近來會議少,他很少來此品味這種不能傳於他人的快意,正要來個完美的收束,忽聽背後有人喊了一聲,剩下的就瀝淋在白瓷磚上了。李金堂很不痛快地轉過身,不滿地看著朱新泉道:「什麼事?」朱新泉說:「你看你加的條件前面是不是可以加個『原則上』,這樣或許更好些。」李金堂扣著褲扣微微笑道:「你是不是有任務?」朱新泉說:「玉豹前一段給我說,他想通過買戶口改變一下形象,不想老是農民企業家這一張面孔,他本來要跟你說的,我攔了。再有呢,丁副書記的內侄,王縣長的小舅子,組織部溫部長的外甥都在城裡有工作,這回也想徹底解決一下。另外,各局、鄉也有不少正職副職有任務,和我也打過招呼。這次雖說限賣五百個戶口,名額也不算少,只賣給農村女青年,恐籌不足修路所需的五百萬。」李金堂看著窗外金黃的秋景,漫不經心地說:「記不得是洛陽白馬寺還是金陵的安樂寺,畫師張繇畫過四條龍,引來香客無數,寺廟收入頗豐。後來,有人發現這四條龍沒有眼睛,在寺里說了。方丈想求個完美,去求畫師將眼睛補畫上。畫師說:不點有不點的道理,點之則飛去。方丈不信,覺得有了眼睛的龍更能吸引香客,執意要畫師補畫。畫師畫筆點到,四條龍破壁而去,從此,寺廟也破敗了。玉豹牽扯的案子剛剛平息,走得急要摔跟斗的。加個『原則上』,可能會把一件好事變成了壞事。會上我再解釋一下。」朱新泉聽個冷汗直冒,卻又感到如服一粒仙丹,連忙說:「是的是的,是我考慮不周全。這樣好,這樣最好。」
申玉豹得到這個消息,登時發了狠。當天,他又給朱新泉帶去三千元,「朱部長,我買四個,托你給辦一辦,全是姑娘,長得不比哪個城裡女人差。」朱新泉問道:「是你的親戚嗎?哎,你給你妹妹玉玲買一個吧。」申玉豹臉色變得非常難堪,「就買四個,玉玲就算了,留在家裡和我媽還能做個伴兒。」申玉豹留下四個姑娘的名字,懷著對城市刻骨銘心的仇恨回到石佛寺街邊上自己的駝毛加工廠。
他要完成一輩子回想起來都會引以為自豪的壯舉。
回石佛寺的路上,申玉豹仔細回顧了自己和女性的交往史。他決定藉此機會告別這種混亂,然後踏上曲線進城的道路。妻子吳玉芳死了,法律並沒限制他申玉豹再婚。以他的條件,不用登徵婚GG,他也自信能娶到一位漂亮的城裡姑娘。這樣,他的兒子就會變成貨真價實的城裡人。以前為什麼沒有這樣想呢?確實,在吳玉芳死之前,申玉豹從未考慮過和別的女人重新組建家庭。甚至在婚後的幾年間,他都算得上一個忠誠的好丈夫。
那年夏天,李金堂提出要申玉豹到柳城宏遠冷藏廠學習人家先進的管理經驗。宏遠冷藏廠也是一家個體企業,是地區個體企業一面鮮艷的旗幟。廠長春天東渡日本學習歸來,決定下一步把冷藏廠改名為宏遠冷藏實業有限公司,自己出任董事長兼總經理。申玉豹到柳城時,有限公司正準備掛牌。冷胖子董事長珍惜申玉豹是第一個來取外國經的同行,設家宴款待申玉豹。席間,女主人忙上忙下忙裡忙外,像傭人一樣殷勤。對比之下,申玉豹就覺得妻子玉芳沒給自己長這種臉。酒過三巡,冷胖子講了自己的創業史,講到當年岳父大人如何資助、如何教導他經營,顯得一往情深,感動得女主人眼圈發紅。又一比,申玉豹更覺得玉芳太盛氣凌人,仗著她爹當年用趕毛驢車掙的血汗錢供他繳過經商的學費,根本沒把他申玉豹放在眼裡。下午,冷胖子帶著申玉豹到各個庫參觀。冷胖子一面口若懸河地介紹著剛從日本學來的松下管理法,一面洋洋得意地說著自己的發明創造:「女工是公司的臉,歪瓜裂棗的一概不能要。所以,柳城有人說我不是在招工,是在選美。人家松下公司,還想了個為工人出氣的地方,弄了一間房,裡頭放了一些和總經理、分經理、監工真人一模一樣的橡皮人,公司職員受了委屈,來這屋裡想踢就踢,想打就打。這法子想得絕,真絕!我正托人在省城給我也做上十來個備著,慢慢用。我還找了個女秀才擬了個出氣室守則,規定不准用刀,不准用針扎心窩子。我的心臟本來不好。這氣一出,省得老惦記著挨你罵的人砸黑磚。這松下管理法的精華就是嚴厲和權威,總經理和董事長主宰著所有職員的命運。當然,另一方面要讓他們感到暖和。」申玉豹聽得入迷,正在想自己辦廠四年照顧鄉親鄉情,竟沒開除一個工人,是個重大失誤,突然間發現冷胖子在一個長著丹鳳眼的女檢驗員大腿上摸了一把。申玉豹吃驚那個姑娘沒有叫喊,只是巧妙地閃身一躲,繼續工作,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這一瞬間動搖了申玉豹做人的根本準則。
申玉豹回到廠里,立即制定了一個十分嚴厲的規章制度,其中以「除名」作結束詞的條款就有十一條,最有創造性的一條寫道:「違背申總經理意志,另行其事者,除名。」新規定實行三天,開除六個工人,廠風為之一振,當天的產量提高兩成。夏仁聞訊後立即寫了一篇報導。接下來,申玉豹為女工們發了真絲雙縐連衣裙作為廠服。再到車間,申玉豹感到如入桃花叢中,只恨眼睛少生了兩隻。那一天,申玉豹看見坐在窗子旁工作的女工側影很像縣劇團唱蘇三的歐陽洪梅,便走過去問了家短里長、問了個人寒暖。這女工一直笑著答話。申玉豹一咬牙,學著冷胖子的樣子,在女工大腿上揪一把。女工沒有躲閃,反倒笑得更甜。姑娘是個高考落榜生,肚裡有些學問,嘴裡說:「總經理,以往你嚴肅得像個爹,我一看心裡就發慌,出去學習學習就是不一樣,知道心疼我們工人了。其實,你老早就是我的偶像,你長得像日本一個人。」申玉豹沒想到這姑娘竟說了這樣一番話,不知下面該怎麼進行,問道:「你說的日本人是不是叫松下?」姑娘笑道:「我說的是日本大指揮家小澤征爾,你的頭髮要再留長一點,就更像了。總經理,你要想找人說話,我下班了去你辦公室。」
「小澤征爾」下了班,果真敲開了申玉豹的辦公室。申玉豹想摸摸姑娘的裙子試試效果,剛伸出手,一個熱乎乎的身子立刻撲進懷裡,頃刻間嘴被什麼東西封住了。他感到一條小蛇一樣的東西想擠進牙縫,手就把姑娘推開了一點。「小澤征爾」面露驚異,「咦!總經理竟沒學會接吻,真稀奇!你這兒有床,晚上我再來。」扔下有些不知所措的申玉豹,拉開門出去了。申玉豹在這間簡易辦公室里仔細品味著人生的這種第一次等待。天剛一黑定,姑娘像一隻機靈的貓兒,閃進工廠大門,幾個跳躍繞過空蕩蕩的車間,推開虛掩的門又一次撲進申玉豹懷裡。只聽姑娘顫著聲說:「我教你——舌頭!」他感到那條像蛇一樣滑溜的舌頭再一次游進了口腔,試著用嘴唇去捉,沒捉得住,下嘴唇卻叫姑娘吸得像根橡皮筋,等那舌尖再次漫過齒縫,他毫不猶豫咂吮住了,直吸得懷裡的女人渾身抖著,唱著呻喚,這才放鬆了。「會了,會了。」姑娘閃在一旁,「我們說會話吧。」申玉豹只是感到這種從未有過的美妙感覺像夏日裡的過街雨一樣短暫,頓時對自己的婚姻感到一絲悲哀。結婚好幾年了,玉芳基本上不和他親嘴,又從來沒有這樣主動抱過他一回。影影綽綽中響了一片窸窣之聲,只聽得姑娘自言自語道:「咱們改日再說話吧。」申玉豹沒留意,姑娘的兩隻手又吊在他的脖子上,手一攬發現姑娘已經是赤條條的了,頓時覺得渾身熱得要炸掉,急忙把懷裡的人壓倒在小床上。姑娘推開他,嗔怪道:「你還是總經理呢,一點都不文明,還像個農民,都把我摔疼了。你是這裡的皇上,你怕個啥,咱們慢慢來……」